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医师沉默了好久,没有说下去。
晏仁泽急的不行,叫道:“还有呢,怎么样了?要怎么治?”
苏风吟跪在床前,执着晏归之的手,苏晚来夫妇俩在一侧为晏归之输送灵力,可远不如晏归之流逝的灵力快,且晏归之胸前那处伤口的血液仍未止住。
季白露听见外边动静,抱着药罐就跑出来看热闹,见前边人挤人,颇为诧异,再一看,床上躺着晏归之,好一番惊吓,连忙走了过来。
那老医师一掀衣袍,朝晏归之的床榻跪下,道:“族长神形俱受重创,又有阴邪之气徘徊体内,侵蚀经脉,如今灵力细微,身躯脆弱。心脉之上又有攒心钉悬挂,步步逼近,攒心钉是神器,有灵,倘若要将其强硬取出,以族长现在的身体恐受不住这番煎熬,倘若任其施为,攒心钉不过数个时辰便能穿透族长心脉……”
“属下道行浅薄,无计可施。”
晏仁泽狠狠的吸了口气,空气入喉,如刀子割,他颤声道:“你的意思是归之只能等死?!”
“属下无能。”
苏风吟起身,踏出一步便踉跄着跌倒在地,苏家四个哥哥紧张的过来把人扶起,原以为苏风吟情绪大恸,一时接受不了。
哪知苏风吟伏在地上,身子一直发着颤,苏晚来察觉不对,让苏锡甲查探苏风吟脉息,苏锡甲手方伸过来,苏风吟便张口,吐血不止,绯色衣衫下,红艳艳一片,十分灼目。
苏锡甲五内俱颤,着了慌,叫道:“小妹!”
待去查探,发现苏风吟体内灵力翻搅的厉害。
苏风吟挣扎着起身,面色平淡极了,她抹抹下巴上的鲜红,满不在意,说:“我毁了九节攒心钉,如今不过是反噬罢了。”
在场的人听得直抽冷气,苏家几人一口气咔在嗓子眼那里出不来。
神器是什么东西,那是夺天地灵气,万物造化守界的神物,它的反噬便是天地之怒火,被苏风吟两句一说,轻飘飘的,似乎什么事都没有。
苏家的人要急疯了,又舍不得说苏风吟,站在原地硬是愣了半晌,就差没跳脚。
苏风吟走到那医师面前,仍旧是那句:“救她!”
老医师抬起头来看苏风吟,道:“夫人……”
苏风吟道:“她不会死,你救她。”
老医师面色羞愧,想他精炼医术数千年,救不下自家族长,如今族长夫人声声相求,他却无法回应,羞煞了他一张老脸。
苏风吟又朝他进了一步,一双墨眸里像是没有光的,她道:“她答应过我,不会再离开我,你们贪狼族,一言九鼎,从不背诺,所以她不会死,你救她。”
苏家几人真的害怕晏归之出事把苏风吟逼疯魔了,一个个不知道如何是好。
可苏风吟较之先前,面色平静极了,好比滔天骇浪之后的犹如死水一般的海面,那样平平白白的,没有任何的波动。
老医师再难直视苏风吟面容,俯首道:“属下无能……”
苏风吟手缓缓垂下,站立在原地好久没有说话,气氛沉抑的众人心中直发堵,排解不开。
苏锡乙小心翼翼的试探着叫道:“小妹。”
“你不要担心,不止贪狼有医师,天地之间能人众多,总会有办法的……”
忽的季白露跳了出来,她说道:“长老,如果我有办法护住族长心脉,使其暂时不受攒心钉侵害,你能否助族长恢复伤势,再思取出攒心钉之法?”
所有的人目光一瞬间聚到季白露身上,目光太热烈,季白露觉得自己几乎要被点燃。
老医师抬起头来,道:“自然可以!”
老医师连忙问:“白露,你有何法,快快说来!”
季白露道:“昔日族长大婚,火狮族将族长镇族之宝狮心送上了,狮心乃是保护滋润心脉之至宝,或可护住族长心脉一段时日。”
老医师道:“确实可行!白露,狮心在何处。”
季白露道:“族长交给我收着了,我立刻取来!”
季白露取来一枚红匣,送到床边,老医师将红匣打开,里边红光万丈,浮到老医师手心之上,其如活物心脏一般在搏动。
老医师道:“劳驾两位尊上,一位稳住攒心钉,一位护住族长心脉处的灵力。”
苏晚来和华春肯颔首,老医师将狮心从晏归之胸前埋入,万丈红光尽数敛入其体内,三人同时发力,众人在旁不敢发出一点声响,便连吐息都止住了。
床榻之上的晏归之忽的一声闷哼,身子有些挣扎,老医师叫道:“夫人,快稳住族长身子,莫让她乱动!”
苏风吟跪坐在床榻边,握着晏归之的手,一手落在她头顶上轻抚,她声音温软,轻轻的发颤,她道:“你乖一些,不要乱动,很快就好了。”
“不痛的,不痛的。”
哄孩子似的,简单的动作,简单的话语,却让晏归之止住了动作。
老医师成功将狮心送到晏归之心脉处,众人齐齐的松了口气。老医师又匆匆吩咐了季白露去调理灵药,要为晏归之止血疗伤,又请了晏仁泽等人去寻上品的解语花,为晏归之驱除体内阴邪之气,晏仁泽立刻召来一大帮族人去找寻解语花。
苏风吟自始至终跪坐在床榻边,枕在晏归之手心上,一双通红的眼眸就未离开过晏归之。
那般痴傻。
苏锡甲软声劝说:“小妹,神器反噬轻视不得,你也让医师看看,好不好。”
苏风吟道:“我要守着她。”
苏锡乙又劝说道:“这有这么多人守着,不会出事的,你去让医师瞧瞧,回来的时候说不准晏归之就醒了。”
苏风吟没答话。苏锡丙道:“小妹,听话!”
苏风吟好似听不到众人在说话了似的。苏锡丁呼:“你就这般任自己被反噬吐血,你是要急死哥哥啊!”
苏风吟依旧没有反应,恼了苏晚来,急的面红耳赤,喝道:“苏风吟!我看你……”
苏风吟回过头来看了苏晚来一眼,苏晚来一腔气势全泄了,心里发软发疼,哪里还舍得严词厉色。
华春肯道:“舞儿,听爹爹哥哥的话,将自己身上的伤看看,你自己不心疼,爹爹哥哥却是锥心刺骨的疼啊。再者你拖着病体能守她到何时,怕不是到时她醒了,你病倒了,届时还要她为你劳心劳力,你身子好,才能好好守护她。”
苏风吟依旧沉默,这些她哪里不知道,她清楚的很。
但是她怕啊,她不敢离开,连眼睛都怕闭一下,她怕一睁开眼,便没了晏归之。
华春肯长长一声叹息,对老医师道:“老先生,就给她在这里看看罢,需要什么灵药调理治疗,尽管说就是了,我涂山倾全族之力也给你取来,还劳老先生费心。”
老医师躬身道:“自当竭尽全力。”
另一边晏仁泽吩咐完了事,急急赶回来,路上遇到了仓皇赶来的几位长老,一起过了明间,到内堂边上,逮着晏仁泽和晏修灵两人就是一顿臭骂。
“你们怎么护着归之的!啊!归之,归之受了伤!琼玖,琼玖受了伤!杜若,杜若也受了伤!怎么偏偏就你们四个连根毛都没掉!”
晏仁泽和晏修灵纳着头,闷闷的,一句都不敢还嘴。
倒不如说两人心底已然自疚的要死。
“你们怎么当哥哥的!不会跟着她们,你们小时候打架的莽劲呢!就是变成狼棍,爬都要爬到她们身前挡箭啊!你们在做什么,啊!”
大长老越骂越来气,嗓门吼得殿内殿外全听得见。
苏风吟忽的回过头来,冷声道:“出去!”
气势骇人,不光小一辈的人,就连几个长老都是狼毛直竖。
苏风吟道:“你们吵着她了。”
说罢便不理众人,又乖顺的将脑袋贴着晏归之手心,一前一后,判若两人。
大长老几人回过神来,纷纷噤了声,心底担心晏归之担心的要死,却碍于苏风吟方才的气势不好进去,只得暗戳戳的在屏风后边往里边望。
79.第七十五章
老医师替晏归之看完伤出来时, 已是次日天明,几位长老和殿下将人拉到了外边,焦急的问:“如何?”
老医师长叹了口气,道:“族长伤势严重, 要恢复需耗费一段时日,若能撑到那时,取出攒心钉也有七分把握, 只是……”
大长老道:“只是?”
老医师捻着自己胡须, 缓缓道:“族长的眼睛, 难治。”
三长老道:“天下医药秘术千千万万, 不过是一双眼睛, 有何难治。”
老医师道:“若是寻常伤了便罢了,族长眼睛起先被判官眼灼伤,而后才自己烧毁, 判官眼乃是冥界神器, 阴噬邪侵, 便是再给族长寻一双眼睛来,怕不到片刻便被判官眼留下的阴气给腐蚀了。”
莘生心内凄凄,她问道:“那依照长老的意思,归之这辈子双眼都只能这样废着?”
晏仁泽沉声道:“绝对不行!归之是族长,她双眸若是被毁, 你叫她如何领导贪狼一族!”
晏修灵沉吟片刻, 问道:“长老,你说用别的眼睛会被判官眼留下的阴气给毁坏, 那若是用判官眼,又如何?”
几人听罢,眼眸一亮,晏仁泽道:“对!这判官眼总不会也被它自身的阴邪之气给腐蚀罢。”
大长老仍旧摇首,他道:“先不说闯冥界杀鬼王取判官眼之艰难,就算取得了判官眼,族长不一定能用。判官眼是冥界神器,并不亲近妖族,且阴煞霸道,族长到时候若是没能驯服它,反倒会被它反噬了性命,不可冒这番险。”
众人见这也不行,那也不行,纷纷胸中抑郁,没了言语,各自散了。
莘生进了殿内去照顾归之,其余几个兄弟先去看了晏杜若。
晏杜若被舜尤一狼爪伤的虽深,好在只是皮肉伤,疗伤用药之后已经能下床走动,跟着众人又一道去看晏琼玖。
晏琼玖被殷子炀一掌打中心脉,虽然那掌灵力被苏风吟和晏归之齐卸去许多,可晏琼玖内丹给了久华,没有灵力护身,硬生生挨下这一掌,心脉还是重伤了。
即便救治得时,现在的晏琼玖仍是虚弱不已。她现着狼身,灰绒绒一小团,窝在久华怀里,一直未醒。
众人见了不免又一阵难受,晏杜若留在了久华这里陪琼玖,其余的一行人又往从轮回台里救回来的三人房间里去。
当年的那三人也回来了,算得上是至今为止唯一的好消息了罢。
清风明日,苍松翠柏,盂山之上相对来说,还是宁静的。
在银安雪谷之中守着十万大军,方予安并没有等到封魔岭里的半妖动乱,而是直接亲眼看见了舜尤归来的噩梦。
半妖如乌云一般遮住天空,云层上的缝隙里露出蓝光来,狼啸震动寰宇,半妖的欢呼经久不息,封魔岭四面升起藤蔓荆棘,再一次在此处筑起城墙,其上的血腥味犹在,万千妖族的哀嚎嘶鸣犹在。
十万妖族在银安雪谷之中或震怒,或惊惶。舜尤的修为毫不收敛,威压生生漫过封魔岭,侵到银安雪谷这一边来,道行浅的,已经腿软的跌倒在地。
方予安心中一凉,三百年过去,舜尤修为更加强大了。
五日一过,整个妖族都知道了,舜尤回来了。
追悔不及,又恐慌不已,心中没个主意,纷纷往四族圣山而来。
在此之前,贪狼族人到了银安雪谷,详述了冥界之战的情况。
方家兄弟又惊又喜,惊的是贪狼大伤,喜的是晏仁泽一行人带回来的那三人中有一人乃是青牛族前代族长,方予安三人的亲爹方峥,兄弟三人以为逝去了多年的至亲又死而复生了,真真是喜的手忙脚乱。
方予安要防着封魔岭,便有方文武和方山风两人赶往盂山,日夜兼程,不过两三日便到了,而那时,未晞三人也已苏醒。
三人醒时,尚不知晓舜尤封印已破,待见到晏仁泽几人,未晞方才知道不是在梦中,他们当真是回盂山了。
未晞在妖界之中是大妖,名满妖界,用万妖敬仰来形容亦不为过,当知晓她归来,来探望的人络绎不绝。
晏仁泽和晏修灵一左一右挽着她,在游廊上走着,未晞穿着白色底衫,紫墨色的外衣,长发挽成发髻,眉眼温雅,气宇深秀,同两个人高马大的孩儿在一起,硬生生叫人无法忽视。
三人路过梅花林,这时节尚未开花,未晞站在阶前,静静的凝望了那处许久,她道:“东望宫里许多地方都变了,唯独这一处没变。”
晏仁泽笑道:“我记得娘亲怀着归之的时候,最喜欢和爹爹在这晒太阳了罢。”
“归之?”未晞恍然一悟,道:“哦,期儿。”
她还没有习惯那个孩子的名字。毕竟连期儿这个名字,她都叫的不久。
不过,晏归之,是个好名字。
未晞面上浮现温暖的笑,她道:“当时我就坐在那边树下,小六和生儿坐在我身边,听肚子里期儿的动静,天阙和修灵在那边摘梅花,阿肆和阿兀在煮雪,老大和杜若在雪地里斗武。”
未晞抚了抚自己的肚子,她眸中有些落寞,道:“一晃,这么多年都过去了。”
晏仁泽温声道:“娘亲,先去看归之罢。”
两人又带着未晞往医师宫殿那里走。晏修灵劝慰道:“来日方长,娘亲能回来比什么都要好,失去的时间总能弥补回来的。”
未晞道:“春肯和晚来前番来看我,跟我说了我们两族结亲的事,期儿和他俩那丫头成了婚,我还没见过那姑娘,是个怎么样的孩子?和归之处的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