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玉山被顾葭这句话叫回了神,他凝视这乱世里被养的既长袖善舞又天真烂漫的顾三少爷,有些话堵在喉咙里,无法开口。
此时他们两人正一同走出法商大楼,一面慢慢走,一面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的交谈。
顾葭看的是陆玉山的头,陆玉山看的是顾葭那刚吃了巧克力,被粘了一点巧克力的下唇。
“不必改天,既然我都来了,就只能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了。”陆玉山笑起来,十分的叫人如沐春风,是个英武逼人的俊美模样。
顾葭也笑,拍了拍陆玉山的臂膀:“算啦,陆老板好好养伤。对了,这个还你,早知你能来,何必还让我自己来呢?也不必把这个给我呀。”
陆玉山见顾葭要把自己给他的玉章取下来,心里便有些失落,他宁愿顾葭更爱钱一点,那么他不还自己,自己便也有理由再待在这里。
可刚这样想完,陆玉山就恨不得给自己一耳光,若是想继续待在顾葭身边过那种温香软玉在怀的日子,那他还跳个屁的楼?他脑袋不是白破了?
可他还是拦住了顾葭的动作,在脑袋急速的运转下,找了一个不那么蹩脚的借口,说道:“这是你的东西了,不要给我。”
“啊?”为什么?
陆玉山面不改色心不跳的说:“虽然我失忆了,但我昨夜却记起一些片段,你我是有了夫妻之实,你放心,我会对你负责。”说罢,陆老板到底还是悄悄红了耳尖。
第57章 057
顾葭却是表情复杂, 他生怕这陆玉山在大庭广众之下还要说出什么惊世骇俗之语, 立即伸手捂住这人的嘴,自以为恶狠狠的道:“闭嘴!”
陆老板眨了眨眼, 实在是安份至极。
可等顾葭把手松开, 便又听这人缓缓说道:“你放心,若你害羞,我是不会向任何人提起我们的事,半个字都不会, 我陆玉山说到做到。”
陆玉山说得十分真诚, 可心中却并非当真这样想, 他只是想要自己好过一点, 因此又编造出自己记起一点点记忆的谎言, 以此达到混淆真相的目的。
之前是他想差了,第一次遇到顾三少爷这样的人, 第一想法就是这个人会不会是王家故意设置的圈套,他发现自己的无力抵抗,几乎要成为废人一样的恐慌致使他一跃而下,仓皇逃离。
可现在离开顾葭后,他清醒过来,终于有能力好好思考了,却越想越不对味儿, 总觉得自己还有别的选择, 自己就这么走了, 才是真的亏了。
他堂堂陆家七爷, 怎么着也不可能真的因为一个男人就成为废物的。
即便这顾三少爷当真是王家设置的陷阱,毕竟哪里有那么巧的巧合呢?这个世界绝不会有巧合,刚刚好自己调查过他,刚刚好自己从未预料过的未来被他闯进来,刚刚好自己对他束手无策,那么不管其是知情还是一无所知被利用,自己都应该顺着这条线,好好的扯出背后的幕后指使,然后反将他们一军才对!
这才是真正的陆玉山该做的事情,之前又是跳楼又是装失忆的人,陆玉山真是觉得当时的自己定是被什么人附体才会做出如此之蠢事。
他没想过若是真的调查出来顾葭和王家是一伙的后该怎么办,他无法继续走一步算十步,只能一步步的边走边看,企图从这趟不归路里,找到自己的活路。
他表面这样嘻嘻哈哈一如流氓当街调戏良家妇男,然而他旁边的良家妇男却背地里刚好春心荡漾了起来,正不知如何纾解,因此乍一听到陆七爷说绝不会对外说半个字,这良家妇男便很是有些犹豫,半晌才说:“其实你我之间,并无什么关系,你可以忘记的,不必在意。”
“不可不可。”陆老板严肃地说,“我不知道这两天我们之间发生了什么,但我从来没有和别人进行过这样亲密的事情,我想,我该是很爱你的,我不想错过你。”
顾葭一愣,怎么也想不通这陆玉山怎么突然会说这么柔情的话来,在他印象里,陆玉山既粗鲁又糙,即便长了张陌上人如玉的脸,一张口也是粗话,浪费那一身的气派与气质。
可见陆玉山也是看人下菜的,或者心情好的时候便能装装样子,心情不好就把那斯文的皮撕掉,露出粗鲁的本质。
然而这话实在不能叫顾葭信服,即便很好听,也让他有种怦然的涩意,他还是小声的拒绝道:“抱歉,我不是断袖。”
“巧了,我也不是。”
“那你这……”
“我喜不喜欢你与断袖是绝无干系的。”
“可……你不懂,你想岔了,有时候记忆也是会骗人的。”顾葭不愿意给陆玉山错误的信号,“那天我们……接吻是喝醉了,两个人都不清醒。”
“那你错了,你不了解我,我是不会醉的。更何况真正醉得不省人事的人,绝不可能有反应,我记得你有反应,我也有,我们都没醉。”陆玉山毫不留情的拆穿这一事实。
顾葭被拆穿了也只是脸红了一瞬,随后继续道:“呐,你说的,我不了解你,你也不了解我,我不信我们只短短接触了这么几天,你就爱我了,更重要的是,我不爱你,不需要你对我负责,但我愿意与你做朋友,我能感觉到你是个好人。”在辩论上,顾葭从没输过。
这已经是陆玉山第二次听见顾三少爷说自己是个好人了。
他是个好人吗?
他自认为不是。
陆玉山开始和稀泥,准备把自己摆在受害者的角度:“顾三少爷,我没想到你竟然是这样不负责任的人,难道因为我是个男人,你就觉得可以随便糟蹋了吗?!”
顾葭被说的面红耳赤,‘你你你’了半天,一时语塞。
“当然,你说的也有道理,顾三少爷,不如这样吧,我们先彼此了解了解,如果合适,我们就顺其自然的在一起,如果不合适,或者我发现自己的感觉错误,你也觉得我不适合你,那么就做朋友,你觉得怎么样?”
顾葭先是被陆玉山提出的严厉指责弄的很是无措,但依旧无法对陆玉山负责,这会子人家突然退让起来,那么相比对陆玉山负责,自然是后者更加有缓和的余地。
“好!”顾葭连忙结束这个话题,盖棺定论般生怕陆玉山反悔。
陆玉山果然露出一副很遗憾的表情:“哎,总感觉自己有点吃亏。”
顾葭可不管:“你不要得寸进尺!”
陆玉山爽朗一笑:“好好,那我们现在一块儿去见那内务部的总长?”
“你去做什么?”顾葭现在还心跳的很快,不太想和陆玉山靠很近。
“当然是充当你的背景,怕你被人忽悠还帮人数钱呢。”
顾葭好笑道:“这您大可放心,我长这么大,还没被忽悠过。”
陆老板那再阳光下如同茶色琥珀的眸子带着笑意,心道:那刚才又是哪位少爷被我忽悠了?
“你笑什么?”顾三少爷总觉得陆玉山笑的很阴险,脱离了好人的标签一样,有种奸商大赚了一笔的错觉。
陆玉山大方承认:“就很开心,开心地笑一笑,这个你不允许?”
“我就随便一问。”顾葭有点儿回过味了,不愿再多说什么,他一停止和陆玉山说话,当和陆玉山一块儿坐在车上前往内务部大楼的时候,才终于从陆玉山的谈话主场里抽离,忽地发现自己这是被套路了!而且还是被很一般的谈话技巧给困住,莫名其妙的就答应了对方的要求。
举个例子,当有人说,这个房子太闷热了,我们把房顶掀了吧,那么绝对不会有人同意,即便自己欠着人家一个天大的人情,也不会同意。可如果那人又说‘好吧,那我开个窗户总可以吧?’,自己就会想:不过开个窗户而已,开就开吧。
先吓唬人,再以退为进,这真是运用的炉火纯青啊。
顾葭颇欣赏的看了一眼陆玉山,感觉这人终于有点儿大商人的味道。顾三少爷从不会为了自己吃亏而生气,更何况是吃亏在聪明人身上。
顾葭喜欢和知识分子、聪明人、或者在某些领域顶尖的人物打交道,不然也不会结识丁鸿羽等人,他喜欢优秀的人,对这些人天生有着无尽的好感,这些好感足以让聪明人在他这里为所欲为,只要对方足够优秀。
这种心情或许别人无法理解,但顾三少爷确实和那些捧戏子的有些相似的瘾头,票友们爱台上之人身段一流唱腔圆润优美,他便爱聪明人写字好看、爱他们临危不乱总能力挽狂澜的本事、爱他们时不时新颖的观点和被众人赞叹的成绩。
这些……都是他不曾有的。
顾葭爱读书,却没有好记性,他喜欢写字,但至今除了会的那几个字,其余全还不会写,好像错过了小时候最佳时刻的开蒙,长大后脑袋就好像是生锈了,记不住东西。于是他忙于交际玩耍,也只有这一方面他很有成就感,朋友如云。
陆玉山忽地发现顾葭眼神藏着崇拜的看着自己,便僵直了背脊,怎么也不敢动弹半分,待被瞧的连呼吸都屏住,感觉快要窒息,才硬着头皮轻轻询问道:“三少爷何故这样看我?”
顾葭笑道:“只许你忽悠我,不许我看你,这是什么道理?”顾三少爷笑起来,脸颊的笑弧便在他漂亮的脸上画了甜甜的弯,眼睛则是似有若无的调侃,不过这眼神在陆玉山看来尽是勾人的钩子。
陆玉山被发现了,倒也不慌张,只捏了捏自己的膝盖,掩盖自己总是动不动就心动的飘飘然,和顾三少爷一块儿说着暧昧话:“罢了罢了,我人都是你的,随便看,要我摆什么姿势吗?陆某人定当竭尽全力的配合。”
顾葭挑眉,扬了扬那有着精致线条的下巴,眼神便有了一抹要捉弄人的可爱傲慢,道:“好极了,那你现在就把双手握拳只留下小拇指伸出来。”
“这样子?”陆玉山照做,双手手心向上的握拳,但留下了两根小拇指孤零零的杵在外面。
开车的司机张小桥和坐在副驾驶的弥勒就这样满身不自在的偷听后座两人的说话,听着听着,俱是满脸惊悚与疑惑。
张小桥抽空偷看了一眼后座,但几乎是瞬间就对上了陆玉山的眼,于是立马转移视线,不再偷看。
不过紧接着,张小桥就听见那位漂亮的三少爷笑道:“没错没错,你再把小拇指交叉放进鼻子里看看。”
张小桥想象了一下那画面,简直太愚蠢了,谁能做得出这样的举动?就为了哄人家开心?
“这样?”结果张小桥就听见他的陆老板说,“好看吗?”
那顾三少爷顿时绷不住的笑道:“好了好了!我就这么一说,你这样太不雅观了,不要做了!”
“不要,等会儿我还要用这样的姿势去见内务部的总长。”
“别!那你可别和我站在一起!”
“那怎么能行,我还要告诉总长,这样摩登的抠鼻姿势是顾三少爷的原创,日后定当引领时尚!”
顾葭反被逗了个彻底,气的扭头不看陆玉山,并双手堵住耳朵,心里大骂陆玉山三千遍,然而恍惚间,顾葭看见车窗自己的倒影,却是很快乐的笑着,而陆玉山更是早早就从倒影里看着他的表情,也在笑,笑的十分好看,好像自己当真是他钟情之人,为此要他做什么,都愿意。
第58章 058
这个时代, 最不值钱的, 或许就是官位了。
一会儿这个军阀起来建立一个政府,一会儿那里又宣布成立一个政府, 偌大的中国四分五裂, 群雄割据,谁知道什么时候自己就被调走了呢?连总理都换了不知道多少任,自己这个刚来的内务部总长又算个屁?
初来天津卫的时候,刚下火车, 新官上任三把火的内务部总长易宛秋就在心中对自己说:管他娘的秩序不秩序, 老子是来捞钱的!捞完就走!
易宛秋来时有多豪情壮志, 今天以前就有多愁眉不展, 他来天津好说也有大半个月了, 可什么整钱的路子都没有瞅见,更别提他以为能够源源不断自觉送到他办公室里的大洋, 他连一毛钱都没有看见!光看巡捕房的那群人逍遥自在了。
讲道理,他这个内务部与巡捕房是没有冲突的,但坏就坏在人家巡捕房的人收了商人们的孝敬,就不会给他送,他一来是个初来乍到手里没人的光杆司令,连手底下的人都不大能听他的话,要他他也不会选择站在自己这边。二来自己是从一个军阀的副官升上来的, 又因为长得实在标致, 所以不少人都怀疑他和司令有些说不清楚的勾当, 于是即便嘴上不说, 背地里也阴毒狠辣的讽刺他爬床爬到糟老头子身上。
易宛秋这个恨啊!虽然他的确认司令做了干爹,但绝不是那种关系!若当真能爬上去,他现在还需要在这个肚内空空啥也没有的官职上愁的头都要秃了吗?!
一会儿这个部门伸手找他要钱说是维修设备,一会儿那个部门说要更新武器,还有无数地下的小杂鱼成天跑来哭诉说是工资都发不起了,再这样下去,天津所有大学的老师都要罢课了!
易宛秋听这些诉求,听的耳朵都要起茧子,千言万语都汇成一个字:钱。
他也想要钱啊!他知道,这个世上,除了钱,没有别的东西更美妙了,有钱就有权,手里就能有人,到那时他就算再也不入仕途在这花花世界当一个混蛋都有人跪着舔他的脚。
然而事实是,上一任的内务部总长是个王八蛋,在任的时候总是东一榔头,西一锤子,日日都有心的借口征税,到他走马上任,刚好就是那些冤大头们交钱交到冒火的临界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