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交手之时,远处又来了许多人,皆是听得医师殿这边传来动静焦急赶来的。
在首的,自然是未晞。
待到苏风吟和晏天阙再要交手时,一道气劲插入,直袭晏天阙,晏天阙见到来人,不敢出手,生生受了一掌,被打到那坍塌的废墟中去,从石堆中滚起身,已是一身的灰尘。
一抹淡紫落在远处,眉眼含烟笼雾,眸光清清淡淡的瞥了晏天阙一眼。
晏天阙一双眼眸边框便通红起来,发着颤紧紧的看着她,喉头滑动,唤道:“晞儿。”
赶来的大长老等人见着他,惊愣在原地,方道一个:“这……”
未晞一个眼神使来,纷纷住了口。
未晞也不理晏天阙,飞身上了屋脊,苏风吟也上了来,她方才自然也是听到了那一声轻唤的,再去看那人的模样,和大长老对那人的态度,她心底已然有了不好的猜测。
晏归之也是听到了的,她并不问未晞,而是问苏风吟道:“风吟,那人是谁?”
苏风吟瞄了眼未晞,未晞道:“一个恶人罢了,误闯了东望宫,你不要挂心。”
晏天阙:“……”
未晞又向苏风吟道
:“风吟,这里凉,你带期儿先去歇着。”
苏风吟自是知晓未晞的意思,她走过去将晏归之带了下去,带到屋内,握着的手冰凉,这人嘴唇也是发白的。
苏风吟急道:“哪里不舒服?”
晏归之反身抱住了她,不说话。
苏风吟便搂着她,朝跟进来的季白露使眼色,季白露连忙去取丹药了,苏风吟又问:“饿不饿,我唤月皓取饭菜来?”
季白露取了药回来,晏归之道:“让白露出去。”
晏归之的声音幽沉,像初春的雾雨,带着丝丝凉意,苏风吟和季白露同时一怔,苏风吟道:“好,我让她出去。”
苏风吟朝季白露伸了手,季白露将丹药递给苏风吟后便退下了,顺带合上了门。
晏归之道:“我就只任性这一次。”
“我不想吃药,不想用饭,谁都不想见,只一会儿。”
晏归之抓紧了苏风吟后背的衣衫,她软了声,带着祈求的意味:“你陪着我,只这一会儿就好。”
苏风吟搂着晏归之,将丹药放在了桌上,带着她往床边去,柔声应道:“好。”
她对晏归之软言向来没辙,她对晏归之无助的模样向来心疼的紧,这两者合二为一,何样的要求不答应她!
晏归之聪颖敏捷,她要猜出那人的身份并不难。
苏风吟隔着白布温柔的亲了亲晏归之的双眸,替她解了外衫,扶着她躺下,她自己也解了衣衫躺在她身旁,说:“我陪你睡会,什么都不想。”
晏归之便蜷着身子,抵着自己的心口,缩在苏风吟怀里,静静躺着,再不放出半点声音来。
……
晏归之走后,未晞方走到晏天阙身前来,晏天阙踉跄两步爬起,激动的说:“晞儿,你真的回来了!我在路上听说了妖界的事,本以为是传言,尚不敢相信,倒不想,你真的……”
未晞神色极为冷淡,只是瞥见晏天阙残缺的左臂,眉头敛了敛,眸光漾起了波。
晏仁泽几人过来的时候,瞧见晏天阙,难以置信的喊:“爹?!”
晏天阙嘴一咧,露着一排洁白的牙,漾起大大的笑来,走过去将晏仁泽脖子一勾,大手在他头上虎摸,道:“好小子,壮了不少!”
转了身要去抱晏修灵,被晏修灵敏捷躲过了,转身又去搂晏凌寰和晏辰寰,又问道:“杜若和小六呢?怎么不见她们?”
大长老便从不屑哼了口气,道:“你还记得你家有七个孩儿在啊?”
晏天阙看向大长老,道:“大哥,你这说的是什么话。”
大长老看他那张脸就来气,想他现在不是族长,又有未晞在侧,指着他鼻子骂,又把晏归之三个女儿的事添油加醋的说了一番,唬的晏天阙浓眉紧锁,一话都说不出来。
晏仁泽道:“爹,这些年你到底去了哪?当年又为何一言不发的消失了?”
晏天阙握了握拳,嘴角沉着,一身紫肉紧绷,不答话。
未晞面色渐冷,拉住他的披风,把人往书房那边拖,晏天阙倒退着跟着她走了几步,有些狼狈,转过身子来,问:“晞儿,去哪?”
未晞寒声道:“莫在这里说话,扰着期儿。”
晏天阙便噤了声,一路被带到书房里去,长老和一众孩儿在后面兴致勃勃的跟着看戏。
待进了书房,不仅玉寒在里边坐着,连苏晚来夫妇也过来了,正在喝茶闲聊。
未晞歉然的向苏晚来二人道:“你们过来怎么不与我说一声。”
华春肯笑说:“方才还在与玉寒仙尊打
赌,天阙是不是午时三刻到。”
玉寒淡淡的笑了笑。
未晞道:“三位见怪了,未晞现在有些家事要处理。”
华春肯媚眼一挑,懒洋洋的往椅背上一靠,笑说:“我们也有事要谈,便先等一会儿也不妨。”
一副要看戏的模样,并不看气氛自觉的出去。
毕竟这晏天阙垂首认错,八尺硬汉软绵绵听训的样,她想看好久了。以前未晞顾忌晏天阙的面子,从不在人前同他置气,只私下里训他,如今因着几个孩子的事,未晞面上不显,心底的怒火比天高,自然不会顾忌这里有没有旁人。
这千载难逢的机会怎能错过。
未晞道:“那三位先坐坐。”
未晞朝外叫道:“仁泽。”
晏仁泽走了进来,望着自家爹爹的眼神充满了可怜,他走到苏晚来夫妇面前,行了礼,伸出双手,说道:“劳驾二位,借茶杯一用。”
两人愣了一瞬,将茶杯递出。
晏仁泽走到晏天阙面前,将两个茶杯反扣在地上。
晏仁泽退了出去,同长老和几个弟弟在门边探首探脑,又有久华听到动静,和晏琼玖来看。
虽然久华已经晓得了晏琼玖能恢复人形,晏琼玖依旧以原身示人,一来她喜欢窝在久华怀里,久华抱着她的时候可以更轻松,二来这模样不怎么消耗灵力,对于她养伤有益。
未晞淡淡的望着晏天阙,说道:“你若是不想解释,那便跪到你想解释为止,否则,不用见我。”
“晞儿……”晏天阙颇为为难的看了眼未晞,又瞄了瞄玉寒,见玉寒没有一丝一毫要说话的意思,咬了咬牙,冲门外看戏的众人吼道:“小兔崽子,看什么看,都给我滚去修炼去!”
一声吼得惊了久华怀里的晏琼玖,身子一抖,把毛都炸开了。
未晞看见了,道:“你吼什么吼!”
晏天阙便偃旗息鼓了,讨好般的对未晞道:“晞儿,我不说是因为不能说。”
随后又朝玉寒求救般的递眼神,未晞自然是看到了,便问:“玉寒,你说你来等一人,莫不是天阙?”
第八十七章
“确实是等他。”玉寒放下了茶杯缓缓起身, “你也莫怪他,他不能说, 是因为顾虑我。”
未晞瞳仁一缩, 她与玉寒交情甚深,了解她的为人,对于晏天阙的性子便更不用说了。
玉寒擅占星卜算,神力与涂山相当。如今话说到这种地步,事牵扯到玉寒, 晏天阙又不愿说出始由来,她也不难猜出这事涉及到天机。
未晞又想到晏归之死劫一事,苏晚来未与她明说,但涂山有不与外人占卜的规矩在,当是玉寒卜算出来的无疑了。
未晞朝门外道:“大哥,带仁泽他们下去罢。”
大长老有些失望,但见事情不简单,遂也依言领着一行人走了,又让族人在外守候, 不许任何人打搅。
众人离开之后,晏天阙右臂取下后背上的物件, 只不过是拿着的这一会儿,晏天阙右臂肌肉紧绷,撑破了衣衫,臂上条条青筋凸起,整条胳膊通红的发紫, 晏仁泽迅速将其贯在地上。
这被白布裹着剑一样形状的物什碎了石板,一半没入地中,地上灰雾荡开来,起了一阵疾风,卷刮众人衣袍。
屋子里晏天阙夫妇同苏晚来夫妇,四人皆是妖界一等一的大妖,道行何其深厚,在这物件面前,竟有了屈膝臣服之意。
未晞手鬼使神差的便往那白布封裹的东西伸去,在未靠近时,晏天阙一把抓住她的手,道:“晞儿,此物霸道无双,莫要碰它。”
未晞身上浸出一阵冷汗来,怔怔的望着晏天阙,眸光落到他的右臂上,说道:“你左臂莫不是因它折的?”
晏天阙未说话,默认了,未晞同苏晚来夫妇心底暗吸了口凉气,晏天阙何等的修为,竟因一死物折了条臂膀。
这真的是死物么?
未必,普天之下有这等神威的,六界之中一共一十八物。
这一十八件神器有灵,性情大多较为温和,如是非镜和乾元丹一类,不会主动伤人,就是攒心钉或判官眼,乃至是仙界的天道三神器,都是用它时,方才显露霸道本性。
如这东西,凛然威武,傲视寰宇,一十八样神器之中唯有一物这般霸道。
未晞露出笑来,不知是喜是忧,她道:“这是帝灵剑?”
“你去寻帝灵剑了,可是为什么?”
未晞心中百般不解。妖界神器有乾元丹,攒心钉,这两样都被舜尤盗了去,还有一件神器,便是这帝灵剑,遗失千年万年,从妖界最后一位妖帝身殒,妖界化为百族各自为政的状态后,这帝灵剑便再未出现过,无人寻得到,也无人敢去寻,如今晏天阙用了数百年去寻它,如何寻到的?又为何去寻它?
苏晚来是晓得一些的,看向晏天阙道:“这事怕是得从百年前说起了。”
华春肯却抢着说:“不管是什么时候说起,你说这把几个孩子抛下,自己跑出去,这么多年不管,就得罚罚,你说是不是,未晞。”
晏天阙面色一僵,看了眼玉寒,期盼她说说话的,不想人把脑袋撇过一边去了。
未晞听华春肯提到孩子,脸色立即变了,朝晏天阙看了一眼,意思再明显不过。
晏天阙看了幸灾乐祸的老友一眼,咬着牙硬着头皮,还是一屈膝,把膝盖跪在两只茶杯上边。
这时玉寒方才说起话,道:“你封印舜尤之后,妖界得到休养,那时天阙带着归之来见我,彼时归之三岁,不小心打碎了我的玉盘,沾了血迹在上边,我无意间卜得她成年之后百年内有一劫,乃是死劫,且劫数之重,牵连到整个贪狼,乃至整个妖界,与她牵扯的人或事,必然被搅进祸端里来。”
玉寒立在一旁,依旧云淡
风轻,她道:“天阙来恳求破劫之法,我便替他算了解法。”
未晞敛着眉,唇角抿的很紧。晏天阙沉声道:“此事非同小可,玉寒仙尊不惜忍受天道反噬,为期儿卜算破劫之法,我自然不能坐视不管。”
晏天阙得知此事,慌乱投医,也曾求过苏晚来卜算破劫之法,奈何族规在前,天劫当头,苏晚来只能推辞,晏天阙也不愿为难他,依旧来寻玉寒,他并未抱多大希望,却不想玉寒只沉吟一番便应了。
破劫一事涉及天机,知道的人越多,玉寒所受反噬越重,晏天阙已然觉得对不起她,又恐被有心人得知做文章,晏天阙便守口如瓶,连苏晚来都没告知,只自己一人悄悄走了。
未晞按着这些人的性子,大致能思索的清来龙去脉,却依旧不能释怀,道:“便是如此,又何须你亲自去。”
“让玉寒逆天卜算,遭受劫噬,我已然不安,泄露给他人,恐增其负担,我于心何忍,再者……”晏天阙侧了侧身子,露出自己断臂来,他道:“便连我亲自动手都落得这般下场,我又如何放心让别人去?”
“那你为何连封家书都不回,连声道别都不给,他们已然没了自己娘亲,又接连失去了他们爹爹!还有!”未晞声音一点点扬起,面上带了薄怒,说:“我听仁泽和大长老说了,你以前如何教导归之,不,应当是用教训更合适,天阙,那时候她才多大,你那般教导她!你!”
说着未晞便越发生气,面上染得娇红,她抚了抚心口,心中怅然无奈,心疼有,是对自己几个孩子的,怒火也有,是对晏天阙的。
她对这些孩子有多少爱?细心教导,望着他们从只会打滚爬行,吱吱呀呀,到身姿矫健,出落的英才无双,声声唤她娘亲,那都是她用心血灌溉呵护的。
晏归之的出生,是万众瞩目,是全族的期待,她心底欢喜,也是万般无奈,她不能像爱她哥哥姐姐那般来爱她,只得寄希望于晏天阙,希望他好好教导她,好好爱她。
然而她回来,所听所闻,皆是那个孩子承受太多,纵然事出无奈,她也难以释怀。
晏天阙罕见的面色沉重,他道:“妖界大乱,帝灵剑出,期儿将来会承受什么不难料到,有些事大哥仁泽他们能帮她,能护她,但有些事他们做不得,也不可能处处护全她,她得自己承担。前路多舛,她若不练得一身铜皮铁骨,不修得钢胆金心,她如何走的下去,她生来就与仁泽他们不同,应当经受更多的磨练。在我的羽翼下,不经风霜,于她无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