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这好东西走在乡间的小路上,免不了沾上灰尘,那光滑的鞋面似乎还被碎石刮花了。
沙扁村这路啊,白白糟蹋了一双好鞋。
焦蕉好心提醒,“汪先生,我们这儿的路比较烂,您穿皮鞋可能不方便。隔壁村有间鞋店,里面的鞋都挺不错的,几十块钱一双,你可以买双换上。”
汪烙棘:“?”
他怀疑自己听错了。
让老子穿那些?我宁愿在脚上套个纸巾盒。
汪烙棘毫不掩饰自己的嫌弃,皱了皱眉回绝道:“不用了,穿脏了就换另一双,我鞋挺多的。”
别看这男人装逼装得飞起,穷是真的穷。他偷偷地瞄了一眼自己的鞋,脑里自带算盘——
这双手工皮鞋是前年在英国订做的,算上通货膨胀以及独家定制的收藏价值,现价大概溢至八千英镑。如今走一走这农村的烂路,加剧了鞋底的磨损速度,还给鞋面留下不可逆转的刮痕......
Oh shit!老子的钱是扔海里了?
焦蕉没说话了。毕竟语言是苍白的,很难连接草根与土豪之间不可逾越的鸿沟。
他与汪烙棘相处半小时不到,就心思门儿清:这位汪大明星看上去是个风度翩翩的绅士,其实那副尊贵的架子大得很,是个带着笑脸面具的事儿精。
不过他又不懂了:一个身价这么高的人,为什么会纾尊降贵来到这小村子里呢,总不能是因为缺钱吧?难道是为了来体验农村的贫苦生活?
焦蕉再一次怀疑:咱舅肯定是被那中介给骗了?找了个时薪八十的龙套来充当所谓的大明星......
走了一段路,香香慢慢适应了这陌生的环境,变得有些躁动,蹄子“哒哒哒”地开始小跑起来。
这猪力气挺大的,焦蕉渐渐有点牵不住它,反倒被带着往前走。为了避免这猪跑掉,焦蕉将绕在手上的绳又多缠了两周。
他问汪烙棘:“它有名字吗?”
“有,叫香香。”汪烙棘露出慈父的微笑。
“香香公主啊,好名字......”焦蕉话还没说完,就被这猪一个疾奔拉到了前面去。
香香有个自由不羁的灵魂,热爱如野驹般的奔跑。
可怜的焦蕉刹不住脚,遛猪反被遛,被这头过于好动的大花猪拖着,时速一百八地飞奔而去。
“啊啊啊啊啊啊——怎么让它停下来啊!?”男孩的声音充满惊恐,逐渐远去的身影变得越来越小。
一头脱缰的猪在田间小路上撒丫子狂奔,后面拖着一个灵魂飞天的小伙儿,洒落一地甘蔗,滚滚尘土在空气中飞扬......
汪烙棘看见这一幕,如同一位老父亲般,露出了一个欣慰无比的微笑,“咱家女儿热爱运动,真棒。”
*
得益于香香可怕的奔跑速度,他们比预计的时间要更快到达了目的地——
焦家。
焦蕉的家是一栋三层的小村屋,红墙白瓦的,还有点小洋气。屋外围着低矮的小栅栏,园里种了些翠绿的盆栽,放着个大大的铁制秋千,还有一个藤蔓攀爬的小瓜棚。
村屋后面是他家的田地和果园,成片成片地排列成格子状,看上去赏心悦目。将视野再放远一些,是一个规模不大的养殖场。
小叶将车子停在屋外的空地上,那里有棵枝繁叶茂的番石榴树,投下大片大片的荫凉,正好能给他的“爱妻”遮遮阳。
焦蕉被香香拉着跑了个百米冲刺,累得只剩下半条命,他蔫蔫地弯下腰,有气无力地杵着双膝,喘着:“呼——这......这就是......我家了......呼——”
汪烙棘一向挑剔,他以审视豪宅的眼光审视了一下这栋小村屋,吝啬地给出四字评价,“环境不错。”
焦蕉被猪遛得半死不活,花了半天才把气给顺过来,额头上的汗珠“欻欻”地流,抬手就是一擦。
他不着急把汪烙棘领进屋,毕竟手上还牵着一头花猪。男孩建议道:“汪先生,如果您不介意的话,我们先给香香办理一下‘入住’吧。”
“入住到哪?宠物店吗?”
“......咱村没有宠物店这种东西,不过我家有养牛场,我打算把香香安置在那儿。”
“养牛场?”汪烙棘挑了挑眉,“那地方有瓦遮头吧?卫生条件如何?三餐的伙食呢?蚊虫多不多?不会有偷猪的吧?”
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一位父亲在给他的掌上明珠挑幼儿园。
“独立套间,不锈钢大棚防风防雨。卫生条件保证达标,每天有专人打扫消毒,定期灭蚊。饲料的话,我到时独立给她配备一些,营养健康样样俱到。至于安全问题,更是可以放心,养殖场里有二十多个摄像头,您的孩子丢不了。”
尽管对方诸多挑剔,焦蕉依旧从善如流。生意场上再难缠的客户他都见过,早练就了一流的应变能力,就是面对再难搞的主儿,他也能伺候得妥妥当当,包君满意。
汪烙棘听着还行,“带我去看看。”
他们走到养殖场,里面清一色是品质优良的黄牛,这是焦蕉家搞的副产业。
焦蕉将香香带到一间空置的牛舍中,解开她的牵绳,再把半人高的铁栏杆关上,落锁,这就完成了“入住手续”。
他顺带往里面扔了几把大白菜,这是刚从路过的菜园子里摘的,很新鲜。
汪烙棘蹲在猪舍前,隔着铁栅栏摸摸花猪的头,温声道:“我们香香长大了,要学会独立自强,不许哭不许闹啊。爸爸会经常来看你。女孩子一个人在外头,受了委屈要坚强……”
快一米九高的健硕男人,蹲在一只将近三百斤的大花猪面前,温柔地摸着沙包大的猪头,嘤嘤地讲着哄孩子的哝语。
父爱如山,感人肺腑。
就是画面太美,令人难以直视。
焦蕉起了浑身鸡皮疙瘩,小叶拍拍他的肩,同情道:“习惯就好。”
汪烙棘情深义重:“女儿,爸爸爱你!”
香香:“哼唧哼唧?”这傻子说啥呢?
当爹的舍不得走,焦蕉也不敢劝,毕竟人家父女惜别,总不好去打断。
他揉揉饿扁的肚子,有点想念家里的晚饭。旁边的小叶更直白,以打鼓的肚子声表示自己快饿晕了。
眼看汪烙棘有撸猪撸到天黑的势头,焦蕉终究还是忍不住了。他走过去,生硬地插话道:“您看,这、这都到饭点了,香香应该也饿了吧?”
汪烙棘终于回头看他一眼。
焦蕉抱起装着大白菜的竹筐,斗胆向前去:“刚才那几颗大白菜还不够她塞牙缝的,不然汪先生您先起开?让我喂喂她?”
暗示,疯狂暗示。
喂完猪,咱就该回家喂饭了。
然而汪烙棘却误解了他的意思,醋意顿起,“要喂也是我来喂。你看上我女儿了吗?”
焦蕉:“??您误会了......”
见到汪烙棘露出准岳父般的威严,焦蕉觉得,这位大明星莫不是脑子有点毛病?
他心说:老子不是看上你的猪,老子是想喊你回家吃饭。
汪烙棘拿过他竹筐中的白菜,一片一片地将白菜叶掰开来,再一片一片地喂给香香,动作极慢极慢。
焦蕉,小叶:“......”这是放了慢镜头吗?
天快要黑了,焦蕉再次上前一步,在汪烙棘旁边蹲下。汪烙棘看着他,不知道他想干嘛。
男孩学着汪烙棘的样子,轻轻地摸摸猪头,嗲着嗓子说:“香香要乖哦,你爸这阵子会比较忙,他要给我们市场做代言,给你赚饲料钱。之后没什么时间来看你了,快跟你爸说声再见吧。”
香香:“哼唧哼唧?”
又来一傻子,说啥呢?
汪烙棘看着焦蕉,仿佛在看智障:“……”
对方鄙弃的目光令焦蕉感到尴尬,他摸摸鼻尖又对汪烙棘说:“咱孩子在这儿,肯定好吃好住,孩子她爹你就放心吧。”
这话的语气,像孩子她妈在宽慰孩子她爸。
小叶静静地看着他俩尬到窒息。
香香不理俩傻子,埋头专心地嚼起了大白菜,“吧唧吧唧......”
作者有话说:
糟了?我好像写了俩傻子......
第7章
三人从养牛场回到焦家的时候,正好是晚餐时间,村子里到处飘出浓郁的饭香味。
一进院子门口,就看见一个精神烁烁的中年男人等在那儿,正是焦蕉他舅——
高傲。
作为一家之主,高傲本将洗尘宴设在明天,他不知道汪烙棘会提前一天到,接到焦蕉的电话时,当场大吼一声“咋今天就来了呢。”
然后,这大叔立马飞去市场宰鸡挑鱼,打算临时抱佛脚,在家里做顿好的款待客人。
“汪先生!您好啊!”
小叶的体型过于宽广,恰好遮住了后面的汪烙棘。高傲快步迎上来,热情地握住小叶的手,像村支书接见来乡下扶贫的干部。
他热泪盈眶地说:“免贵姓高,高傲。是沙扁村果批市场的老板。汪先生,这次能邀请到您来为我们市场代言,实在是一种修来的福分,感谢您的大力支持!”
“??”小叶懵逼:“高老板啊,其实我不是......”
“啊!”高傲第一次见明星,无比激动,“今日能见到影视巨星,高某三生有幸,虽然您跟照片上有些差别,不过底子一看就看出来了,果真相貌非凡!”
小叶害羞:“......您这夸得我还有点飘了。”
“舅,舅舅,你听我说,他是汪先生的助理,小叶哥......”焦蕉拉开高傲握住小叶的手,示意旁边还站着个人,“这位才是汪先生。”
高傲:“......”
场面一时有些尴尬。
愣了愣,他若无其事地咳了两声,又将汪烙棘的手紧紧握住,以更高的热情说:“汪先生啊!百闻不如一见!”
汪烙棘不卑不亢地颔首:“高老板,您好。”
高傲的做派相当浮夸,“欢迎您的到来,今天是个大喜日子!您一来啊,就让我们这儿、这儿......那四字成语怎么说来着?”
词穷的他拼命给焦蕉使眼色。
焦蕉:“蓬荜生辉……”
“对对对,蓬荜生辉!”高傲笑得见牙不见眼,“您的到来让我们这儿蓬荜生辉!咱这些没什么文化的粗人,真是丢人了哈哈哈哈哈......”
高傲热情似火,抓着汪烙棘的手使劲地握了握,汪烙棘的胳膊差点没被甩脱臼。
现场情况有点失控,仿若一个小型的粉丝见面会。小叶没想到,他老板都糊成这个鬼样子了,还是会有没见过世面的人把他当贵客捧。
高傲这个狂热粉滔滔不绝地示爱:“汪影帝呐,久闻大名,您令我们整个村都日月生辉,阳光明媚,多云转晴,晴转多云......”
其实汪烙棘讨厌与这种暴发户打交道,他后槽牙都磨薄了,很想骂人,但必须保持优雅,竭尽全力地保持优雅。
“好了好了,舅你播天气预报呢,”焦蕉干笑着,把他舅的手从汪烙棘的手上扒拉开。
可刚一扒开,汪烙棘的手又被另一只的手给握住了。焦花一副呆呆的样子,笑得蠢萌蠢萌,紧紧地握着汪烙棘的手。
她对于这位新来的客人充满好奇,以自己的方式表达着友善。
汪烙棘看着这位跟焦蕉长得很像的美女,问:“这位又是?”
焦蕉捂额:“我姐。”
焦花把高傲的话又重复了一遍:“阳光......明媚......多云......转晴......”
她总是喜欢重复他人的话。
焦蕉连忙把他姐拉开,转头来道歉:“不好意思啊汪先生,我的家人们都比较热情,您别介意。”
高傲:“汪影帝您知道吗?我非常喜欢你那部电影《我欠的钱绕地球好几圈》!您的表演栩栩如生,永垂不朽!”
小叶严重怀疑这位高老板是对家派来的黑粉,还是境界颇高的内涵黑。
汪烙棘:“……”无法保持优雅了。
焦蕉彻底崩溃:“舅,那部电影是梁简演的,不是汪先生!”
梁简是他为数不多知道的影星,他非常喜欢梁简,可谓是忠实粉丝。
不巧的是,梁简和汪烙棘是积怨已久的对家。高傲这是一句话撞枪口上了。
看着汪烙棘的脸色渐渐阴沉,焦蕉冷汗淋淋,简单粗暴地把他舅的嘴给捂上,生拉硬拽地把人拖走了。
*
经过了几番周折,众人才终于进到屋里。
汪烙棘环望一眼——
客厅电视上方有个“福”字,是倒着挂的。旁边大红大绿的鱼戏莲叶挂历很是显眼。右边墙上挂着一幅齐白石的万马奔腾图,气势极为恢宏,面积大得像广场上的LED屏幕。
“齐白石?”他凑近去看了看,确定不是印刷的。
焦蕉见他好奇,便介绍道:“我们村里那位国画尊师的作品,买回来得好几百呢。”
汪烙棘:“......行吧,都是艺术。”
现在已是饭点,他们没走什么寒暄喝茶的会客流程,直接在饭厅里落了座。
高傲笑着说:“这款待宴准备得匆忙,随意了点儿,希望合你们胃口。”
汪烙棘从容地演出一个毫不挑剔的优雅绅士,“没关系,我们不挑。”
小叶真诚附和:“不挑不挑!”
这个可爱的胖子是真的不挑。
众人举杯一碰,几个小玻璃杯相互撞撞,发出清脆的“铛铛”声。
杯里装的是沙扁米酒,汪烙棘抿了一口,这玩意儿又酸又涩,舌尖上顿时泛着一股廉价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