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硬件条件出众的孩子,按理说应该挺招同龄人喜欢,就是申请领养的人应该也是络绎不绝,争相抢着往家领,但薛岑听曾翰说,这孩子有点心理疾病,性格阴阳怪气的,很多领养人开始看上他了,美颠颠的跑去和他见了一面,结果没过多久就又决定不养了,哪怕是开始不信邪的接回家养了,过不到一个月也得再给这孩子送回来,说什么不肯再接着养。
薛岑觉得他说的有点邪门,笑着吐槽他都市异闻看多了,曾翰却无比严肃的告诉他,这都是真的,没有丝毫夸张的成分。
那之后,薛岑和喻谷商量了老半天,又在三个小孩子的资料里翻来覆去的看,最后两人还是选中了这个叫郑堰的男孩子。
“不管多邪门,总要亲眼见上一面。”薛岑这么和曾翰说,曾翰也没了办法,只好将他的意思代为转达,又和机构约定了十一假期的第一天,想要让领养双方互相见一面。
按照福利机构的规定,申请通过后,由领养方通过照片、视频选人,选定之后由福利机构安排领养双方见面,如果见面后两方全都没有问题,则可进入下一个阶段,办理手续,但若是见面双方有任何一方有疑义,手续都无法照常办理。
而一旦手续办理好,领养人决定领养走自己选中的小孩儿,双方也不能立刻确立领养关系,需要在这之前经过一个“试用期”,福利机构会不定期对孩子的新家长进行跟踪考核,如果最终考核结果不合格,孩子也不能继续跟着领养人——当然,如果考核结果合格了,但是领养过程中,领养人因为任何变故又改变主意,不想领养了,也随时可以把孩子送回福利机构,只不过从此以后这位领养人只能在“小黑屋”里蹲着了,他再想去□□,会直接以“黑名单”被福利机构驳回。
所以领养虽是善事,也要三思而行。
经过两个半小时的车程,薛岑和喻谷总算抵达了预约的福利机构。
进了门,两人出示相关证件,立马有负责人员领着他们进门。
“你们是来看阿堰的?”带他们进门的是个二十多岁瘦高个儿的小伙子,脖子上挂着象征身份的工作证,每当需要开门时,他就用脖子上的那个工作证把门刷开,“看来我们阿堰确实人气高,上个月才刚有一对夫妻过来看他,可惜阿堰不乐意跟他们走,把他们给拒绝了。”
喻谷见这工作人员还挺自来熟,和薛岑交换了一个眼神,问道:“阿堰他……”
工作人员好像知道他想问什么,打断他的话,道:“阿堰没传说的那么好,也没传说的那么可怕,但他确实和一般的小朋友不太一样——哎,这么说也说不清楚,你们还是自己去体会吧。”
说话的同时,他又用工作证刷开一道玻璃门,率先推开走进去。
趁这功夫,喻谷又和薛岑互相看了眼,心说:这小哥说了半天,跟没说一样啊!
走进那道玻璃门,又沿着一条没有窗户的走廊走了一阵,工作人员才在一扇和其他门没什么两样的门板前驻足,随后拿起工作证,转过头来,压低声音对他们道:“他就在里面,我们小声一点。”
“滴”的一声,门卡被识别,工作人员率先推门走进去。
屋里没有开灯,仅有的窗户也都紧闭,就连厚重的窗帘也被拉的死死的。屋内透不进一丝光亮,只在他们身后那扇门打开时,能勉强将屋内照亮,容他们看清屋里的景象。
那是一个整体风格偏向暗黑的房间——正对着大门口的墙上挂着一个书本大小的蜘蛛造型时钟,旁边柜子里,摆的都是蛇、蜈蚣、蝎子造型的玩具,虽然一眼能看出是假的,但做工还算精致。柜子对面的床上也堆满了毛绒玩具,不过与平常人们认知的可爱型玩偶不同,这张床上放的都是鳄鱼、恐龙、骷髅,以及一些连名字也叫不出的奇形怪兽。除了这些零七八碎,屋内的家具也基本都是暗色调,不过因为屋里没开灯,光线有限,他们并不能准确辨认是什么颜色,估计不是黑色、蓝色就是灰色、褐色一类。且屋里陈设也比较凌乱,看着好像东西并不太多,该摆放在哪儿都一一摆放,但一眼看上去却有点乱糟糟的感觉,视觉上看有点闹心。
工作人员推门进屋后,先适应了一会儿黑漆漆的光线,随后也不开灯,只视线在屋里逡巡几圈,叫道:“阿堰?来看你的叔叔们到了。”
小家伙听到了也不应声,“刷拉”一声,也不知道拿什么敲击碰撞了一下,像是在给工作人员示意“他知道了”,随后再没了声响。
工作人员转过身,有些苦笑着对二人说:“那……你们聊聊吧,我就先出去,不打扰了。”
喻谷还真没料到这个难搞的小朋友居然是这个画风,进来望着眼前的一切,有点不知所措。好在薛岑足够镇定和冷静,只短暂的愣了一下就很快恢复过来,他见工作人员脚底抹油似是要溜,忙抬手一拦,问道:“我们可以在这儿陪他多久?”
工作人员还以为自己听错了——平常人来看他,多半是开开心心,满怀期待的来,然后进屋看到这心惊肉跳的装饰风格,吓得没多会儿就找借口走了,这还是头一个有人问他可以在这儿停留多久的。
“多久都成。”工作人员强自镇定的对他挤出一个假笑,“少则一秒,上不封顶,您二位要喜欢,住下来都没问题,我们这儿还有不少客房,可以免费提供。”
薛岑听出了他话中的调侃之意,浅淡的笑了笑,随后放下手来,放他离开。
工作人员人走还不够,还十分“贴心”的帮他们把门给关上了。屋里本来就黑,屋门一关,这就等于是把他们唯一的光源也给切断了。
有那么一小会儿,喻谷站在这屋里,总觉得身后阴风阵阵,好像有人不住的往他后脖领子里吹凉风。
喻谷张了张嘴,想在这个特殊的环境里先跟小朋友打声招呼,然而嘴巴张了几次,却是一句完整的话也没说出来。
这时,身旁的薛岑忽然牵住了他的手,随后领着他往前走了两步,问道:“小鬼,有没有点待客之道?叔叔们大老远来看你,不开灯不现身也就算了,话也不说一声?好歹懂点礼貌出来问声好吧?”
喻谷听他说话这么直白这么冲,握住他的那只手轻轻晃了晃,小声道:“你别这样,再吓着他。”
话刚说完,突然有个闪着绿光的东西从他俩眼前飘过,同时他们听到有摩擦声和拖地声缓缓从他们脚边磨磨蹭蹭的经过。
薛岑不禁冷哼:“谁吓谁还不一定呢。”
喻谷:“……”
是我输了。
薛岑悄悄地捏了捏喻谷的手,以示安慰,又对着被黑暗包围的空气道:“不请我们坐下吗?”
过了一会儿,摩擦声和拖地声再次出现,随后喻谷感觉有什么东西撞在了自己的鞋子上。他下意识低头去看,发现鞋旁边滚过来个骷髅头,而他之所以能清晰辨认出那是个骷髅,全凭这骷髅周围粗糙的贴了一圈荧光棒。
借着荧光棒的微弱光芒,喻谷也看清了撞在自己鞋子上的不是这个驮着荧光棒的骷髅兄,而是一台可以遥控的玩具小车——骷髅只是被用一根绳子绑在了小车后面而已。
在喻谷弯腰低头看小车和骷髅时,小车微微后退,又一个猛子撞了上来。喻谷当下会意,拉着薛岑往后退了一步。
小车前方没了障碍,终于畅通无阻的继续奔驰起来,喻谷就拽着薛岑,慢悠悠的跟在小车后面,一直到小车再一次撞上物体停下。
喻谷看到,小车这一次撞上的是个双人沙发——看来调皮的小朋友是用小车和骷髅给他们引路,来请他们“坐”呢。
有了之前的打招呼问候序章,喻谷也渐渐摸出了小朋友的套路,于是他干脆将骷髅连同小车一起抱起来,借助荧光棒的光芒在沙发上照了一下,不出所料,上面满是蝎子蜈蚣和长毛的蜘蛛这类玩具。
经过了刚进门时的一系列铺垫,喻谷这次一点没被吓到,他把沙发上那些玩具拿双手一拢,小心翼翼地放在一边,自己抱着骷髅头和薛岑坐下。
骷髅上拴着的小车这时忽然空转起了轱辘,转了几圈,停下,随后轱辘集体换了个方向继续转,转来转去,小朋友始终没有见到自己的爱车返回,终于沉不住气的开了口。
“还我!”
这声音奶声奶气,光凭声音再配上他们先前在资料上看过的那张脸,组合起来应该十分可爱——但喻谷万万没想到,如此可爱的外表下,这个小朋友居然拥有一颗如此暗黑的心。不仅暗黑,还十分喜欢捉弄人。他们打从进到这个屋子,小家伙一面也不肯露,更是为了不暴露行踪,狡猾的一声不出,即便是之前回应工作人员,也只是随便做出些声响。
光凭这一点,喻谷也不禁要夸他一句:为了吓退想要带他走的“怪蜀黍们”他也真是煞费苦心。
喻谷垂下视线,看了眼绳子上拴着的小车,暗自一笑,随后把发光骷髅放在自己大.腿上,手握着小车,借助光亮把绳子上的结解开,边解边道:“还你可以,你能不能先把灯打开?”
郑堰小朋友立马果断的回绝:“不要。”
“那……”喻谷已经轻松的将小车从骷髅上摘了下来,他拿在手里把玩了片刻,道,“你也可以自己过来找我要——开灯还是自己过来拿,你选一个。”
小朋友犹豫了。
“嗨,还让他选什么。”一旁的薛岑从喻谷手里接过小车,道,“这东西归我了——都抢来了,还有还的道理么?”
小朋友信以为真,立马急了,“不行!你们等等……”
两人听到前方有脚步声传来,随后眼前一亮。
灯被打开了。
小郑堰身穿一件黑色的背带裤,两条眉毛纠结在一起,脸上表情似有不悦,正站在灯底下直直的看着他俩——他倒也不担心自己身形暴露了。
“这是你的车?”薛岑故意把手里的小车举到眼前,翻来覆去的拿着看,顺便去瞟小郑堰的表情。
郑堰果然视线被吸引,不悦的表情也因为看到自己的爱车遭到挟持而表露担心,“是我的……你小心一点,不要弄坏它了。”
薛岑仔仔细细的将车看了几圈,随后一瞥眉,道:“这上面也没写你名字,怎么证明车是你的?”
小朋友一愣,仿佛这问题从他出生懂事起,就从来没有遇到过,他也从来没有思考过。
“这、这就是我的!”郑堰想了大半天,始终没能想出一个合理的答案,索性倚小卖小,耍起了赖,“是我五岁生日时候,老师送我的。”
薛岑“哦”了声,将小车捏在手里,另一手支着下巴撑在大.腿上,以一种拐卖人口的坏叔叔口气说道:“你跟叔叔走,叔叔每年在你过生日时候都送你一辆比这大的车,怎么样?”
郑堰也不知道是不是常年被人拿这诱.惑,都已经形成了抗体,当即小手一背,头一偏,白眼一翻,说道:“不了,我有这个就好了。”
薛岑在他说完这句话后,忽然当着他的面把小车塞进了自己的兜里,道:“可是现在小车是我的了,你已经没有它了。”
两人原本以为,小朋友肯定会生气,甚至扑过来跟他们争抢自己的玩具,但小郑堰却在听到这个噩耗后,眼睛圆睁片刻,随后垂下眼,转身爬上了自己的床。
预想的暴风雨没有来临,薛岑被小朋友如此淡定的作风狠狠的噎了一下,正和喻谷对视,以眼神交流接下来应该怎么办,下一秒,淡定爬上床的小朋友突然“哇”的一声,开闸了……
薛岑和喻谷被他“哇”的结结实实吓了一跳,马上他俩就收起所有玩闹之心,先后小跑过来想要安抚。然而小朋友傲娇的很,任凭他俩怎么哄,就是不理,却让自己哭的惊天地泣鬼神。
可怕的嚎哭声很快招来了外面的工作人员,他刷开门卡进屋,先是对着亮堂堂的屋子一怔,随后又对着哭天抹泪的小魔头一怔。
薛岑颇感无语:“……先看看这小祖宗吧,别怔了。”
工作人员这才反应过来,连忙把二位暂时请出去,独自留在屋里对抗小魔头。
薛岑和喻谷被另外的工作人员请到一间休息室,暂时安定被惊吓的神经。
“两位是第一次接触小孩子吧?”这次这位工作人员是个女孩子,梳着及肩短发,鼻梁上架着一副粉色金属细框眼镜,看着年龄比方才那位小伙子还要小一些。
“啊,是啊……”喻谷不好意思的挠挠头,“之前单位倒是有同事带小孩子去过公司,但没有深接触,顶多问个好说两句话,后来临走时候小孩儿偷偷摸摸往我手心儿里塞了一块糖,我当时还觉得小孩子应该挺好相处,没料到自己第一回 实践就先碰了壁。”
小姑娘忍不住掩嘴莞尔,道:“小孩子其实天性不坏的,他们心里也都明白谁好谁坏。阿堰时常神神叨叨的吓唬别人,其实也不见得他就真的多坏,只是他没有安全感,害怕离开这个让他好不容易才熟悉下来的环境后,去了新环境再被人欺负。他会制造那些乱七八糟的玩意儿吓人,也是在博得关注,希望有人能不嫌弃他‘坏’的一面,接受他的全部,然后陪他去玩。”
这一点,喻谷刚刚在与他接触时候也多多少少有些感觉,他能觉察出小家伙的恶作剧没有恶意,也能感觉到小家伙其实内心有点孤独,是期盼能有人来看他,有人可以花费时间耐下心来陪他去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