毕竟他不是那种几岁的小孩子了,那些游乐设施的吸引力对他并没有那么大,他的执念在入园的那一瞬间就得到了圆满。
他和最爱的人一起来了游乐场。
两人顺着人流慢慢地在园区里悠哉悠哉地走着,走到了人聚集最多的地方,那是一个巨大的摩天轮。
见两人驻足在摩天轮下,旁边地讲解员小姐姐也凑了过来:“我们这边的摩天轮是α星目前最大的摩天轮哦,坐上之后整个主城的景色都可以尽收眼底!”
季余舟偏头看向江寻昱,询问道:“想玩吗?”
看着长长的队伍,江寻昱有些犹豫:“请问……要排队多久呢?”
“按照目前的速度,大约需要半个小时到四十分钟的时间,我们设有专门的等待区,你们可以在那边坐着休息。”
小姐姐无意间瞥到两人紧握着的双手,会心一笑,凑近了些,故意压低声音:“而且……听说如果情侣在摩天轮运行到最高点的时候接吻,可以永远幸福的在一起哦!”
江寻昱的脸“腾”地一下红了。季余舟倒是挑起眉,看着他:“不如试试?”
江寻昱羞得不敢看季余舟了,别开眼睛,声音几乎微不可察:“……好。”
“好嘞,”小姐姐热情地笑着,把等待的号码牌递给他们,“祝二位玩的愉快。”
末了,她又眨眨眼睛,补充一句:“祝二位永远幸福哦!”
季余舟点头,拿好号码牌,带着脸红扑扑的像苹果似的江寻昱一起去到等候区。
等候区是一个大大的棚子,里面还有不少卖小吃的,两人找好位置坐下,周围的人基本上都拿着奶茶,吃着小吃,季余舟犹豫一下:“想吃什么?我去买点。”
“我都可以,”江寻昱眨眨眼睛,主动站起来,“我去买吧,您想吃什么?”
季余舟轻笑,把他拉在自己身边坐好:“不要剥夺我给我的小男朋友买东西的乐趣。”
江寻昱被“小男朋友”这个词弄得晕晕乎乎,再回过神来,季余舟已经加入了排队的阵列。江寻昱红着脸坐在座位上等季余舟回来,就听到旁边响起了一个女人的声音:“请问这边的位置有人吗?”
江寻昱抬头,见女人询问的是对面的位置,礼貌道:“没有。”
女人的容貌一闪而过,江寻昱总觉得有些说不出的熟悉感。
还未等他反应过来,对面就传来了一声清脆地“啪嗒”声,女人手里拿着的满杯奶茶掉在了地上。
紧接着,女人颤抖的声音传来过来,尖利地,仿佛承受着极大的痛苦:“江、江……”
女人旁边还牵着一个小孩儿,小孩儿从未见过这种架势,也尖叫起来:“奶奶!你抓疼我了!!”
江寻昱猛然抬头,终于知道这熟悉感从哪里来了,这女人长得,和他逝去多年的母亲八分相似。
他想起来了,这是他母亲的亲姐姐,他的大姨,何淑兰。
当年的阴影伴随了何淑兰许多年,她远嫁他乡,直到近年丈夫的工作调动才重新回到α星主城区。
她原本以为那事已经过去,她的儿子都结婚生子了,这次是小孙子吵闹着要来游乐场玩,儿子又没空,她才带孙子来玩。
不得不说,江寻昱和年轻时的江勤长得很像,神情举止各方面也很相似,在看到江寻昱的身影的时候,何淑兰的心脏没有缘由地狂跳起来。
她控制不住自己的身体,有意地想要去看那青年遮盖在帽沿里的眼睛,终于在某个角度里,看到了她这辈子都不想再见到的蓝色眼睛。
何淑兰的嘴唇翕动着,脸色煞白道:“你、你怎么会在这里!”
看着满脸惊恐的何淑兰,江寻昱被迫回忆起那段他最不愿去回忆的噩梦。
他的脸也一点点白了。
园区内的清扫机器人很快赶到,把女人面前撒了一地的奶茶清理干净,听到这边的动静,季余舟也大步赶了过来,他一眼就看到了在江寻昱面前半坐半站,僵硬着的何淑兰。
而何淑兰也看到赶到旁边的季余舟,深深咽了口口水,转而面向他:“您、您怎么还要留着这个怪物在身边呢,他真的会带来厄运的!我妹妹的死就是最好的证据!”
江寻昱的嘴唇颤抖着,耳朵嗡嗡作响,只能听到“怪物”“厄运”这尖利的词语,他似乎又回到了当初那段蒙着黑布的时光。
他忍不住颤抖起来,何淑兰的话唤醒了他内心最深的恐惧。
他真的是怪物吧,长着一双和别人完全不同的蓝色眼睛,同样有着蓝眼睛的父亲亲手杀死了自己最爱的女人,毫无任何预兆。
那天晚上,那个阴暗偏僻的小木屋里,清脆的枪响,父亲痛苦扭曲的表情和母亲不可思议地眼神深深地刻在他的记忆深处,无时无刻不折磨着他。
从未消散。
是不是有一天,他也会这样,疯了一般地朝着自己最爱的人举起枪呢。
江寻昱的眼神没有聚焦,迷茫地抬起双手,似乎上面已经沾满了血污,他的身体软了下去,一点点往下滑去,如坠深渊。
就在江寻昱颤抖着快要从座位上跪下去的时候,一双温暖而有力的手搭在了他的肩膀上,把他揽入怀中。
季余舟的声音笃定,沉稳地,一点点安抚着江寻昱皱巴巴的心,把他从深渊的边缘拽回来。
“不,”他的声音里没有一点迟疑,“他不是怪物,是我的宝贝。”
第52章 “您能抱抱我吗?”
季余舟说完,不再理会还僵硬在原地的何淑兰的反应,大手牵着江寻昱,走出棚子。
江寻昱的大脑一片空白,“嗡嗡”地疼,仅存的理智让他没有甩开季余舟的手找个阴暗肮脏的角落蜷缩起来,而是乖乖跟在季余舟的身后。
季余舟带着江寻昱一路大步朝外,一直走出园区,走到停车的地方。
他干脆果断地带江寻昱上了车。
关上车门,隔绝了外面的光亮与喧嚣,季余舟环抱住脸上没有一丝血色,满脸痛苦的江寻昱,小心翼翼地亲吻着。
眼睑、鼻梁、嘴唇、脖颈……季余舟的吻一路向下,温柔的、缱绻的、一点点融化着包裹在江寻昱身体上多年的寒冰。
江寻昱泛白的嘴唇恢复了几分血色,他的声音沙哑着,带着几分颤抖:“季先生,您听到了吗,我、我是个怪物……”
“嘘——”
不等江寻昱说完,季余舟再度吻上了他冰凉的嘴唇,把他过往的痛苦、无数次的怀疑自我一点点拆 吞 入 腹。
这个吻缠绵又悠长,季余舟拉住江寻昱的手臂强迫他环上自己的腰,把他更深地拥入怀中。
用自己的体温去暖这个如坠冰窟的身体。
一吻终了,江寻昱彻底安静了下来,脱力一般倚靠在皮质的椅背上,头枕着季余舟的手臂。
江寻昱虽然暂时安静了下来,脑袋里塞着的却还是那些曾经的画面和刺耳的流言蜚语,一遍一遍,震耳欲聋。
他不敢去看季余舟的眼睛,直勾勾地看着自己的脚尖,艰难地,把那些无时无刻不折磨着他的过往说出口:“季先生,我的父亲,亲手,用光子枪杀害了我的母亲,无缘无故。”
“我、我之前不敢告诉您,我身上流着他的血,还继承了他的蓝眼睛,也许有一天,我会向他一样……”
江寻昱的嘴唇翕动着,脑袋嗡鸣着,强迫自己把剩下的话从嗓子眼里挤出来:“像他一样,突然发疯,拿枪指向您。”
江寻昱残忍地撕开自己的伤疤,把那块积郁在心底许久的腐肉给季余舟看,伤筋动骨,他的身体又开始不自觉的颤抖起来,牙关发紧。
他的心底升起一股不甘与悲伤,但已经预料到了自己的命运。
没有人会愿意把一颗定时炸弹留在身边。
唯一可惜的,就是他还没能好好抱一抱季先生,可是季先生现在知道了真相,一定不愿意再抱他了吧。
季余舟把江寻昱的反应看在眼底,清晰地从江寻昱的语气中读出了满满的悲戚与无力。他的心底满是心疼,如同被细小的银针一点点扎过。江寻昱脑袋低低的垂下,似乎要埋在胸膛里去了,季余舟手指托着江寻昱的下巴,强迫他抬头看向自己。
江寻昱的身体狠狠哆嗦了一下,却又被强制着不得不抬头,这才发现季余舟漆黑的眸子中满是心疼与怜惜,没有半点厌恶。
四目相对之时,眼睛是不会骗人的。
季余舟无声地告诉江寻昱,他是真的不在意,也不害怕。
车里逐渐安静了下来,季余舟放在口袋中的通讯器突然响了起来。
偏偏铃声提示这条消息的紧急级别很高,季余舟不得不拿出来看一眼。
消息是吕何望发来的,季余舟皱着眉,修长的手指在屏幕上点了几下,须臾,露出了一个释然的笑容。
这条消息来得太及时了。
他没有熄灭通讯器的屏幕,目光再次看向江寻昱,这次,语气中多了几分笃定:“你不会突然发疯的。”
他把通讯器递给江寻昱:“之前怕你多想,所以没用提前告诉你,我命人检查了你的DNA序列,除了眸色有关的基因与常人不同之外,你的其他基因与正常人没有任何区别,不存在无缘无故发疯的可能。”
江寻昱愣怔地接过通讯器来看,上面是一份基因检查报告,结果确实如季余舟所说。
他沉默着,盯着屏幕上的黑色小字看,直到屏幕因为长时间没有操作而自然熄灭,才低声道:“可是……那我的父亲……”
“没什么可是的,”季余舟脑内飞快地思考着,很快下定了一个决心,“寻昱,我还有一件事想告诉你。”
“你父亲曾经拿光子枪指向过我,但是他没有杀我,他救了我。”
那是一段尘封已久的记忆,是第二军团的最高机密。
当年季余舟还在军团学校上学,彼时季余舟的父亲刚刚给予了海盗团一记重创。余下的残兵们负隅顽抗,不知怎地,知道了季余舟的行踪。他们不想劫持他,只想杀掉他,来报复季余舟的父亲。
那时候季余舟还不够成熟稳重,自恃成绩出色,不愿意带侍卫,一时松懈,被人拿着枪抵在了太阳穴。
千钧一发,在人群中的江勤站了出来。
“啪”地一声,一颗光子弹正中劫持季余舟的那个海盗的眉心,季余舟成功获救。
周围嘈杂繁乱,季余舟只看清救自己那人有双湛蓝的眼睛,其他的,就什么都不知道了,后来他也多次派人调查过那人的身世,但没过多久,就得到了那人的死讯。
军团长的儿子被海盗劫持,还差点因此丧命,这对于第二军团来说简直是奇耻大辱,这件事也就一直被压着,再无别人知晓。
江寻昱在车上缩成一团,季余舟的话音落下许久,他才低声,试探着问道:“您……您说的是真的吗?”
“是真的,”季余舟叹一口气,“所以那天在福利院看到你的眼睛,才会有那么大的反应。”
季余舟原本是想把江寻昱救出来之后送到条件较好的福利院好生照顾,只不过后来……动了一些别的心思。
江寻昱的手脚恢复了一点温度,安静着,慢慢地消化这段他从未知晓的故事。
父亲在他面前向来是沉默又内敛的,而那晚之后,父亲也就成了恶魔的代名词,不止一次出现在令他惊惧的噩梦之中。他恨透了自己继承了父亲的容貌,也惧怕着会继承父亲发疯的基因。他从未想过,自己的父亲也曾是一位见义勇为的英雄。
半晌,江寻昱低声道:“我父亲之前帮人打黑枪,枪法很准。”
打黑枪,与打黑拳类似,但比黑拳更加残忍,是一些所谓的爱好追求刺激的社会“上流人士”喜欢观赏的游戏。
参与的两人都用黑布蒙住眼睛,紧靠听力来判断对方,而观众则在一层保护罩之内观看他们的厮杀。
打黑枪所用的光子枪是特制的,其中只能装一发子弹且威力较小,一般要不了人性命,但仍不是能够长久做的工作。只是江勤的眸色特殊,没法去找正常的工作,而打黑枪需要蒙住眼睛,正好遂了他的意。
“难怪。”
季余舟缓缓点头,他之前也曾经怀疑过江勤是不是海盗的卧底,但后来得知江勤的死讯,也就没再继续追查下去。
季余舟俯身亲了亲江寻昱的额头,继续说道:“那时我还在军团学校,不被众人所知晓,你父亲大概以为我只不过是一个被海盗劫持的无辜路人,却毫不犹豫地站出来救了我。”
“我不相信能在当时紧急情况下仍旧保持冷静,见义勇为的人,会突然发疯,把枪口对准自己的爱人。”
季余舟看着那双仍旧带有淡淡雾气的蓝色眼睛,认真道:“当年或许仍有隐情,我陪你一起去寻找真相,好吗?”
江寻昱沉默许久,缓缓闭上了眼睛。
一滴,两滴。
冰冻许久,包裹着江寻昱的周身,让他几乎无法呼吸的寒冰化成了水,沿着眼角滑落。
他内心最阴暗,最肮脏,已经腐烂发臭的地方,照进了一缕阳光。这光的能量很弱,艰难地穿透厚厚的阴暗的外壳,但江寻昱感觉到了,是温热的。
江寻昱伸手把眼泪抹掉,哑声道:“季先生,我、我是个怪物……”
他一点点把手心的汗蹭掉:“您能抱抱我吗?”
季余舟一怔,心底酸酸麻麻,他的手臂收紧,深深地把江寻昱纳入怀中,力道之大,似乎要把他按入骨血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