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可怜见,我可只是个刚刚过了十四岁的待嫁少女啊!有哪家待字闺中的少女一大早就会看到个男人裸露的睡姿啊,而且还偏偏是个有着无敌诱惑力的男人,更别说那一看就知道发生过什么什么事的凌乱和气息。这不是存心要污染人家纯纯的心灵么!韩颖自在心里暗自唠叨,却一下被床上传来的凄苦的叫声惊到。
秀美的脸蹙扭着,眼角不断涌出的泪水沿着形状娇好的额角滴落,溶入浓密而发亮的乌发中。淡樱色的嘴唇中似乎在喊着什么,虽然怎么也听不懂的语言叫人雾煞煞,但那声音里的焦急、悲伤却清晰地传到了韩颖的心里。做恶梦了吧,看着他这个样子,又怎么能不让人心痛呢。从襟口抽出丝帕,韩颖轻轻拭着流樱眼角的泪。醒一醒,娘娘。请您,快点醒吧!
散乱的眼光渐渐地凝聚,而混沌的头脑也渐渐清明起来。刚想支身起来,全身的骨肉便纷纷叫嚣着发出抗议。无法敌过的酸痛让他轻呼了一声,又颓然倒下。枕边虽然还可以闻到昨夜他留下的淡淡体味,身边的衾褥却已经凉得彻底,召示着主人的早早离去。
"旭,走了?"索性将全身交托给柔软的床铺,流樱以一种近乎梦幻的虚无表情看着帐顶问侍立一旁的韩颖。
"旭?"愣了一下,突然反应过来的韩颖因为流樱那过于亲密的称谓而轻笑出来,"您是说皇上吗?陛下他一大清早儿的就上朝去了,听说是有什么大事儿要急着去办。"
"是吗?"轻轻回应了一声,觉得疲惫的流樱刚刚清明的思绪又开始昏愦起来。
"娘娘想再睡会儿?"看着流樱难得露出的有些迷糊的表情,韩颖不禁冒起捉弄的念头。似是自言自语,那声响儿却偏偏大到可以让床上的人儿听得一清二楚。"怪不得皇上一大早儿的,特地吩咐我,别吵着娘娘,说是累了一夜......"
流樱的双眸突然睁大,看见床前的韩颖满是兴味的诡谲笑容又慌忙闭上的眼,头转过去,露出一直涨红到底的纤细脖颈。
"娘娘,您好好歇歇。等醒的时候,我去唤小小给您净声。"用最最温柔与诚恳的声音说着,踱着轻快的步伐,韩颖掩上了房门。
大事儿,有什么大事儿呢?
不可以再拖了,只是......
流樱胡乱地想着,渐渐沉入绵长的睡眠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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宣武六年夏,北方游族觊觎中原沃土,悍然举兵四十万,入侵边境,月余,下城三座,掠民无数。帝大怒,钦点精兵二十万为援,御驾亲征。西夷亦出兵十万相助。过三月,游族大败,被逐离境四百余里。虏首降伏,献子为质,纳银千万。自是,北方靖。
秋,武帝班师回京。
"流樱,流樱!"清静的宫门口传来急促的马蹄声。
在深宫里,胆敢纵马恣意冲行的,除了皇帝还会有谁。宫门口的执事太监来不及跪接,那马儿挟着一阵急风便从眼前窜过。偶尔听见宫女们的尖叫,但一旦看清马背上的身影时,便齐齐捂了口,惊异地看着马儿冲去的方向。
在那僻静的角落。
风起处,白色的纱帐四散地飘动,尽力地挣扎着想飞入风中与之共舞,只是,底部被牢牢束缚在亭角,翻飞的白纱发出猎猎的悲鸣。白纱起处,映出纤长的白色身影。
"流樱!"那是欢喜的呼喊,伴随而来的,是翻身下马,急奔而来,满身风尘的青年。青年大步跨进阔别的小亭,而临池而立的白衣人儿正好转身过来。
"樱!"百余日的思念。
"旭......"百余日的煎熬。
百日如同百年,时间仿佛静止一般,让思念与相见的心情揉和在一起,慢慢地发酵。
四目相接,胸腹相贴,两人截然不同的气息混合,交揉,直到没有半点分别。
"是梦吗?"呐呐地开口,不思议般地抚上未及清理而有些扎手的唇角和下颌。
"朕回来了。"深深地吸入让自己迷醉不已的清香气息,搂紧了让自己午夜梦回千转的纤瘦腰身。"朕,再也不离开你了。"
"好像做梦一样。"流樱轻声地叹息,将头埋入了李朝旭的胸口,"时间,如果可以永远停止就好了。"
"怎么可以停止!"抬起流樱的脸,轻轻在他的唇上落下一吻,直视着久违的清澈双眸。"我们还要做,更美好的事情,很多,很多!"
拦腰将流樱抱起,向后院的小楼走去,李朝旭被满溢胸口又甜又酸的感觉涨得发疼,步伐也因此变得急促而狂躁。
"你好像轻了些呢!"被久别相逢的喜悦和激情冲得几乎无法思考的李朝旭没有发现,深埋在他胸口里流樱眼里闪过的倏现的痛苦与犹疑,以及,那几不可闻的......
近乎绝望的
叹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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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月如辉,静静地洒在沉寂的大地上。除了惯于夜出的虫儿们,如此的夜晚,有谁还无法安眠呢?
被门前转来的轻扣声惊醒,韩颖随意披了件衣服光着足下了地。今夜的月色很好,正对月光的门上映出清晰的人影。心脏紧促地鼓动起来,一种奇异的预感充斥着她的身体。抬起手想去开门,却惊讶地发现,一向沉稳镇定的自己竟然微微有些发抖。
"娘、娘娘......"门外,披散着一头及膝长发,赤着足,目光灼灼的流樱正用一种无法言喻的悲伤表情看着自己。
"天啦!"忍不住发出一声惊呼,韩颖捉住了流樱的手,寒冷,彻骨。"出了......什么事儿?"
"我......"像是久久压抑的火山突然找到了一个渲泻的出口,流樱平静的表情刹那间崩溃,单手捂住的面庞上,顺着指缝流下的不知是不舍、悔恨还是张惶。"终于......"话音因哽咽而无法辨析。寂静的长廊上,只听到阵阵的呜咽在回响。
"还是进来再说吧!"担心惊醒隔壁的侍女,韩颖果断地将恍恍惚惚的流樱拉进了屋里。仿佛失去了魂魄的木偶,流樱愣愣地坐在桌旁,半晌发不出一丝声响。
倒了杯茶放进流樱冰冷的手中,韩颖仔细观察着情绪大异往常的他,小心翼翼地问道:"娘娘,您,和他吵架了吗?"
缓缓摇了摇头,不知想到了什么,流樱绝美的脸上露出一抹如幻般的笑容。韩颖暗自松了一口气。
"那就好。皇上的心中总是最记挂着您的。千里迢迢从边关回来,没有更衣就急急地策马跑来找您,这件事都震惊了宫里宫外了。人人都说,古往今来,都再见不到这样受到宠爱的妃嫔了。"
"那,又有......什么用!"断断续续地说着,流樱似乎也稍稍平静了下来。低垂的头抬起来,直直地看着韩颖。"你相信一生一世吗?"
为什么这么问?韩颖隐隐觉得有什么不对。
"你认为,他为什么会宠我?"
"这......娘娘是世上没人可以比的......"对自己来说如此,对皇上来说,大概也是吧。
"我......一直不知道!"流樱抬手抚摸着自己的脸,"我总是想,或许是因为我这张脸。可是小雪也有一张一模一样的脸......"看着韩颖,流樱牵起了她的手,"你一向很聪明,有时甚至聪明得过了头,我不用说什么,我的事儿你都可猜个十之八九了。我是谁,你早就知道了吧。"
心没来由地狂跳起来,口唇也变得干燥,急速转动的头脑也无法判断流樱的想法。反正自己很少难猜得到,索性就相机行事吧。有了这种觉悟,韩颖便大大方方地点了头。
"如果颖儿没猜错,您应该是当年送樱妃娘娘进京的东瀛皇子正仁殿下吧。"
"你倒也干脆,不怕这么直说会被我灭口?"苦笑了一下,说要灭口的人却一点动作也不见。
"娘娘舍不得杀我的,如果要灭口,十个颖儿都没了,哪儿还能在这儿陪您磨牙!"轻笑了声,韩颖扮了个鬼脸。
"我想,请你帮我做件事儿,可以答应我吗?"月影摇移,透过窗棂,直射在如玉的容颜上。韩颖突然发现,原本苍白的面容起了一些变化。
"娘娘?"伸手扶住微微摇晃的身子,却发现原本如寒冰一样的身体,却透过薄薄的衣服传来炽热的温度。
"时间不多了!"低咒了一声,流樱一把抓住韩颖的手。
什么时间不多了?韩颖慌了起来。从来未有过的恐惧袭上心头。
"我跟自己打了个赌。"流樱笑了起来,目光盈盈,似乎波光流动。"这个赌局很要紧,赌注也比较大。赌的,是我的......命!"
什么?!韩颖瞪大了眼睛,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容颜只是一具皮囊,再美的容颜过了十年,二十年,都会是鸡皮鹤发,齿牙摇落。"
"我和他之间,有太多的恩怨,太多的纠缠。"
"现在,该是有个了断的时候了。"
第 15 章
你好像瘦了很多,果然,连日的征战是最消耗体力的吧,还是说,为了可能早一天回来见我而马不停蹄,日夜兼程的呢?
宽阔的额,秀而挺直的眉,紧闭的眼睑下凌厉而深邃的眸,俊挺的鼻,微微开启,散发着诱人甜香的双唇。我的指尖恋恋地滑过你面容上的每一处我所熟悉的地方,连续没有间断地,轻柔而眷恋着的,就是你吗?
你熟睡的样子是那么美丽,像个纯真的孩子一样,散发着与阳光下的威仪截然不同脆弱而无害的气息。你的气息就在我的指尖萦绕着,纠缠着。你的气息已经包围了我的整个身体,渗透了我的每一寸骨髓。是的,你就是那种毒药,明明知道,却无法戒除的,甜蜜的,剧烈的,毒药。
为什么还不醒过来?
你看,窗外的月光有多好。你看,月光现在正在我的指尖上跳着舞。你看,我也正在和月光共舞。你不是说过,月光下的我是最美丽的吗?那么,就如你所愿,让我在月光下与你共舞吧。
你为什么还不醒呢?我等得好焦急。你瞧,月亮已经慢慢要沉落了。我们的时间已经不多了呀!你急匆匆地从遥远的北方赶回来,不就是为了要见我吗?快点,请你快点。
你看,我为了你,脱去了所有华丽但徒具外表的障碍,在你面前的,是最美最真最纯洁的身体,是只有你可以看到,可以触摸,可以紧紧拥抱的身体呀。你为什么还不醒?你不想再要我了吗?还是在怪我,一直不肯对你敞开心门?我只是,只是......在迷惑啊。可是现在,我已经没有什么好怕的了。只要你肯醒过来,我一定会对你坦白我的心中所想。
所以,请你快点醒过来吧,我的旭。
你是晨间的第一缕阳光,我是夜里起舞的月光。是你把我打入了无边的黑夜,可我又何尝不是把你带入了深渊。只是,没关系了,一切都不重要了。哪怕只是一瞬,在夜与昼的交替时,我可以和你相拥,就可以让我满足了。
满足吗?不,我不满足。我是个贪心的人。是的,一直都是,我所渴望的,贪求的,就是你的"心"啊!我的,已经被你夺去了,所以,请你把你的交给我。一个没有心的人,怎么可以安然地待在这世上呢?
你的身上,好温暖!
朝旭,你什么时候才能睁开你的眼睛呢?用你的那双黑曜石般的双眸,让我再一次沉溺进去,哪怕永不超生。我早就陷进去了,就在濯泠池畔你我初遇的那一刹那。那么,你呢?你有没有陷落,像我那么深地陷落?
我明明是最喜欢清冷的月光的,可为什么今夜的月光让我这么地难过呢?旭,你快点睁开眼睛看看我。我快要被月光烤坏了。我的心跳得好快,我的咽喉为何这么干渴,我的血液在我细薄的皮肤下沸腾着,我是多么地渴望着你!
快点醒来,快点醒过来!我的旭。伸出你有力的双手,像以前一样紧紧地抱我,张开你的双唇,像以前一样深深地吻我。我是你的,你是我的。
月儿啊,求求你,再给我一点时间,再给我一点时间好让我等他醒来!
我还有......很多的话......想对他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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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樱阁还是一如以往地宁静,只是这宁静的表相下,一股浮躁的气流暗暗地突窜。夕阳残映,染红了天边的淡淡云霞。来来往往的雪樱阁中的侍女和太监们面色凝重,悄然无息地忙着自己手中的事情,但时而皱起的眉头和散乱无主的眼神却处处透露出不安的意味。
"还没醒吗?"一个年轻的宫女借着擦拭灰尘凑近了一位年纪稍长的宫女。
"嘘!"年长的宫女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后迅速看了看四周。"春儿,莫乱说,当心被人听见了。"
"听见怎么了。咱们雪樱阁侍候樱妃娘娘的人数可比别宫的娘娘少多了。皇后咱比不了,可是咱们娘娘怎么说都是皇贵妃,比淑妃、丽妃、仪妃她们可还尊贵,为什么咱们这里侍候的人还不到别宫里的三成,连容嫔,常御这些一般的妃嫔都比不上。寒寒酸酸地,难怪别的宫的人会笑话。"春儿嘟着嘴,忿忿地说。
"快住嘴,你这个死丫头。只不过人手紧,让你忙了些,就这么说三道四的。娘娘她爱清静,不喜欢人多怎么啦。别的宫有什么笑话的。但凭娘娘宠贯三宫就够她们眼热心跳的了。没事酸酸嘴皮子,你这个小蹄子也上心。再说了,虽然咱们宫里的会忙些,可是娘娘不爱管事,从不苛责下人,而且皇上的那么多赏赐,哪次不是分给咱们这些个下人。你可别说你就没捞过好处。就上次娘娘随手扔你的那对玉玲珑,足够你在宫外头好吃好住地过三世了。"年长的宫女一边啐,一边放下手上的活,举手就要拧春儿的腮。
"好了好了,春儿不敢了嘛。您就别气了,桔姐姐。"春儿忙堆起笑脸,连连作揖。"好姐姐,我可再不敢了,你也千万莫往心里去。只是这娘娘的病犯得怪异,咱们做下人帮不上什么忙,心里难免焦急,所以就胡言乱语罢了。瞧我这张臭嘴,惹一向温柔的桔姐姐生气,真正该打,该打得紧!"一边说着,春儿一边作势,张着五指,轻轻在自己脸上扇了两下。
"娘娘已经昏睡了好几天了,只有每天月亮出来的时候才会醒几个时辰。可是如果醒的时候皇上不在的话,她就会痛得在床上打滚,还会发出很吓人的叫声哦!"春儿神秘兮兮地凑近桔的耳边贩着听来的消息。"很恐怖的耶。现在好多人都传,说是娘娘怕是沾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哎呀......痛!"
"你还说,不想要脑袋啦!如果这种事被他人听见,或是传到别的宫里去,你有十个脑袋也不够掉的,给我干活去!"桔声色俱厉,狠狠踢了一下春儿。"今天也就是我在。我什么也没听见,也没看见。明白了吗!"
春儿揉着被踢得生疼地膝盖,委屈地点点头。真是的,连桔儿也这么说。为什么后院里只有皇上和颖儿可以进去,我们都进不去呢?好想进去看看哦!娘娘得的是什么病呢?居然连太医也不给看,可真是稀罕呢!
没有人会注意,金色的月亮,悄悄地,悄悄地,又露出了一角冷冷的,无垢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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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知道,你不会离开我。
所以,每次我醒来,第一个看见的,都会是你耀目的双眼。我的手,也会在你温暖地手心缱绻。
你好像,又瘦了!会辛苦吗?一直这样看着我。
你去北方这么久,想必朝中积了一大堆国事等着你去处理。忙于国事的你,一定也会很疲惫。可是我知道,你再忙再累,一定都会回到我的身边--在玉兔升空之前。这样,我每次睁眼都可以看见你,从这一刻起,我睁开的双眸,坦露的胸怀就都是你的。是的,没有什么再可以横亘在你我之间。没有!所谓的失态,所谓的禁忌,所谓的伦常,什么国,什么家,什么人,什么自尊,什么骄傲,那些对你我来说,都不算什么。
那么,现在的你,我可以独享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