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派洗白录[现代耽美]——BY:月神的野鬼

作者:月神的野鬼  录入:10-27

如果此时有人上街,便能看见一个年轻道人浑身透明,仿佛一缕即将熄灭的烛火,游走在昏暗中。
客栈中,姜姚已经睡下了,被轻细的雷声吵醒,推开窗户看了眼,外面雾蒙蒙,还下着雨,他伸了个懒腰,起床找水喝。刚一推门,他就愣住了,李道玄不知是什么时候起的,他顺着李道玄的视线望去,惊诧得喊出了声,“道长?!”
孟长青没望向姜姚,捞过衣摆,对着李道玄屈膝跪下。
幸而此时客栈中没有人,否则要被诡异景象吓着。
镇魂印已经散开了。魂魄不会流血,稀薄的水雾散出来,孟长青跪在地上,连背着的大雪剑上都滴着水,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散开的魂魄。
李道玄望着他许久,终于道:“你既不觉得自己做错了,也不怕死,既然如此,你为何认错?”
孟长青想说句话,可魂魄散得太快了,他摔在了地上,眼中的金色迅速衰败下去,只剩下游丝似的一两缕。
姜姚都看怔了,慌忙冲上楼来,踩得楼梯剧烈响起来,他一跃而下,冲过去抓住了孟长青,“道长!道长你怎么了?”姜姚一握着孟长青的手,冰冷的流泻感觉让他怔住了,怎么会散成这样?他下意识求救似的看向李道玄,“真人,真人你救救道长,他、他知道错了!他肯定知道错了!你救救他!你快救救他!”
李道玄走上前去,低下身,食指叩在孟长青的眉心,脸上瞧不出一丝的波澜,灵力源源不断地渡入孟长青的身体。
孟长青抬起头望着李道玄,低声道:“弟子知错。”
李道玄没说话。
孟长青从怀中掏出个什么东西,慢慢地递向李道玄。
那是一小团灯笼似的光,里面有东西影影绰绰,在孟长青手掌心轻轻跳跃着,像一朵云,又像是一小团温柔焰火。
孟长青轻声道:“这是谢长留的谢礼。”
李道玄望着那一团光,许久都没说话,终于他冷淡道:“天道有恒。”
四个字落地的那一瞬间,那团光应声而碎,从孟长青的手中流泻出去,一瞬间消散在空中。
孟长青望着空荡的手心,许久才低声道:“师父也说过,天道贵生,无量度人。”他看着那团飞散的梦境,收回了手,“谢长留鬼火烧城杀了两千多人,于是自杀谢罪,谢瑶因爱生恨化为恶鬼,杀了百余修士,于是永世不得超生,一罪一报,这是命。可除此之外,师父还说过,人之常情,何过之有?”
李道玄望着跪在他面前的孟长青,没有说话。
孟长青低声道:“谢瑶不是自杀,书生藏着她的头绳,被妻子察觉,那妻子派人来到宣阳将谢瑶扔到井中,用石头活活砸死了。谢瑶变成女刹前,说她知道做人很苦,可她没想到会这么苦,她一生没有干过伤天害理的事,却落得了这下场,她用尽全力好好活着,最终却死在了那口井中,这世上本没有公道。谢长留听见了谢瑶的话,用宣阳城那场七日七夜的鬼火告诉她,世上有公道。”
孟长青看向李道玄,“可变成女刹的谢瑶却永远不知道。”这个故事实在太过熟悉,太过熟悉了,孟长青缓缓攥紧手,低声问道:“命该如此吗?”
李道玄抬起手轻轻抚着孟长青的额头,心中低低叹了口气,却没有把那句话说出来。
他想说,这种事人间处处皆有,世上何止一个谢长留?又何止一个谢瑶?
世上到处都有谢长留,遍地可见谢瑶,众生皆苦,无人不冤。
世上修道的,有的人修出世大道,如玄武问道的黄祖;有的人修入世大道,如长白修行的真武大帝,可无论哪一条路,都不会忘记六个字:知天命,尽人事。心怀仁义是好事,但是孟长青这种,已经犯了天命,迟早会走到绝路上去,这是个大忌讳。
道,不是这么修的。
孟长青走到今日不是偶然,天性使然。
可李道玄没有再训孟长青,也没有问孟长青究竟做了些什么,他望着孟长青,手抚着他的额头缓慢地渡着灵力。说来说去,无非就四个字,事已至此。
他也没告诉孟长青,那一日他离开前,其实渡了一道灵力放在谢长留的那炉香中。
那一道灵力,十年之内,可以保谢瑶与谢长留魂魄不散,驱散煞气,待到谢瑶恢复神智,执念一了,自然算得上善终,从始至终,他也没说要硬杀那一双恶鬼。
明日再过去,原是打算帮谢瑶点魂,镇魔碑碎了,挑个阳气重些的时辰帮谢瑶镇魂罢了,否则谢长留绝压不住谢瑶。
如今这些事,倒是全然不用做了,他虽没有亲眼看见孟长青干了些什么,却大致能猜的出来。
他一道灵力要养谢瑶十年魂魄才有五成的把握让谢瑶清醒过来,而太白鬼城,海市蜃楼,多的是逆天且快速的方法,看孟长青这副样子,可以想见他干了什么,需要付出这么大的代价。
李道玄看着隐忍着的孟长青,低声道:“忍着点。”
孟长青也不敢吭声。
李道玄往他身体中渡着灵力,直到孟长青头点地一下子栽了下去,他下意识伸手捞了把,将人带到了怀中,却发现孟长青已经没了意识。
一旁姜姚的脸色都吓白了,“真人道长他……他怎么了?”
李道玄低声道:“没事,昏睡过去了。”伸手抚着孟长青的额头,继续渡着灵力,也不知道是在想些什么。
第 20 章
昨夜凌晨,鬼巷中,孟长青与谢长留对面而立。
孟长青伸出手去,一滴水从食指指尖缓缓滴落。
佛宗有句话,一花一世界,一叶一菩提。
一滴水,便是众生境。
孟长青眼中的金色瞬间败下去,仿佛天地间只剩下他食指指尖的一滴水,下落,下落,下落,砸出三两圈涟漪,层层漫开,刹那间大海汪洋。
山峦拔地而起,一条大河从东而来,升出星斗与日月。
……
谢瑶做了一个梦,一个很漫长的梦,醒来时时却什么都不记得了。
她发现自己正枕着手臂睡在槐树下,掉落的叶子摔到了额头上,她盯着那一树槐叶失神,碎金色的阳光树杈中漏下来,忽然,她猛地弹坐起来,回头望去。
一条大河躺在群山间,山顶有依稀可见黄巾道士焚香开炉,告祭天地,山风浩荡。
开阳山上有道观,因为傍水而得清水观之名。
谢瑶愣了片刻,一把卷了裙子起身,甩甩头摇下了插在发间的槐叶,往山上跑去,道观中,一个道士模样的年轻人正在和师弟商量着祭天的事宜,谢瑶一步踏进去,“爹!我回来了!”
道士闻声回头看去,一双平静的眼,他看着走进来的红衣裳小姑娘,似乎是顿住了,许久,他才缓缓地露出个很轻的笑。
“回来了?”
“嗯,爹,我刚在山顶睡过去了,冻死我了!”
谢瑶甩了下裙子上的水珠,早上的山林潮湿的很,走一趟鞋袜和裙子全湿了。
谢长留却只是望着她,不知道是在想些什么,终于,他从袖中掏出根红绸子递过去,“把头发扎起来吧,乱了不好看。”
谢瑶不废话,接过红绸子,随手把头发一扎,往台子前一坐,望向另一个年轻道士,“师叔早上好!”又对着谢长留道:“爹,你们要告祭天地吗?”
清水观往前追溯个三四千年,和玄武颇有渊源,每年七月二十一,传说中黄祖乘鲲登仙的日子,开阳山上的清水观道士们要庄重沐浴更衣,齐聚于山顶告祭天地,摆香开炉,烧槐叶,奉五谷,洒天水,以示不忘道本。
谢长留点了下头,“嗯,梳洗过了吗?待会儿要上山。”
谢瑶一愣,“我也去?”她没有仙根,这种告祭天地的场合,她打小就不去,修道讲究一个缘字。道门有个说法,说是人行于世,像是捧着铜钵走在雨中,有的人手中盆满钵满,有的人手中空空荡荡,这雨水便是福报,一个没有福缘的人忽然得了福报,小铜钵被大雨打翻,反而拿不住,落得个双手空空的潦倒下场。
所以谢长留从来不带她去这些福泽蕴长的场合,她也知道自己这命天生承不住福运。
谢长留看了震惊的谢瑶一会儿,伸出手摸了摸她头上的红绳,“阿瑶长大了,自由了,可以去任何想去的地方。”
谢瑶没听出谢长留话中有什么深意,眼睛刷一下亮了,她打小喜欢凑热闹,“爹,等会儿,我去洗把脸换身衣裳!”说完,她捞起裙子风风火火就跑出去了,“爹!师叔!你们等我啊!我很快的!”她不忘回头提醒。
谢长留望着她,喊道:“别着急。”
谢瑶忙喊了声“好”,一溜烟跑没影了。
谢长留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门口,这才回头看向谢欢,许久他才低声道:“没想到在他的鬼境中,竟是还能与你再见上一面。”
谢欢只是温和笑着,和记忆中一模一样。
谢长留的思绪却有些飘远了,他想到了当年初上山修道的场景,那时候师弟谢欢才十二岁,他不过十六,开阳山上云卷云舒,少年修士卧着松云朗声背书,“有物混成,先天地生,寂兮寥兮,独立而不改,周行而不殆,可以为天地母,吾不知其名,字之曰道,强为之名曰大,大曰逝,逝曰反,故道大,天大、地大、人亦大。域中有四大,而人居其一焉,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
少年修士口中还在喃喃曰道,一转眼,人间已是沧海桑田,三百余年巨变。
谢长留再抬眸望去,谢欢的身影单薄起来,化为一道涣散金光,消失在原地,松林中,琅琅背书声还依稀传来。
终于,谢长留对着那一片虚空低声道:“处世不易,行路多艰,多加珍重。”
鬼境外,千里之外的开阳山,冠子立在明月下,清水观堂前还挂着那卷三百年前另一位年轻修士亲手所写下的《行路难》,那冠子似乎是察觉到什么,忽然仰头看了眼,只见清风朗月,人间大白。
鬼境中,谢长留已经转身走出了道观,山中熙熙攘攘全是黄巾道士,预备着一年一度的祭天大典。
谢瑶端了水坐在院子洗脸,在她的身后,院子里的白墙上用木炭划出浅浅的七道痕迹,许多年前,有个道士每年带着女儿来这墙根下划身高,长一岁,划一道,第七道划完后,往上是一片空白。
谢瑶回头看着那些划痕,脑子里似乎有东西一闪而过,但是她没能捕捉到,阳光越过墙头,她眯了下眼,抬手用力地用毛巾擦干脸上的水。
山中岁月平静,不带一丝波澜。
等谢瑶收拾好后,一回头,却发现谢长留已经在那树下站着了,也不知道是站了多久,她喊道:“爹!时辰到了吗?”她忙着去凑热闹。
谢长留走过去,帮她把略带杂乱的头发梳理了下,又用红绸子扎了一遍,伸出手抚着她的头顶,“再坐会儿,陪爹聊会儿天。”
谢瑶很想去看热闹,可谢长留都这么说了,她也不好说什么,拉着谢长留坐下,忽然她想起什么似的,“爹,我和你说,刚刚我躺在树下做了个梦!”她似乎忽然激动起来,一把抓紧了谢长留的手。
谢长留看着她,抬手把她头上的发带拨好。
谢瑶自顾自说下去,“具体的我也记不清了,我就记得我好像……”她猛地一噎,又不好对着自己亲爹说貌似梦到自己出嫁了,于是吞吐了小一会儿,她对着谢长留道:“我也说不上来,不过应该是一个好梦。”她头一歪,撞谢长留肩上了,好像小时候似的,有些不好意思地笑起来,她自己都觉得有些莫名其妙。
谢长留看了她一眼,谢瑶拿发带捂着脸,忽然谢瑶抬起头,“爹!”
她一惊一乍的,谢长留被轻轻地吓了一跳,问道:“怎么了?”
“我也不知道,我就是想叫你一声。爹,不知道为什么,我今天特别想多叫你几声。”说完她又凑近了些,忽然大声喊道:“爹!”
谢长留这一次却没有被她吓着,他静静看着谢瑶,忽然间失去了所有的声音似的。
终于,他抬手轻轻摸了下谢瑶的头发,低声道:“阿瑶,想娘亲吗?”
谢瑶微微一顿,在她的记忆中,谢长留还是第一次和她提起她娘亲,她顿了会儿,轻声道:“爹,你怎么了?”
“我忽然有些想她了。”
谢瑶又是一怔,不知道该说什么安慰谢长留才好,她娘亲走得太早,她对她的记忆已经很淡了,隐约知道她应该是个脾气不怎么好的人,她曾听谢欢师叔说过,她爹娘成亲后,她爹三天两头被她娘劈头盖脸骂,骂得得狗血淋头,这事整个开阳山的人都知道。她还听师叔说,打是亲骂是爱。
谢瑶小时候觉得有意思,现在想想,觉得这事有点可怕的。
谢长留望着陷入沉思的谢瑶,摸了下她的头发。
谢瑶以为他还伤心,想了会儿,安慰道:“爹,你放心,我以后会孝顺你的。”又道,“以后日子长着呢!我会好好照顾你的。”
谢长留看着她,良久,他才终于轻声道:“好啊。”
谢瑶伸手搭上谢长留的肩,另一只手拨了下那红色发带,脑子里忽然划过首诗,迢迢牵牛星,皎皎河汉女,盈盈一水间,脉脉不得语。她微微一顿,这诗仿佛是凭空出现的,她再回忆,脑子空白一片,却是什么都想不起来了。
又一想,这诗真美。
谢瑶眯了眼睛,与谢长留并排坐在树下,看透过树杈打在地上的阳光,轻轻晃了下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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