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还是有点儿脑子的。
没有哭天喊地地去劝爸爸,卖同情。
此时她作为梁敏雯的母亲,爸爸的妻子,必须站在两人中间,才不至于让爸爸把她当作一丘之貉彻底嫌恶看轻,一气之下干脆扫地出门。
她的中立稳固了家中女主人的地位,谨慎又不包庇的形象,这样,至少说明只是梁敏雯的个人问题,而梁敏雯还是个孩子,没教好可以让明事理的妈妈再好好教导。
还有可转圜的余地。
果然。
梁之秋一看见她,原本沉默又凝肃的神色改为歉疚,立刻站起了身,还显得有那么点儿为自己孩子的错误行为无措,相当讨好地轻声唤她,“小央回来了,来来,你爸爸正在教训小雯呢,你也过来,这次是姐姐的错,阿姨没教好孩子,一定得替她向你道个歉。”
“.”
爸爸倒是愣了下,有些尴尬,“小央,过来。”转头又对梁之秋皱着眉,低声喝道,“你道什么歉,孩子的事就得她自己认识到错误,自己承担。”
言语之间虽然是在责备,可明显被梁之秋的隐性服软给软化了态度。
“那不行,孩子是我教的,她犯了错,我一并有责任,我们是这种特殊的重组家庭,原本孩子心理上就有一定缺失,不能再让小央受到家人的这种委屈。”梁之秋态度相当坚决,眉头皱得揪成一团,不容分说的样子。
说的是沈暮央?
不,是梁敏雯,她为梁敏雯的行为找了个相当靠谱的由头。
重组家庭嘛。
孩子心理有缺失嘛。
自然就会做出一些过分却事出有因的过激举动。
但到底,也是个缺少关爱的可怜孩子。
沈暮央还能怎么办?
又哭又闹说自己委屈,抱着爸爸的手臂不松手,非要人给自己讨一个公道回来?
这一对比,明明是自己受了委屈,反而还会因为不懂事而陷入劣势。
家长都不会喜欢只会撒泼的孩子。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眼眶还是红了,毕竟即使按照真实年龄来算,她也不过大一,成天要面对这样的一对继母继姐,再怎么坚强也是真的会有那么一点儿无助一点儿想要脆弱一下的。
尤其,今天她还收到了来自孟寒学姐那样的善意。
如果,只是面对单纯的无边的恶意,那么只要顶起全部的盔甲就可以,可是.
就像一只孤独的幼兽,在遇到凶狠的对手时,它得卯足了全身的刺,全部的力气去对付它,这样才有一线生机,这种时候它没有资格去懦弱去害怕去难过。
可当它伤痕累累,躲在山洞里自我疗伤时,有了另一只小兽想要保护它,替她舔舐伤口,替她竖起全身的刺来抵御危险,它就会一下子松软下来,不自觉想要依靠对方,感受关怀,任性地也脆弱那么一下下。
沈暮央一步一步那么走过去,也一点一点沉淀下那些此刻不允许出现的情绪。
她望着梁之秋,“阿姨,你不用道歉。”
又继而看向沈凡,“爸爸,这件事在学校已经闹大了,今天有学生会的代表来找我,要替我向学校提出建议,裁决.她的行为。”
沈暮央刻意停顿了那么一下,换用“她”这个代称,而不是往日的“姐姐”。
以此突出显示一个十五岁女孩此刻内心的伤心与纠结。
我都被这样陷害了,但我闹了没?
没有。
但一个小孩再怎么大度,难道此刻还能心无芥蒂地喊对方姐姐?
那肯定不能,心里不定多难受多失落呢。
这一切为了什么?
为了您重组出来的这个破碎家庭,我愿意照顾您的处境,再难过也憋住了情绪。
“我拒绝了,所以这件事应该不会再继续发酵,您不用太忧心。”
沈暮央垂着头,又走近了两步,攥住了沈凡的衣袖,很低的声音,无力又疲惫,“爸爸,我尽力了,我不想打破这个家的和谐,虽然平时我和她之间确实不对付,但也没想到会有这样的一天,我真的很努力在学习了,我没有做弊,我的成绩都是真的。”
沈凡看着女儿这样的委曲求全,这样的无辜又单纯懂事,心真的疼了,他自然知道女儿没有做弊,今天老师都跟他说的清清楚楚。
“爸爸,我知道你平常很忙,可是你可不可以再抽出那么一点点的时间,多陪陪我,让我觉得我还有个家.”
沈暮央前边儿的话是为了打亲情牌,逼出沈凡的爱女之心,而后边儿的却有那么一半,是真心的。
她只有沈凡这么唯一一个亲人,她跟继母继姐的这一切拉锯战,都是为了这份父爱,为了爸爸一辈子打拼的家业不被外人吞蚀。
沈凡的呼吸沉重起来,咬着牙眼眶也跟着红了,他都做了些什么啊?
这份重组的家庭,最初的意义是为了给沈暮央一个完整的家庭,一份不那么缺失的亲情。
可是这个家庭的和谐却需要靠女儿去忍气吞声,受尽委屈的吗?
沈凡拍了拍沈暮央的手臂,低着头跟沈暮央道歉,“是爸爸不好,小央,让你受委屈了,以后,爸爸一定多抽时间陪你。”
继而,眼睛又看向了梁敏雯,语调沉重,一字一顿。
“你,不要再喊我爸爸,我只有小央这么一个女儿,以后你就跟小央喊你妈阿姨那样,喊我叔叔吧。”
梁之秋的脸色一下子变得相当难看,她废了好大的功夫才舒缓一点的局面被沈暮央进来后的三言两语就这样打破了。
沈凡和她对视上,眸色复杂,“小雯你好好教导,如果两个孩子确实无法调和,那么我不想再让我的女儿再受委屈。”
男人的眼神坚毅而果决。
-
夜深了,沈暮央即使今天经历了很多复杂的事情,也没有忘了练习题。
她的桌上摆着厚厚的一摞从初一到初三的各科辅导书,习题集,在短短的一个学期内几乎都被她翻了个遍。
“砰砰砰。”门外传来敲门声。
沈暮央蹙了下眉,她听得出来是谁,实际也不用去听,猜都猜的出来,这个家会这个点来敲她门的不会是别人。
沈暮央还是给她开了门。
梁敏雯站在门口,已经没有之前在客厅的狰狞,她气压很低,显然是被打击狠了,一双眼睛却依然带着不甘的怨气,“你看着,我迟早会找到证据的。”
沈暮央原本有些不耐,这一下都差点儿被气笑了。
究竟是什么原因,能叫这位便宜继姐如此契而不舍坚定不移地认为她做弊了?
是因为有人自己早有前科吗?
其实这段时间以来,她跟征信社那边儿已经查出了不少东西,除却小混混围堵事件,还有一些附带的有意思的小东西。
既然梁敏雯这么上赶着讨论作弊这件事,沈暮央觉得她确实挺有心得,也很有发言权,不妨坐下来探讨一二也是可以的。
“不用迟早了,我这儿到有些现成的做弊证据。”
梁敏雯瞳孔一下子缩了下,一把手大力扶住门框,“我就知道,你就是在做弊!”
沈暮央歪了下头,笑,“先说说简单的,什么胶带上边儿黏答案啦,在考场上借着传递文具的手段传递答案,什么夏季把答案抄在校服裙的内侧,老师注意到了,但是没敢去掀开看之类的,你有没有觉得很熟悉呢?”
梁敏雯扶门框的手抖了下,目光中的狠戾出现了一丝裂缝。
其实沈暮央觉得,这些手段不算很过分,一路念书上学,她见到很多学生都这么做,大多数是迫于家长过高的期望与压力。
可是,梁敏雯做的自然不止这么一点儿简单手段。
在当年中考的时候,她找了专业作弊团伙,这才拿到与平时考试差不多的成绩,年级166名,稳稳直升了本部高中。
竟然连中考这么重要的考试成绩都是作假的。
沈暮央甚至拿到了当时作弊团伙跟梁敏雯的通讯记录。
梁敏雯猛地后退一步,冷汗都从额头沁出,“不可能,他们早就删掉了,这是客户的隐私,他们承诺过的。”
沈暮央想笑,“都作弊团伙了,你竟然还指望他们遵守承诺,你觉得就这职业还能有职业原则职业道德?”
不过花了几千块钱,她就把梁敏雯当初费了10万搞定的作弊手段,全部拿到了手里。
沈暮央想了想,把手机翻了出来,相当大方地梁敏雯看了下她之前那几千块钱的成果——通讯记录截图。
梁敏雯一看之下简直要疯掉了,脸唰白唰白的,像是失血过多的病患,特别凄凉的感觉。
她大惊失色,音调都拔高了,近乎尖叫,“不!不要告诉爸爸!”
“这事没必要惊动爸爸。”沈暮央打了个哈欠,有点儿困了,“况且你现在不能叫他爸爸了,得叫叔叔。”
梁敏雯才不信她,上手就要来抢她的手机。
沈暮央在她动作前一步一手把手机往回一扔,丢在了床上,顺带另一手“啪”地一声将门给关上了。
徒留梁敏雯在门外近乎崩溃地疯狂捶门。
锤了那么不到一分钟,好像是梁之秋出来了,把人给拖了回去。
沈暮央确实没把这事儿告诉爸爸,她爬上床摸到手机打开微信,把梁敏雯跟作弊团伙的通许记录截图一股脑儿发给了梁之秋。
然后关灯,被子一蒙,睡觉了。
-
第二天清早,沈暮央出门刚好碰上梁敏雯。
对方脸上五个鲜明的手指印,显然是昨晚被人打的,看见她这么个死敌竟然连眼睛都没抬,失魂落魄,不知道遭受了什么心灵重创。
沈暮央愣了愣,惊呆了。
她昨晚是想让梁之秋好好教训一顿梁敏雯的,两个讨厌的家伙最好互相残杀,别有事没事闲的发慌来找她晦气。
可是确然没想到,梁之秋会直接对梁敏雯动手。
看来这继母不单对她恶毒,对自己女儿也挺下得去手。
要知道这个屋檐下,真正有血缘关系的家属,除了他们这对父女,就是那对母女了。
她们.不应该是最亲近的人吗?
不过这也轮不到沈暮央去操心,她只知道无论如何,这个家的格局因为梁敏雯的闹事事件,不管是爸爸那边,还是那对母女之间,算是出现了一次巨大的转变。
.
接下来的日子学生们过得都很紧张,因为期末考的来临。
这次考试的成绩好坏关系着是否能回家过一个愉快的寒假,或者是能否在家长手下安然地迎接春节的到来。
沈暮央跟关沫冉也收起了心思,没再总往体育馆跑,看孟寒打网球,事实上,由于体育考试比文化课先一步完成,体育馆已经不再进行活动,提前封馆了。
又是半个多月的时间,沈暮央再次成绩进步,期末考年级18名。
较上次26名,进步的跨度不算大,但其实也很惊人了,越是前面的名次,含金量越高,有时候想要前进仅仅一个名次,都是非常吃力的。
拿到成绩的当天,沈暮央就跑去了高中部找孟寒。
因为之前孟寒来找她说相信她的那天,还鼓励了她,让她加油,期末考出更好的成绩,让她继姐看看她的真材实料。
她那天拒绝了孟寒的好意之后,一直心中有愧,这下终于有机会能去见一面了。
高一一班的教室,她没找着孟寒,倒是遇到了正在教室门口的寂杉。
寂杉跟她打了个招呼,还笑着逗她喊她初恋学妹,一番玩笑之后告诉了她孟寒应该在琴房。
于是沈暮央又调转了个头,杀向琴房,反正今天是公布成绩的日子,又没有课,此时校园里都是一片嬉闹,不需要顾虑时间。
她一边往琴房跑还一边想着,一会儿得找孟寒要个联系方式,她们也算朋友了,以后方便联系,省的她像今天这样想找个人还得跑这么多冤枉路。
刚刚走到琴房那层的走廊,她就隐约听见了说话的声音,路过琴房窗户,看见了那道高挑瘦削的身影,还是那么遗世独立般清冷矜贵。
沈暮央心情一下子飞扬起来,走到门前正要进去,脚步又顿在了门外。
里边儿孟寒在打电话。
她不方便过去,只好驻足在门口,又移了两步靠近走廊那边的窗户,避免偷听的嫌疑。
朦朦胧胧的,听不大清,但她能感受到孟寒似乎在生气,语调很硬很冷,像是南北两极冻结了不知道多少年的寒冰,锋利而刺骨,气势逼人。
又过了会儿,里边儿像是安静了下来,沈暮央犹豫片刻,走到门边敲了下门。
“进来。”
沈暮央推门而入,一抬眼就看见孟寒周身不同以往的凛冽气场。
眼神对视上,孟寒的眼神中尽是碎冰,有着极深的暴戾压抑着 。
沈暮央望着一愣,禁不住在原地打了个寒颤,目光又移向了坐在钢琴边儿女孩的手。
被关沫冉在她耳边嚷嚷赞叹过无数次的手,在图书馆被她暗叹简直像艺术品的手。
此刻,左手正紧握成拳,滴淌下淅淅沥沥的红色血迹,指尖是嵌入掌心的,鲜红与白腻的皮肤相衬,触目惊心。
孟寒看见她之后,似乎也愣了一下,然后眸中的郁气散去,只剩了点儿茫然,很勉强地勾了下唇角,勉强到完全不能称之为笑。
沈暮央的心一下子被什么尖锐的东西给刺到了,冰凉,钝痛,呼吸不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