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慧才是迟家的孩子,”宋东阳继续说道,“他们发现了错误,私下里缔结了更紧密的联系,他们才是一家人。”
“我记得你说过,迟慧是第一区特首的孩子。”
“在我的记忆里,第一区的特首的确来找过迟慧,”宋东阳顿了顿,继续说道,“但记忆或许并不可信,至少迟慧生前,并不敢前往第一区。”
“差点忘了,你已经杀了他,称得上死无对证。”我的胸口积蓄着一团怒气,我极力控制自己的情绪,却总是有一种颓废的无力感。
“你重回迟家后,有见过童年时的照片么?”宋东阳突兀问我。
“……”
说来也奇怪,当我回到迟家后,所有人都对我走失的过往忌讳莫深。
“照片上的人,并不像你,”宋东阳缓缓道,“倒是像极了迟慧。”
“人长大之后,面容总会有些变化,并不能当做证据。”
“那我们不妨演一场戏。”
“什么戏?”
宋东阳拿起了小刀,意味不明地笑了。
——
我的手上沾染了鲜红的血,整个世界都在动荡摇晃,宋东阳静静地躺在床上,而那枚小刀,精准地插在他的胸口。
我踉跄着,几乎走不动路,惶急又软弱,但我想起了周枫的叮嘱,抱着最后的希望,晃动了呼唤佣人的铃铛。
佣人在门外低声地问询,我应了声,拧开了房门,不安地看着他们。
过来的人要比我想像的多得多,他们发出了刺耳的尖叫声,我急促地询问他们接下来该怎么办,但没有人给我答案。
“周枫在哪里?”我扬声问。
大部分人漠然以对,只有少数佣人怜悯地看着我。
我终于意识到了哪里不对,试图离开这个房间,却被赶来的侍卫拦下了,他们冷漠地说:“你杀了你的丈夫,迟先生。”
我张了张口,哑口无言,竟不知怎么反驳,因为他所说的,就是事实。
宋东阳的尸体被人抬走,到处都是啜泣的哭声,我被侍卫推搡着向前,却突然看到了周枫的身影,他正在和我的父母对峙,我高声喊了他的名字,他扭过头,悲伤地看着我。
我又高喊父亲和母亲,我的父亲皱紧了眉头,示意侍卫快点将我带走,我的母亲却提着裙摆赶了过来。
我欣喜地看她,以为她是来安抚我的情绪,甚至奢望她会说出“我们马上接你出来”这样的话语,毕竟我是因为她的亲笔信,才下定决定,去刺杀宋东阳。
她死死地盯着我,眼里却没有半点温柔和爱恋,她看着我,不像是在看自己的儿子,反倒是像在看仇人。
但她到底顾忌周围的侍卫,并不会直接说出刺人的话语,她只是扬起高高的头颅,贴近了我的耳侧。
她轻声说:“你不是我的孩子,宋东阳杀了我的孩子,我要你们的命,为他抵命。”
“您在说什么啊?”我不可置信地盯着她看,甚至以为刚刚我所听到的,全都是谎言和错觉,“您是在骗我么?”
她却不再理会我了,站直身体,矜持地一步步远离了我。
我闭上了双眼,并不觉得怎么难过,只是有一种“又输了”的懊恼感。
侍卫们将我带离了庄园的大门,立刻换了副面孔,恭敬地放开了我,弯腰行礼,话语中满是歉意:“抱歉,迟先生,刚刚多有冒犯。”
“没关系,”我摇了摇头,明白他们也是为了配合演戏,“你们辛苦了。”
黑色的汽车就停在眼前,侍卫为我打开了车门,我并不意外地看到了宋东阳的脸。
“不是说你要忙碌一段时间?”我坐进了车里,门外的侍卫关上了车门,车辆开始启动,缓慢地向前推行。
“正因为接下来要忙一段时间,才要亲自送你一段路,”宋东阳很自然地握住了我的手,他的手有些凉,但也没有冰到难以忍受的地步,“况且你刚刚遭受了刺激,我很怕你会难过得哭出来。”
“宋东阳,”我还是习惯直接叫他的名字,直白地提出疑问,“一切都太巧了,我甚至会怀疑,你联合了所有人,排演了一场戏。”
“我并不会排演一场戏,用来哄骗你,”他的声音中带着浅淡的笑意,但话语却不带丝毫柔情蜜意,“每个人都有他的性格和弱点,在特定的环境中,总会做出预判中的行径。”
“我想让你亲耳听到真相,想把证据送到你的面前,自然会做出一些布置,最终事件的发生,并非偶然,而在我预料之中。”
我骂了句:“老奸巨猾。”
他却权当我夸奖他了,握了握我的手,说:“要辛苦你一段时间了。”
我沉默了一会儿,说:“不要杀迟家人。”
“我以为经过刚刚的那一幕,你会巴不得他们死。”
“……”我在斟酌着词语,实在是羞于承认,到了眼下的情景,我依旧残留着少许亲情和怜悯心。
“你难得求我一件事,我没有拒绝的道理,”宋东阳的心情像是很好,甚至给我递了个台阶,“迟慧已经死了,迟家人没必要赶尽杀绝。”
“谢谢。”我硬邦邦地说了这两个字。
“你是我的合法伴侣,不必同我说谢谢。”
车子终于停在了警局前,宋东阳却握着我的手,没有丝毫松开的迹象。
我无奈地看着他,就听他说:“我有些害怕,需要你的吻。”
“你害怕什么?”
他往自己的身上淋血、伪装受伤的时候,可没见一点害怕的情绪。
他将计就计迅速调整布置、胸有成竹地准备反杀的时候,也没见丁点害怕的情绪。
这样的宋东阳,竟然会说他害怕了。
“看到你拿出那把小刀的一瞬间,我的确是怕的。”他低笑着说了这句话,却一点也不正经。
第65章
但他并不一本正经的模样,显然也不正常,我思索了片刻,凑过去,亲了亲他的额头。
我说:“希望你早点过来接我。”
我们凑得极近,近到我甚至发现他的耳垂有一点红,但没来得及细看,就被他提醒:“你该走了。”
好吧,我的确该走了。
我下了车,侍卫们将我推送进了警局,我做了简单的笔录,又被安排进了单人的房间“囚禁”,至此,所有属于我的戏码演绎完毕。
宋东阳和我在婚房内敲定了具体的细节,我们配合默契,他假死,我入狱,便于逼问出部分真相和隐藏在暗处的势力,宋东阳的安排十分妥帖,我摸了摸床上柔软的床褥,几乎笃定,他早就知道我们的婚礼不会太平。
之后的日子,除了没有自由,也没有那么难捱,我的囚禁室麻雀虽小五脏俱全,晚上甚至有热水供应,可以洗个澡,警官会恭敬地送来食物和报纸。
我在看了十五天宋东阳“死后”各个势力方此起彼伏的表演后,终于迎来的新的标题——“宋东阳死而复生”。
我的指腹摸过了标题上的墨迹,隐约觉得,我正在见证一段历史。
自那日起,警官对我的态度更为恭敬,我的小房间内,每日会有专人进来打扫卫生。
但断断续续地,还是住了四十多天的时间,期间有一个小警员私下里给我递了封信,信里大概的意思是,我可以借口呆得无聊,去外面转一圈,他们的人会安排我越狱。
我认为这封信几乎是在侮辱我的智商,于是我将信转交给了每日来拜访我的警官,至于他怎么处置,那是他的事了。
我入住警局的第五十八天,睁眼醒来的时候,宋东阳就躺在了我的身边,他的头发变长了,几乎能搭在肩头,他沉默地盯着我看。
我抬起手,抓了一把他的头发,问他:“事情都解决了?”
他“嗯”了一声,凑过来亲我,我们交换了一个久别重逢的吻。
宋东阳很有冲动抱着我离开这里,我拒绝了,那实在是太让人尴尬的行径。
于是我们手牵着手,并肩走出了警局,迎面而来的就是记者的长枪短炮,我们熟稔地应对,摆出最妥帖的姿势,等短暂的采访结束后,我想起上一次这样的场景,还是数年前,我去第九区找他的时候。
在这短暂的时间内,竟然发生了这么多跌宕起伏的事,实在是让人不可思议。
宋东阳准备了艾草浴,为我接风洗尘,我自己一个人在浴缸里躺得好好的,他偏偏要挤过来跟我一起,动作间还很不规矩,后来我们胡乱折腾了一通,浴缸里的水向外撒了大半,两个人都气喘吁吁,没什么力气。
宋东阳率先走出了浴缸,他向我伸出了手,我盯着他看了一会儿,也握住了手,从浴缸里迈了出来。
我们像两个刚刚下了战场的士兵,相互搀扶着进了卧室,又躺在了柔软的床褥里。
宋东阳搂着我的腰,问我:“你有想去的地方么,我们可以补上蜜月旅行。”
我反问他:“你的工作都做完了么?”
他就不说话,一副心情并不美好的模样。
我合拢了双眼,正想睡觉,却听他问我:“你那天,为什么把刀直接扔了出来,为什么没有选择刺杀我?”
“周枫并不可信,即使周枫可信,他背后的人也并不可信,我没必要为了他们而冒险。”
“如果是你信任的人找到你,而你只要杀了我,既能救迟家人,也能给自己自由呢?”
他选择了追问。
“我信任的人很有限,他们一般不会让我亲自涉险,”我顿了顿,又说,“宋东阳,虽然你很混蛋,但我不会因为想救别人的命,而去杀你。”
“如果我们反目成仇,中间隔着人命,立场完全相反呢?”
我不知道宋东阳为什么做出这种假设,但席卷而来的困意让我给了本能的答案。
“我永远不会为了其他人而杀害你,如果我执意要杀你,应该是你快死了,我不想让你死在别人的手里。”
“宋东阳,你死了,我也没什么可活的,即使我憎恨你。”
宋东阳没再说什么,我也很快入睡,一觉睡到了天亮。
第二天,宋东阳让律师给我递了一叠文件,粗略翻看,都是他名下的资产。
律师说,这些都是宋东阳送我的新婚礼物,我也没推辞,拿了笔,直接签了字。
外面的阳光很好,蓝天白云,我披上外套试着向外走,出乎意料地,并没有任何人阻拦我,只是到大门口时,那位熟悉的佣人问我:“迟先生,要不要派车?”
我摇了摇头,说:“我想自己走一段路。”
已经过了最热的季节,现在是初秋了,街道上的人群熙熙攘攘,之前的风波已经彻底平息了。
我去熟悉的剧院,看了一场音乐剧,又随意买了几件最新款的服装,到填写府邸地址的时候,店家很自然地填写了我正在居住的宅子。
他满脸笑容,说:“祝贺迟先生新婚。”
我点了点头,也笑着同他说:“谢谢。”
逛了大半天,返程的路上,我遇到了不少卖花的花童,他们眼巴巴地看着我,我却视若无睹,然后我在街角的尽头,看到了宋东阳。
他的手里也没有玫瑰花,反倒是多了一把伞,他说:“听说晚上会下雨,我出来接下你。”
“如果没有快下雨呢?”我问了个没意义的问题。
“我想见你,还是会出来接你。”
我笑了起来,为这一句称得上是体贴的话语。
宋东阳脱下了身上的外套,很自然地披在了我的身上,他问我:“今天玩得愉快么?”
“还不错,”我给了一个中肯的回答,“明天大概会去书店吧,我想去看看书。”
“有考虑做我的顾问么?”他像是很随意地问我。
我也很随意地回答:“不了吧,劳心劳力不适合我,不是说好了,你养我么?”
宋东阳就笑了起来,他的手也很不安分地揽住了我的肩膀,说:“我想抱你回家。”
我摇了摇头,冷着脸,再次拒绝了他的提议。
第66章
迟家人被发配到了第十区,刚好卡在上层和下层的边界,如果他们有足够的能力,还是会有重新振兴的机会,但宋东阳也坦然地跟我说,他活着的时候,就不会让迟家人再次进入第三区。
他对迟家人的恨,我总觉得并不只是他同我说的原因,后续的刺杀行径,只是给了他名正言顺处理对方的借口。
但宋东阳总是三缄其口,避而不谈,久而久之,我也不再问了。
宋东阳没有对周枫出手,毕竟周枫的妻子是第二区陆家的女儿,但他毫不留情地击垮了周家的产业,让周枫只能依附妻子以维持最起码的体面。
他做这一切的时候,并没有避讳我的意思,等做完了,才笑着同我说:“我以为你会替他求情。”
我心想如果我求情了,他一定会下手更狠,嘴上却说:“他同我又没有什么关系,我为什么要同他求情。”
宋东阳很满意我的答案,他停止批阅公文,凑过来向我索吻。
他在这个时候总是显得格外乖顺。
我们在特首的办公室里荒唐了两个小时,等整理好房间,再推开门的时候,门外已经等候了十多位他的顾问。
他们神色自然,喊我“迟先生”,我“嗯”了一声,放他们进去,去和宋东阳讨论公事。
宋东阳留过我几次,但我没什么想听的意思,后来他也不留了,我乐得自在,空出时间去办自己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