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未坐了进去,闷闷地说:“听到了,不好意思。”
他系上安全带,默默地想,完了,自己居然开始觉得,纪映要是能晚点来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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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青折的寝室每周卫生都被评优,干净到地板上一点水渍、一根头发都没有。方饮企图找碴,然而寻不到任何瑕疵,他室友的桌面也是整整齐齐,看得出来,住在这里的都是非常自律的人。
“为什么这里连零食都没有?”方饮问。
陆青折刚刚洗完澡,拿着吹风机在吹头发。特意调成了偏冷的水温,他的酒意被冲得消散了不少,动作也利落起来,随意地抓了两下头发,确认不湿了,关掉机器的同时摁灭了桌上接线板的电源。
他道:“你饿了?我去超市给你买点夜宵来。”
“我单纯惊讶。”方饮说。
“我和他一般不在寝室里吃东西,容易有味道,会招虫子和老鼠。”陆青折道。
方饮坐在陆青折的床上:“什么,外卖也不吃吗?”
“偶尔会有一两次,不多。”陆青折说,“我们不怎么在寝室里待着。”
方饮服了:“和你在一起之前,要是不用上课,我可以一直窝在床上。”
“瘫着不动弹怎么也没让你多长点肉?”陆青折道。
方饮回答:“我努力一下。”
他的身形偏瘦,将偏长的睡裤往上卷,露出脚踝和一截小腿,纤细得感觉一手就能抓牢。
微微弯腰的时候,后背的蝴蝶骨把柔软的布料撑起一定的弧度,流畅的曲线看起来赏心悦目,但没什么力量,像易碎的瓷器那样,仅供展览赏玩,玩也得小心翼翼地捧着玩。
陆青折从柜子里抱出新的棉被来,偏厚,换掉了本来的空调被:“你盖这床,我盖那床。”
方饮抓了抓头发:“床上挤两个人再盖两床被子,不会挤吗?”
“我睡沙发。”陆青折说。
方饮道:“啊?你睡沙发?”
衣橱的过道上有一张沙发,比床要窄一点,陆青折睡在那里,半条腿估计得伸出去。
陆青折问:“是啊,两个人睡确实太挤了。”
方饮:“……”
陆青折帮方饮把棉被铺好,用手背搭了一下方饮的额头:“幸好没感冒,在山下吹了那么久的风,怕你着凉。”
方饮道:“我哪有那么弱啊。”
陆青折抽回手,方饮抬起胳膊摁住他的手腕,不让他离开。就着这测体温的姿势保持了一会,陆青折说:“怎么了?”
“让你再确认一下,安心点。”方饮口是心非。
“如果不舒服,记得和我说。”陆青折说,“今晚吃的菜虽然烧得很熟,但怕你的胃还是难受。”
“好的。”方饮道。
这么聊完,他依旧让陆青折的掌心贴住自己的额头。陆青折动了动,他就借着这股力道,把陆青折的手移到了自己的脸颊上。
陆青折问:“那先把我的右手还给我?”
方饮不情不愿地说:“再等等。”
陆青折坐在床边,屈起手指刮了刮方饮的脸颊。方饮舒服地眯起眼睛,对此满意,欣喜地说:“多碰几下可以吗?”
没对他的黏人表示诧异,陆青折再捏了捏他的耳朵,他歪过头去,翘起嘴角,酒窝露了出来。
陆青折很轻地戳了下他的酒窝,他说:“据说我还有腰窝。”
“据谁说的?”
方饮道:“我的镜子说的。”
他带着陆青折的手绕到自己的腰间,一时半会没找到,他嘟囔:“让我摸索下,忘了位置了。平时不爱扭头对着镜子臭美,脖子容易累。”
陆青折的声音听起来有点哑,也很急,说:“行了,我知道了。”
“不会今晚吃多了,被肉给填平了吧?”方饮担忧地撇撇嘴,“你再等一等啊。”
陆青折完全拿他没办法,在他瞎动都要动到蝴蝶骨之际,主动往下伸了点,在再挪就会十分过火的位置,很快地摸到了凹陷进去的地方。
方饮僵住了,他也很僵。他说:“没填平。”
接着方饮和办砸了事情似的,垂着脑袋,乖乖把手松开了。
陆青折这时候感觉右手不是自己的了,触感不太真实,温度也不太真实。在懵懂中,他去把灯关了,没有直接去沙发,去了浴室。
方饮缩在被子里,闭着眼睛,听到浴室的水声像是在遮掩着什么,水流很大,响得和自己此刻怦怦的心跳声能够齐平。
他想睡着,然而等到陆青折出了浴室,也还是没有困意。
挣扎了大概有半个钟头,他试探着喊:“陆青折?”
陆青折没回答他,不知道是睡着了,还是等他的下一句话。
安静的寝室里,他揪紧了怀里充当抱枕的枕头,瞧着眼前一片黑暗,不太敢继续说了。
陆青折问:“睡不着?”
方饮睡眠浅,喜欢搂着东西睡觉,这枕头太大了,搂得不太习惯,翻来覆去不对劲。他模糊不清地“嗯”了声,道:“能不能让我抱一下你的胳膊?”
第39章
抱住胳膊没多久,方饮酝酿着睡意, 不知不觉缩在陆青折的被子里, 腿搁在陆青折的腿上。
他白天太兴奋了, 到了晚上还和陆青折待在一间屋子里, 折腾了这么久还是不困。他嘀咕:“陆青折, 我睡不着。”
除了他以外,没人会让陆青折替自己去解决失眠问题,搭讪也会挑着陆青折的兴趣爱好来。
而方饮抱怨得那么理直气壮,好像那么多人心里的白月光就该哄着他。而白月光确实围着他转了,侧过脸去问他:“你习惯睡前听歌吗?那样似乎会睡着得快一点。”
“不习惯。”方饮说,“也不怎么习惯睡前看网络课,不要播。”
搁在桌上的手机屏幕亮了,不知道是谁收到了新消息。他伸出胳膊要去拿手机, 陆青折不让他拿,怕他一看手机越看越精神:“明天再说吧。”
“那现在干什么?”方饮说。
这话讲得有些暗示性, 也略微带些强势的要对方陪自己玩的意思, 他回过神来感觉不太对,补充道:“唔,我可以看着你睡觉。”
“你知道220和284之间的联系吗?”陆青折问。
方饮对此毫无印象:“那是什么?”
陆青折道:“把他们除本身外的因数加起来,答案等于对方。”*
方饮默默地琢磨了一下284的因数, 1+2+4+71+142确实等于220。他惊讶:“原来还能这样啊。”
“嗯, 这是亲和数,也有人称它们为恋爱数。你能不能想到第二对这样的数字?”陆青折问。
存在肯定是存在的,方饮思索了半天, 陆青折就耐心地等他,再提示了欧拉法则,在方饮掌心里比画着公式,很轻,挠得方饮发痒。
在连草稿本都没有的情况下,心算过程久,饶是他的数感很好,一时半会也答不出来。
方饮说:“1184和1210?”
“对。”陆青折笑了下,“还有17296和18416,其他的数字太大了。你有发现什么规律吗?”
方饮的注意力全都集中在计算上,现在放松下来,不禁累了:“没呢。”
陆青折说:“有个猜想说这对数字的数值越大,两数相比越接近于1。”*
“它被证明了吗?”方饮听得云里雾里,仔细想想,好像还真的挺接近,但讲不清楚是什么道理。
“没有。恭喜你,你现在位于亲和数研究的前沿。”陆青折说。
方饮有点得意,好奇:“你学奥数还学这个呀?”
陆青折道:“不是,这是我妈妈和我说的。那时候我读初一,讨厌自己的数学辅导老师,不愿意去上课。”
方饮倒是第一次听陆青折讲自己的事情:“原来你也会厌学?”
“连逃课都干过。”陆青折说,“然后我妈妈把我锁在房间里,和我谈心,跟我讲这个,问我有没有觉得数学很有趣。”
方饮道:“你被激发了兴趣?”
“哪会,我说我以后不靠数学吃饭,买菜又用不到欧拉法则。”
方饮勾着陆青折的手指:“你妈妈是不是拿你没辙了?”
“没有那么快放弃,她说以后说不定能拿这个去搭讪喜欢的女同学。我反驳她,讲别人听到这个早就睡着了。”陆青折答,“能用来哄你睡觉的话,其实不错。”
“你可别说,我还真的眼皮子直打架……”方饮道,“比安眠药还奏效。”
接着,他开始梦会周公。后半夜里,隔壁男寝的呼噜声传到这里来,虽然不算响,但是把他隐约惊动了,脑袋朝陆青折的肩头蹭了蹭。
在他睁开眼之前,他朦胧地感觉到自己被揽进了臂弯里,搂着自己的那只手拍了拍他的背,很舒服,于是他又渐渐地沉睡过去。
一觉睡到第二天清晨,他这才发现自己一直压在陆青折的胳膊上,压了一整晚。
陆青折还没醒,他就继续窝着,揉揉眼睛,待在对方的怀里数对方的睫毛。
最开始方饮想数出来一共有几根,可惜陆青折的睫毛又长又密,数不清楚,他随之放弃。
陆青折的手机常年开了七点钟的闹铃,铃声一响,方饮飞速地把它关了,再把自己的手机拿过来,躺回去玩。
昨晚的消息是方徽恒发来的,他爸终于想起来还有个儿子,在长假即将结束之际,问了他这个假期怎么过,怎么大学生变自由了,也不去爸爸家住段时间。
方饮以前还会为这样的话语感到激动和喜悦,现在却发过去一行字:怕我妈知道了揍我。
方徽恒很快回复道:你要和她好好说理,她也不容易。
方饮嗤笑一声,对方徽恒这打圆场的语句感到百般复杂。然后方徽恒问他有没有空,空的话今天中午一起吃顿饭。
[方徽恒]:你考了大学,我这边请几个好朋友来简单地吃一顿,你和他们也好久没见了吧?周叔叔之前还问起你呢,关心你考了哪所学校。
[方徽恒]:纪映和年威要是空,你让他们一起来。
方饮答应下来,再和方徽恒解释:年威去年就出国了。
[方徽恒]:啧,现在出国没什么用!那种洋文凭啊不值钱了,大家都知道是花钱买来的一张纸,什么意思也没有。
方饮没生气,突然觉得眼界窄小的方徽恒有些可怜,也不打算和方徽恒多解释,让人开开心心地一辈子被圈在棋牌室里就好了。
“我不挪,你还要我继续枕下去啊?”方饮打字的间隙里,感觉到陆青折醒了,嘟囔着,“你胳膊不酸吗?”
陆青折揉了揉眉心:“我一动,你就一副不乐意的样子在跟我哼声,我哪里能把你推到边上去?”
叮的一声,方徽恒发来一串地址和包厢号,而纪映也答应了陪他去。
“今天中午我要和我爸吃饭。”方饮道,“下午回来的,到时候来找你。”
陆青折应声表示自己知道了,他不赖床,起身去洗漱。方饮甩下手机,轻快地追在他身后,和他一起刷牙。
卫生间里有两个洗手池,他偏偏要和陆青折挤一起,在漱口前,先亲了陆青折一脸颊的牙膏沫。
陆青折的室友回来时,寝室里只有陆青折一个人了,正在阳台上念英语。
他这期间回了一趟家,整理了一箱子秋冬的衣物,千里迢迢地拖过来。打开门,腰酸背痛地把行李箱搁在一旁,看到沙发上有一条被子,看着柔软又干净,不禁想补觉。
他的薄被子被他带回家了,厚被子还在衣柜里没晒过。他看着阳台上的陆青折,光线正好,暖洋洋地洒在陆青折身上,显得陆青折格外温暖好说话。他斗胆问:“陆哥,你这被子能不能借我盖下?”
陆青折抬起眼,说:“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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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了纪映,方饮一脸好心情,踉踉跄跄地走过去拍了下纪映的肩膀。
纪映不知道方饮脚上受伤了,只感觉方饮的走路姿势别扭,先是震惊万分,再是一脸“算了算了说不定是小方主动投怀送抱”的表情:“噫,昨晚在哪里逍遥快活啊?”
方饮答:“在陆青折寝室里。”
“寝、寝室里?”纪映的神色转而变得非常嫌弃,“陆青折那么抠门,你不能傻不啦唧地陪着他吃苦啊!在寝室里,那多不合适,床都不够你打两个滚的。”
“等等,我和他没打滚。”方饮道,“苏未被你拐走了,我又忘记带钥匙,在陆青折那里睡了一晚上。”
“你俩没盖一床被子?”纪映不信。
方饮说:“盖是盖了,但真的没打滚,我感觉我和他还没到做那什么的程度吧?”
“万一他感觉已经到了做那什么的程度呢?你要是还不打算和他睡,别离他那么近,注意安全。”纪映道,“你这瘸腿是怎么了?”
方饮走进饭馆,无奈地耸耸肩:“可说呢,新鞋子把我脚腕磨出血了,我真的信了那个导购的邪,和我说穿了以后能跑马拉松。我他妈的就想再问问他,我是竖着去跑,被抬着回来吗?”
这里是炒家常菜的,一盘盘食材摆在门口,上面飞舞着苍蝇,被围着围裙的老板娘用苍蝇拍挥赶。柜台前面摆的饮料都被晒得变色了,却也没撤下去,和凝结了一层油渍的柜台互相呼应。
方饮没注意这些,可纪映注意到了,他叮嘱:“你等会少吃点。”
他怕这里不够卫生,搞得方饮胃疼,等到菜上来,他认为自己这是说了一通废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