住在另外两间房的是他的A大同学,敲门的人比他高两届。学长笑嘻嘻道:“小陆,要不要一起去派对?”
方饮的声音在耳机里掺和:“去呀,来都来了,你应该多去玩玩。”
他说自己要忙着去洗菜,暂时挂断了电话。陆青折被这么推动着,答应去玩了,和学长走出宿舍,到了附近的酒吧。
台上坐着弹吉他的民谣歌手,没出现成群结队站在沙发上跳来跳去的人,声音不会吵得他耳朵疼。
陆青折进去时,就有不少人注意到他,投以或好奇或惊喜的视线。有一排女生朝他挥手搭话,他朝她们礼貌地笑了下,当作问好。
吧台那里贴了气球和字体可爱的自制横幅,是U大的学生祝过来夏令营的同学们玩得开心。下面摆了奶油蛋糕,七彩缤纷的调制鸡尾酒,还有各种罐装饮料和袋装零食。
陆青折倒了一杯矿泉水,里面放了薄薄的柠檬片。他没去参与附近的各类游戏,坐在吧台那里,看调酒师工作。
调酒师道:“你坐到我这里来,给我的压力很大啊,好多人望着这里。”
陆青折解释:“这里比较安静。”
调酒师说:“要不要喝一点酒?今晚的费用被一个事务所赞助承包了,你不用给他们省钱,他们会在去那里工作的U大毕业生身上压榨回来的。”
“不了。”陆青折摇摇头。
“为什么?你的酒量差吗?”调酒师问,“嘿,信我,你一拿起酒,要有不少靓妹过来敬酒了。”
陆青折就是因为这个,所以不肯喝酒。他顿了下,说:“男朋友管得比较严。”
调酒师笑了起来,朝他耸耸肩膀。这时候台上有民谣歌手弹吉他,拨了几下琴弦,扶着话筒对吧台处吹了声口哨。
这里风俗习惯使然,对某人或某事产生欣赏时,大家多数会选择热情地表达。
陆青折的手指搭在桌沿,正面对吧台玩着手机,听到这声口哨,下意识转过头,看向舞台那边。
歌手之前听说派对里来了个很帅的亚洲来的小哥,便打算拿人打趣,预热下气氛,这时他才看清了对方的脸。
尽管他的审美偏欧美,对颀长瘦削的青年没太大兴趣,以往甚至不屑一顾。但他现在不可否认,那青年长得的确很好看。
他那双圆圆的眼睛眨了下,看着陆青折起哄道:“Hey!Cool bo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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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饮刷了一会微博,看到陆青折的同伴发的派对视频,觉得自己醋到十里飘香,小区门口的锅贴店食客都因此不用蘸醋。
他脸上就差注明一句“你们撩什么撩”,如果不是U大和这里相隔大洋,方饮估计能跑到现场,在陆青折身上写着:是我的,出来透透气而已,请不要瞎看,谢谢配合!
纪映也看到了那段视频,酒吧的助兴歌手打趣陆青折,然后陆青折举起杯子,杯底在桌沿上敲了下,朝歌手示意。
陆青折没怎么互动,搁下杯子便回过头,安静地听歌,时不时和调酒师以及A大的同学说几句话。
“那小歌手是gay吧?感觉得出来,长得蛮水灵的,我猜是零号。”纪映的基佬雷达开始运转。
方饮想说“我也长得蛮水灵的”,没张开口,感觉到自己右脸一阵发麻,及时地闭嘴了。
即便没说出来,纪映看到他这表情,也知道他要说些什么,哈哈大笑。纪映道:“省省吧你,毁容毁得厉害着呢。”
方饮无奈:“再给我一个月!”
“一个月好得了吗?到时候开学了,你要怎么说你脸上这玩意?”纪映怀疑。
方饮道:“应该能好,要是没褪干净,说我摔了一跤得了。”
和纪映说完,他琢磨着陆青折这时候应该回屋洗漱好打算睡觉了,发了一条消息。
[方饮]:OAO可爱吗?
OAO指的是那位歌手,眼睛圆溜溜的,这颜文字十分契合那人的形象。
[陆青折]:qwq最可爱。
方饮看到这个,照照镜子,这颜文字对自己来说确实也生动。
但他不会轻易承认,轻哼着回:我才没醋得像这样哭唧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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偶尔方饮要去医院给奶奶送饭,奶奶看他全副武装的打扮,一张脸被口罩遮住了大半,百思不得其解。
她吃完了饭,含着一根棒棒糖,口齿不清地问:“为什么搞得难看?”
方饮找了个说得过去的借口:“外面太阳大,我靠它防晒。”
“我想到外面去。”奶奶的关注点全在她喜欢的词上。
方饮说:“那我扶您去轮椅上,带您兜一圈?”
奶奶点了一下头,方饮和两个护工一起把奶奶扶下床,安置到了轮椅上。这么一通准备工作做好,方饮已经累得够呛。
夏天闷热,此刻又是正午,太阳十分毒辣。过往的患者和工作人员行色匆忙,全不愿意在外多待。
奶奶对温度毫无感知,单纯享受着能离开房间的片刻时光,绕着住院部兜了好几圈,依旧不肯回去。
方饮蒙着脸,热得几次想要把口罩给摘掉。可是他怕吓着奶奶,抑或惹人担心,只敢用手指拨着口罩边缘,借此来透透气。
他不算健康的人,长期的胃病让他病弱。大多数人受不了太长时间待在高温下,而他硬着头皮在忍耐,推着比他胖许多的老人,一点点往前挪。
如果走到阴凉的地方,奶奶会暴躁不安,到了阳光底下,才心满意足。方饮很为难,怕她中暑,一直尽量挑着树荫底下走,再温柔地安抚着她。
奶奶犯糊涂了,委屈地催促方饮:“马路中间,去马路中间!”
方饮停下了脚步,一只手撑着轮椅,一只手扯着口罩,深呼吸了一会。闭眼的瞬间,他感觉阵阵耳鸣。
他道:“奶奶,我们回去了好不好?您先在这里坐一会,我没力气了。”
奶奶抓着两侧,烦躁地动了动,企图自己站起来。由于身上绑了防摔的软绳,她没办法离开这把轮椅。
“需要我帮忙吗?”有青年问,“奶奶,想去马路中间?”
方饮原先在休息,听到这句话,整个人僵硬了。他匆匆转过身去,与此同时,在他背后的白逸南搭上了他的肩膀。
白逸南虽然询问对象是老人,看的却是方饮。他道:“你觉得巧吗?”
上次遇到方饮真是一场没有预谋的巧合,他在此之后日思夜想,感觉哪里有蹊跷。值得注意的是,方饮那时候袋子里放的是饭盒。
探望朋友不可能带饭盒,也不像是方饮自己出院,必然是方饮的亲人在住院。
白逸南打听过,方母身体健康,方饮的外公外婆早早移居海外,不可能需要方饮送饭菜。
不是母亲那边的,就是父亲那边的了。但有趣的是,方饮的父母离异多时,方母一直禁止方饮和那群人有任何联络。
要是方母得知方饮不仅在联络,还在亲力亲为地细心照顾着,甚至有很大可能给人出过钱,那场面真该好看了,比出柜更刺激。
白逸南顺着这个思路查了一段时间,轻松地查到了方饮的奶奶,连方饮的探望频率也掌握了。今天过来确认了下,所有事情果然如此。
“之前巧,这次不巧。”白逸南道,“专门等你呢。”
方饮听他这种语气,清楚白逸南全知道了。他捏紧了拳头,一言不发地看着白逸南。
“去、去。”奶奶模糊地说着。
白逸南搭上轮椅,似乎打算覆盖住方饮的左手。方饮猛地和他错开,仿佛对方的掌心有某种毒液。
两人各伸出一只手占着轮椅的一边,气氛死寂了会,白逸南低头开始笑。
方饮下意识感到不妙,要双手握住轮椅。然而太晚了,白逸南迈开腿往前跑去,冲力带着轮椅一起滚动,直接让不肯撒手的方饮跟着踉跄了几步,几乎摔在地上。
被这么来了一下,方饮措手不及,狠狠地骂了句脏话以后,不作多想也容不得他多想,匆匆地追在白逸南后面。
他冷冰冰道:“再不放开轮椅,我要报警了!”
白逸南问:“奶奶——开心吗?是不是吹风吹得很开心?”
方饮本就被刚才的兜圈折腾到腿脚发软,再顶着烈日这么跑了几步,几乎下一秒就要跪下。
耳鸣声比刚才更加强烈,眼前一阵阵发黑。可他管不了那么多了,强撑着摸出手机,在三人的距离极为接近时,用力往白逸南的头上砸了下。
啪嗒。
手机滚落到地上,屏幕碎得四分五裂。它亮了下,设置成屏保的陆青折的照片没显示三秒,整部手机彻底黑屏。
白逸南吃痛,已经停了下来。他低头围观了手机关机的全过程,本就不好的脸色变得更差了。
方饮立即从他手上抢过轮椅,在奶奶前面蹲下来,仔细检查她的精神状态。好在老人没有事,似乎真的被风吹得开心,拍着手哈哈大笑。
他吸吸鼻子,克制着心里的烦躁不安:“我们回去了。”
奶奶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拒绝:“我不。”
“不商量,赶紧回去吹空调。”他站起来的瞬间有些犯晕,急忙抓着轮椅,努力地稳了稳身形。
奶奶脸上全是汗水,可她固执地说:“我不。”
方饮面无表情地要把她带回病房,奶奶着急地用手扒着束缚住她的软绳,不停地重复着“我不”。
她道:“我不!你不是我孙子,你是谁?”
方饮闷闷不乐的,见她这样,不禁抬起手想要把口罩掀了,让她好好瞧下自己是不是她孙子。
但他这时候才发现,口罩早在自己追白逸南时,就因为呼吸不畅,被他不假思索地扔掉了。
问护士要了一个新的一次性白口罩,方饮沉默地重新遮住脸。
把奶奶送回病房里,他看着奶奶依旧在撒泼,吵完要见孙子又吵着要见儿子,继而被两个护工安抚到睡觉。
方饮尝试了下将手机开机,万幸的是还没报废。他试了试几个功能,反应都很正常。
如果要求不高,不换屏幕也没事。他看屏保上的陆青折看了一会,后知后觉有道裂痕横穿了陆青折的脸,碍眼得很。
方饮摸了摸那道裂痕,心说,还是赶紧换吧。
扯了张纸巾擦拭了下手机,把裂痕里的玻璃碎屑清理掉,他起身出门。白逸南等在外面,见他出来了,关切地问:“奶奶还好吧?”
方饮嫌恶:“假惺惺什么?”
白逸南道:“我明明真情实感。倒是你,在怕什么?”
方饮没说话,白逸南一脸善解人意:“我不会告诉你妈妈的,老人家年纪那么大了,又得了痴呆,搬回家住也麻烦。”
他说:“我见过这样子的老人,整个人无法自理,要是不在医院由护工全天轮流照看着,不是她身上长褥疮,就是累死你或者累死你爸。长期以往,这对你们三个人来说,会非常痛苦。”
方饮道:“用不着你提醒,你记得闭嘴就行了。”
白逸南道:“事情不谈好,难免会有疏漏,要是我哪天不小心讲漏嘴了呢?”
他回国打理家业后,近期和方母往来较多。他家和方母生意上的合作由他接洽,撇开商场,父母和方母是多年好友,私下里常有聚餐。
方饮知道,白逸南要想和自己的妈妈告状,一切太简单了。而且妈妈见自己的小辈已经得知了这种事,自己却蒙在鼓里,会更加怒不可遏,
他问:“要谈些什么?要我去买瓶洁厕灵来,自己喝半瓶吗?”
“你知道啦。”白逸南爽朗地笑了两声,“因为这件事,所以那么害怕我?”
他并不为此尴尬局促,反而表现得游刃有余。和曾经那个被别人嘲笑排挤的男生差别太大了,几年过去,他和换了个人一样。
方饮最开始见到白逸南,第一印象是憨厚老实,打扮得略微土气,面对别人的取笑会不知所措。
根本想不到,那个傻乎乎带特产分给大家的男生,会变成今天这个样子。
不过方饮很快回过神来,嗤笑:“我怕什么?”
落魄的捣蛋鬼已经吃下苦果,可他没做任何对不起白逸南的事情。
“你当时看小齐的眼神,和见了鬼一样。”白逸南说。
模仿方饮的人叫小齐,白逸南指的该是电影院里遇见时的那次。
他补充:“那次在包厢唱歌完没多久,我和他好聚好散了。他模仿得像是像,但我其实对他,或者说他模仿的你,在这方面没什么兴趣。”
本来他认为自己对方饮的念念不忘,是渴望能和方饮或类似方饮的人谈恋爱,对方的长相可以和方饮不同,但性格和言行举止一定要活泼有趣。
可是他错了,事实不是这样的,不然他不会那么快和小齐分开。在感情方面,他有另外的审美和取向,理想型和方饮远远不同。
既然如此,那自己为什么会几年如一日地惦记着方饮?
方饮冷淡地问:“你到底想讲什么?”
他们站在走廊末尾,白逸南推开了窗,靠在栏杆边点燃了一支香烟。
白逸南说:“和小齐分手以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我从没想念过他,也以为我对你其实没什么想法。纯粹是以前我俩在别人眼里,一个天一个地,对比鲜明,让我这些年依旧很不甘心,导致自己总是想着你。”
“在别人给你倒果汁的时候,我知道了,想法还是有的。”他道,“只是之前我弄偏了,走了一大圈弯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