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他!徐涿这次一眼就认出那个地中海的发型,正是昨天中午在秉优的餐厅里,失魂落魄从高管就餐区出来的中年男子。
此时地中海男子挥舞着双臂,似乎在很激动地说些什么,徐涿的脑海里警报大作,一刻也不敢耽搁,迈开大长腿就冲向那个包间。
铺满走廊的厚地毯消掉了他的脚步声,地中海完全没有注意到身后有人到来,他越说越癫狂,突然爆发地尖叫一声,举起右手。
如同慢动作般,徐涿看见地中海高举的手中闪过利刃的寒光,寒光划了道弧线,扎向餐桌后或坐或站的几个人。站着的两人条件反射地侧身躲避,露出一开始被他们挡在身后坐着的人,杜子佑那张俊美的冰山脸此时因惊吓而瞪圆了双眼,举起手阻挡——
徐涿百米冲刺的速度根本刹不了车,像一块巨石重重撞在地中海背上,同时精壮有力的胳膊一勾,硬生生改变对方倒地的方向,两人如两头笨重的死猪一样砸倒在地,沾血的刀子也脱了手,掉到了餐桌底下。
众人还不及反应,徐涿又翻身一个擒拿,将砸懵了的地中海牢牢反手摁在地板上。
“喂,”徐涿一声叫醒了包间里呆若木鸡的众人,“你们谁报警啊。”
“放开我!你他妈放手!”地中海的脸被按在地上摩擦,仍不死心喷得徐涿满脸飞沫,“杜子佑狗娘养的!我死也要你陪葬!操.你妈的!你他妈以为你是哪根葱!你老子乌龟王八蛋,生出你也是——呜!呜!”
“总算清静了,”徐涿随手往他嘴里塞了条白毛巾,俯身拍拍他涨红的油腻腻的脸,“嘴这么臭,我给你用洁厕灵洗洗?”
“杜总!”“你没事吧杜总!”“血!”“杜总受伤了,快送去医院!”
徐涿抬头看到一大群西装革履的精英围在杜子佑身边,杜子佑的脸上没有一丝血色,抬起的左手正好对着他,手掌心赫然一条鲜红的血痕。
“先生?”徐涿回头一看,原来是轻食阁的大堂经理带着两名保安赶到,徐涿将手里的人交给他们,问:“报警了吗?”
“不能报警!”旁边的一个高管模样的男人神情严肃,“会对公司形象产生不良影响,这件事我们私了。”
徐涿下意识地看向端坐一旁的杜子佑,他右手握着受伤的左手的手腕,痛得发抖,围在他四周的人都在极力劝说:“杜总,不能再耽搁了,我们送您去医院。”“您的司机还在秉优?打电话叫他开车过来。”“坐我的车吧,就停在楼下。”
奇怪的是杜子佑既不说话回应,也不肯挪动身体,他咬紧牙关,冷汗从苍白的脸颊划落,目光游移不定,最后对上徐涿投来的视线,直直地和他四目相对,眼睛睁着大大的,眼眶略微有些通红。
有那么一瞬间,徐涿以为自己最近工作压力过大,导致晕了头眼花,竟然看见杜子佑在向他求救。
杜子佑见到他愣头愣脑一片懵懂的样子,脸上浮现了绝望的表情。徐涿心里一动暗暗咬牙,我豁出去了!
“好了各位请让一下,”他挤到杜子佑身边,“医院我送他去,承蒙各位关心了。 ”
突然冒出个这么嚣张的年轻人,众人狐疑地上下打量他:“您哪位?”要不是他刚刚救了杜总,他们还会更不客气。
独自和这么多没见过面的上司对峙,徐涿镇定自若地笑了笑:“我是子佑的好朋友,”他特意强调了那个“好”字,“最近刚加入秉优,和各位算是同事吧。”
果然,这声“好朋友”震住了在场的人。能和杜子佑做朋友,这年轻人不可小觑。
见他们被唬到,徐涿在杜子佑身前蹲下,抓住他颤抖的手,仰面注视着他的眼睛,压低嗓音问:“我们现在去医院?”
杜子佑怔怔看着他,蠕动嘴唇却说不出一个字,于是移开视线落在周围人身上。
徐涿立即领会他的意思,回头对众人说:“这里有我就够了,各位都是大忙人,先回去吧。”
他们当然不肯,七嘴八舌表示杜总的安危最要紧,徐涿站起来开始赶人:“这是杜总的意思,被这么多人围着他脑壳儿疼。你们有这份心就好,如今杜总受伤不方便,秉优可就仰仗各位了。”
接着他话锋一转:“至于怎么处置那人,”努努下巴示意地中海,“我和子佑要商量一下,就不必浪费你们的时间了。”
说到这份上了,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终是没有异议,陆陆续续和杜子佑道别离开,保安也押着地中海走了,很快整个包间只剩下他和杜子佑,再把门关上,彻底隔绝了外人。
“杜总,”徐涿拉张椅子坐在杜子佑旁边,伸手碰碰他的手,低声说,“现在没人了。”
肉眼可见杜子佑僵硬的身躯放松了些,只因疼痛而微微颤抖,黝黑的眼珠子慢慢转过来,眨了下眼睛,泪水倏地啪啪往下掉。
第5章
徐涿顿时慌了神,手脚怎么放也不是,他这人心大,脸皮也厚,但就是见不得眼泪,便别提掉眼泪的是高高在上的杜总了。
怎么说突然就哭了呢?他此时是既尴尬又无措,有些结巴地问:“杜、杜总,是不是伤口很疼,我们去医院包扎一下就好了。”
杜子佑双肩抽动,即使拼命压抑自己,仍旧哭得喘不过气。他听见徐涿的话,只是摇头。
徐涿得给自己找点事情做,瞄见桌上干净的纸巾,便如同看到救命稻草般一把抓过来,想递给杜子佑。泪眼朦胧的杜总没接。
此时的徐涿的确是慌极了,也不知道脑子进了多少水,竟然傻乎乎地亲自上手,柔软的纸巾轻轻按在杜子佑脸上,笨拙地擦拭两颊的水渍。
杜子佑撩起湿润的睫毛看他,徐涿没有注意到他视线,反而余光瞟见他糊了一掌心血的伤口,心里咯噔一下,忙劝道:“杜总我们不能再等了,马上去医院!”
杜子佑还是摇头,抽噎着开口:“我……”徐涿耳朵凑近,勉强听清了几个字,“我回去……私人……”
徐涿觉得自己可以获颂一个至高无上的奖项,就叫做“杜总肚子里的蛔虫”,表彰他从一言半句和细微的表情动作就能读懂杜总复杂的心思。
“那先让您的司机开车过来?”徐涿轻声问,像对待易碎的花瓶般。
杜子佑又摇头:“……你……”然后用手肘把桌上手机推给他。
徐涿受宠若惊,这可是杜大老板随身携带的手机!里面不知道藏了几个亿的人脉资源!
他暗自调侃一番,解锁后翻开通讯录,找到司机的号码模仿杜子佑的语气发了条信息,司机秒回表示马上到。
“我们现在下去?”他又问。
杜子佑终于点头,上身前倾颤巍巍地站起来,却一时腿软立不稳往下摔。徐涿眼疾手快扶上他的胳膊,因为要避开受伤的手,杜子佑姿势别扭地倚在他胸膛前,蹭地耳根就红了。
徐涿全神贯注维持两人的平衡,没有注意到他的变化,说道:“您能走吗?”
杜子佑试探着迈了两步,总算找回了些力气,离开徐涿的脸膛低声道:“纸。”
徐涿心领神会,又拿了张纸,看了看他不方便的手,就亲自上手给他擦干脸上的汗水和泪迹,一回生两回熟,杜子佑没有拒绝,闭上眼睛的模样失去了往常的凛冽,显得异常地乖巧,被打湿的长睫毛微微颤动,像是扫在徐涿的心脏上,有些痒意。
徐涿晃晃脑袋甩开这莫明其妙的念头,又给他仔细拨开沾在脸上的碎发,整理好西装领带。
“行了,”他终于满意地点点头,虽然杜子佑的眼角和鼻头还些许发红,但基本上看不到刚刚狼狈的样子。他又拆了包消毒过的湿手帕,“手。”
杜子佑愣了下,伸出受了伤的左手。伤口还在渗血,整只胳膊在微微颤抖。
他好像很怕疼。徐涿想,用湿手帕动作轻柔地在伤口上裹了一圈,低声问:“有没有太紧?”
杜子佑咬着下唇摇摇头。
徐涿给手帕打个结,让他自己按紧,才道:“那我们走吧。”
他推开门走出包间,杜子佑低头默默紧跟在他身后,隐藏在他高大的身影下。
下到一楼,等候多时的计文菲迎了上来,瞄见了徐涿身后的人,一惊,以为自己看走眼了,伸长脖子想要确认。
徐涿立马侧身挡住她探究的视线:“发.票拿到了吗?你自己回公司,我有点事情要办。”
“徐哥,他……不是……”计文菲拼命示意躲在徐涿后面的人。
徐涿拉下脸:“还不快去,上班时间明目张胆地摸鱼?”
他严肃的时候也可以很吓人,计文菲吐吐舌头,道:“那好吧,我先回去啰,拜拜。”
司机从秉优的停车场开车过来,就几百十米的距离,所以此时杜子佑的坐驾已经在门口等着他了,大堂经理亲自送他们出门,钥匙交到徐涿手上。
“徐先生,”她忧心忡忡地问,“那个袭击者要怎么处理?”
徐涿回头看车里的杜子佑,发现他蜷缩在车后座上,受伤的手杵着防止压迫到。
徐涿想了想,说:“报警吧,但是不要声张。告诉警察杜总回家处理伤口了,有什么事打电话。监控录像有吗?”
大堂经理点头:“走廊有,正好对着包间里面。”
“那行,警察需要什么你们好好配合便可,”他顿了顿,补充道,“想联系杜总的话,直接打我电话。”轻食阁只有他的号码,没有杜子佑的号码。
嘱咐完后续的安排,他就上了车坐到驾驶座上。杜子佑的手机还在他手上,伸到后面让他睁眼解了锁,再给私人医生打了个电话,叫他马上到杜子佑家去,最后打开导航,发动车子。
徐涿握着方向盘,盯着路上川流不息的车辆,忽地就生出一股荒谬感。
他和杜子佑认识,从第一次见面开始,满打满算不超过30小时,而此时他已经达成拥抱、擦泪、救命,成为好友、司机、助理、传声筒,最后还要和他一起回家等诸多成就,如果他生活在一个大型攻略游戏里,那他升级的速度可以说是开了挂了。
徐涿从后视镜里瞄了眼卧在后座上的杜子佑。他经历了两回,总算琢磨出点东西来。他们威名赫赫的杜总,感觉,貌似,好像……有点胆儿小?
被困电梯里也就罢了,毕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逃脱,随时可能摔成肉酱。这次差点被捅刀子,生死攸关的事,被吓到也很正常,但是缓了大半天都没缓过来,这是被吓破胆了吧。
徐涿在心里长叹了一口气,他对胆儿小的人没意见,但是对自已的前程产生了深深的忧虑。两回了啊,他现在必定是杜子佑的眼中钉肉中刺,恨不得除之而后快……
杜子佑在秉优附近一个高档小区里面有房子,小区是本市有名的名流巨贾聚居地。徐涿将车子驶进小别墅的车库里,大门便开了,一位戴围裙的老阿姨从屋里出来,看见驾驶座上的陌生人,不禁愣了一下。
徐涿拨车钥匙下车,朝她笑了笑,拉开后座的门。
杜子佑已经坐起身,挪动双腿准备下车,可是由于无法用手保持平衡,还没出车门就倒回座位上。
“小心。”徐涿马上伸手欲拉他一把,然而刚碰到肘弯,就被他甩开,外加狠狠一瞪眼。
第6章
徐涿耸耸肩让开位置,让杜子佑有足够的空当出来。
“杜先生这是怎么了?”阿姨着急地问,她瞧见杜子佑手上的白手帕,有血液渗透出来,看上去挺可怕的。
“一点小伤,”杜子佑终于钻出轿车,在条件允许的情况下努力维持动作的优雅,“等会儿程医生会来。”
说完就进了屋,把站在车旁的人当空气。他的喜怒无常徐涿早已习惯,脸色都不带变的,倒是旁边的阿姨替他道了歉:“不好意思啊,杜先生他脾气不太好。”
这话说得有点奇怪啊。徐涿对人与人之间的弯弯绕绕特别敏感,她说的话就好像母亲在替自己孩子道歉一样,说明她在杜家工作了很长时间,和杜子佑的关系不错,但同时又用“杜先生”来称呼一个自己从小照顾到大的孩子,未免过于疏离。
他只敢在心里想想,面上则挂上招牌的灿烂笑容,道:“没有没有,杜总他可是我的偶像,”虽然夸大其辞但也不完全算假话,“那……没其他事我先走了。”
阿姨却越过他看向院子大门,一辆白色轿车悄无声息驶了进来,停在室外停车位,一位文质彬彬的三十多岁男子从车上下来。他用发胶后梳的黑发,脸上故作随和却仍无法掩饰的倨傲,合身挺括的西装和斯条慢理的动作,让徐涿第一眼就给他下了个定义:杜子佑圈子里的人。
“程医生,”阿姨笑着迎上去,挺熟悉的样子,“您来了,快请进。”
“卫姨,”程医生拎着一个医疗箱,问道,“子佑呢?”
“应该在卧室里。”阿姨回答。
他嗯了声,这才注意到一旁的陌生人。徐涿礼貌地朝他微笑,程医生颔首算打招呼,也没多说一句,轻车熟路地进了屋。
徐涿对萍水相逢的人没有探究的欲望,对卫姨道:“行了,您快去忙吧,我就不打扰——”
“咣当——”楼上传来动静,徐涿抬头看到二楼布置讲究的小阳台,阳台紧挨着一个大窗户。阳台和窗户都没有人,只有灰蓝色的窗帘还在摆动,仿佛几秒钟前有人站在那里拨动了帘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