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河清心里想什么,叶小照又怎么会不知道。弟弟是哥哥一手带大的,道理是哥哥教的,打个呵欠,哥哥都知道他是真困还是假困。
没等到叶小照说话,叶河清就有些疲倦了。脑袋往对方的腿又挨了挨,有小虫飞过来打扰叶河清睡觉,叶小照就伸手扇动,挥开这些作乱的小东西。
叶河清要叶小照换肾的决心铁打似的,但叶小照不敢。
叶小照说:“弟,这次你就再听一次哥哥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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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4 章
淡色基调的天,如同刷了一层浅淡的灰。叶河清电话联系店长,上午请半天假在医院陪他哥。家里的特殊情况店长稍微了解过,念及叶河清招客人的体质,店长话很好说,话到结尾,祝福他哥尽早康复。
结束通话,叶河清的目光转向换好衣服等候在旁的人身上,叶小照常年带病,健康早就透支,身躯过过度削瘦孱弱,唇不见几分血色,病殃殃的,神色显得漫不经心。
没有人生病不难受的,可叶河清照顾叶小照那么长时间,就没听到过叶小照喊过苦。
叶小照转头,视线直勾勾地落在他身上:“弟,看什么。”
叶河清把牵扯得七零八碎的心智拉回,嘴角挂上内敛腼腆的笑:“小照好看,当然要多看。”
叶小照微哂:“瘦不拉几,哪有看头。”
倒是叶河清,天生得了眷顾,遗憾的是一副好皮囊偏偏瘸一条腿,随大流干力气挣钱的活。
叶小照目光黯然,望着叶河清欲言又止,最后神色归于平淡,摸了摸他的头发,说:“去医院吧。”
透析前叶小照需空腹,叶河清与他靠在一块,亲密无间。兄弟两虽然没有血缘关系,生活久了,安静时眉眼的轮廓与神色尚有几分相似,叶小照清冷,叶河清乖静,但他敛起神色,也颇有些与哥哥相似的神色了。
车上,叶河清伸手放在叶小照的肚子前一摸:“小照,你饿吗。”
他一早起来熬粥,放保温盒提着随身带,就为了让叶小照做完透析能吃点东西补充体力。叶小照胃口不好,有时想多吃点还得弟弟在旁边督促。
哥哥十分不愿让弟弟为自己多操心,叶小照叹息,把叶河清的脑袋揽到在肩膀,一路直奔医院。
市区医院,叶河清跟叶小照的主治医师谈完叶小照近期的身体状况,转去病房看看叶小照。
叶小照在叶河清面前死要自己身为哥哥的那点面子,更不愿让叶河清看到自己做透析的画面难受,每次都把他赶到外头等。
叶河清别别扭扭地走到门边,折身返回。
“哥,我可以不出去吗?”
叶小照斩钉截铁:“不可以。”
叶河清心口一堵,退离病房。他默默靠在雪白的墙壁望了会儿天花板,像只狗狗忠心地守在门外,耳朵侧偏贴着门,似乎害怕听到门里叶小照发出一丝痛呼。
叶小照在叶河清面前精着呢,声音不漏半点,两根针管插进身体,他的眼睛却一眨不眨地注视门口的反向。
半分钟后,掩合的门悄悄推开一条缝隙,露出一只眼睛,叶河清的狐狸眼,平时弯弯的似月牙,这会儿却一点儿也不漂亮。
叶河清定睛屏息,对上叶小照捕捉过来的视线,哥哥嘴唇动了动,唇形说的分明就是:出去,别看。
门缝再次掩得紧密,叶河清胸口起伏的弧度大了些,他呼吸不稳地背贴在墙面,不明显的喉结剧烈地起伏。
卫生间空无一人,叶河清洗了脸,把自己收拾干净才慢慢挪步走出。
远远地,逆光走近一抹红色的身影。
叶河清反射性侧转身躯,以霍桀的视线角度看,就见背着自己的一个脑袋,短绒绒的发顶翘了根不听话的呆毛,左腿走起路来行动不大方便。
“小——”瘸咽在嘴边,霍桀干脆伸手把叶河清拉到自己身边,轻轻松松一扯,人就动不了。他目光低垂,居高临下地看着对方,“故意躲我?”
叶河清一口气憋在胸口出不去也进不来,摇头说:“没有。”
叶河清眸子底的薄红依稀可见,霍桀若有所思。
“你过来看病?”
叶河清继续摇头,霍桀不问了,既然出现在医院,不看病,眼睛又是红的,意味着有关系亲的人在医院。
叶河清抽了抽手臂,想到叶小照还在等他,心底不免一酸,天生招人的狐狸眼泌着一层湿润水亮的光。
霍桀不会安慰人,别说他跟小瘸子并不熟悉。于是从裤袋掏出两颗糖随手塞叶河清衣服的口袋,转身就走。
叶河清立在原地一怔,把口袋里的东西拿出来。
一颗糖,糖纸五彩缤纷,他鬼使神差地拆开包装纸,糖块含进嘴里,凉爽的滋味冲进口腔,薄荷味的。
叶小照的透析做完,正靠在病床休息。叶河清缴完费用,到附近的ATM机查了账户的余额,取出一些钱打算留着回去弄些适合叶小照又营养的食材。
叶小照每星期要做两次肾透析,一个月的费用加上房屋租金,以及叶小照的日常饮食不能疏忽,叶河清每个月的工资在普通工薪层还算可观,可每个月的花费算下来,能攒的余额所剩不多。
他像个小守财奴一样守着薄薄的钱包度日,唯独对叶小照掏心掏肺的好,只要叶小照活着,活着比什么都好,没了叶小照,他就像漂浮在水面的浮木,似乎活着找不到任何努力的目标。
中午阳光穿透云层,叶小照休息够了就喊着回家,叶河清闷声答应,把叶小照送到房间躺下,屁股没沾热,就又跑到周围的菜市场买菜。
菜市场的阿姨伯伯比较疼他,知道他有个病重的哥哥照顾,自己身腿又不方便,新鲜的菜叶子和肉专门给他留一份,甚至多送他点,叶河清每次都不好意腆着脸收,感谢的话说得嘴巴干,离开菜市场脸颊一片烧热。
中午外出务工的租户多数不回来的,周遭寂静,屋内有些闷。叶河清趁没人才把大门打开一道缝隙,凉凉的风穿堂而入,叶小照虚虚躺在沙发,眼睛随叶河清转来转去,叶河清走哪儿,他的目光就跟到哪。
叶河清眼珠子咕噜咕噜一转,笑眯眯的。
叶小照问他:“累不累?”
叶河清眼睛睁得老大,老神在在地说:“不累。”
他从一早起忙活就没停下休息,和叶小照吃完午饭还得转去上班。叶小照替他擦额发的湿汗,说:“弟,要不你今天请全天的假,跟我在家里待一天。”
叶河清眼睛瞬间亮莹莹的,欢喜只有一刻,他缩回脖子,像一只扑棱扑棱的鸟,脑袋晃啊晃的:“不行。”
他要工作挣钱,叶小照大部分时间没主动要求他留下来陪伴,叶河清不动摇是假。但叶小照病了,需要治疗和照顾,这些钱的花费累积在他肩上,叶河清不能任性。
叶河清几乎用哄的语气:“周末一定陪小照。”
叶小照伸手,蹲在沙发边的叶河清凑近,任叶小照的手指穿过他头发捋平。
叶小照低声问:“钱不够了是不是?”
叶河清无缝接话:“够的。”
“周末还去上课吗?”
叶河清说去,他小时候跟在叶小照屁股后去学校念书,年纪小,胆子更小,因为长得像女生,经常让同班的学生私底下欺负。
叶河清在外人眼前就是个小怂蛋,回家里闭口不言,之后无意被叶小照发现,叶小照就找欺负他的人算账去了。
叶小照算完账,结果自然是又送进医院,养父母怎么逼问叶小照也不说话,事情落到最后,往往被责怪的只有叶河清一个外人。养父母走之后,叶河清不念书了,叶小照由于身体状况进行休学,来到樊城的第二年,一天叶小照从医院打车回来,望见斑马线排成一列列过马路的小学生,才向叶河清提起让他继续念书的事。
叶河清唯恐辜负叶小照的心愿,可念书实在耗时间和金钱,最后他挑了个折中的办法,报了一所夜校周末晚上去上课。
转眼周末晚上,入夜后气温一降,大学城周围的学生陆陆续续地结伴外出,车站挤满学生。
S大走出一伙年轻的男生,为首的人上半身红色运动宽松的休闲服,懒懒散散地被拥簇而出。
霍桀一行人刚从校篮球馆出来,趁周末,走的还算近的伙伴吆喝大家出去喝酒泡妹。
陆续上车,S大往市区的方向,不远的距离有一所夜校,这会儿正有学生陆陆续续地进校门,说是学生,大部分学生都是出了社会工作后,学历不够特意来混课程混个学历的低学历社会人员。
大学城坐落几所重点学府,读书人部分心高气傲,天之骄子更是年轻气盛,这所格格不入的夜校在他们眼里更类似于野鸡培训班的存在。
经过附近,闲着无聊的某小富二代就说:“桀少,你们听说了吗,陈氏集团那个小公子,最近跟一个男的搞上了,男的就是野鸡培训班的。”
车停在十字路口,绿灯闪烁的斑马线道,一瘸一瘸的拐进一个人。徐司礼啊了一声,霍桀余光顺着他声音偏转,就看到小瘸子过完马路,往野鸡培训班的大门进去了。
霍桀跟徐司礼没人接小富二代的话,霍桀甚至看到小瘸子的手在口袋掏了掏,视力极好,一下子看到掏出五彩缤纷的糖纸。
他的糖。
五彩缤纷的糖纸剥开,糖块入口的酸甜,叶河清眯了眯眼,柠檬味的。
霍桀随手从兜里摸出一颗,往时不觉得甜的味道一下子甜的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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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5 章
文化语文课,班级陆陆续续的进了些不像学生的人,叶河清夹在这伙人中尚显突兀。他年纪小,脸精致,若非瘸了一条腿,别人还以为他是哪位大家小少爷,出于好玩过来体验人间疾苦。
叶河清一年的学期课程上下来,大家都清楚他身份没有特殊性,且叶河清在班级里不是唯一一个身体带残疾的学生,班里有好几名不是断了手就是断了脚的人,大多都是些没什么文化外来到工地干体力活的工人,受工伤所致,落一辈子身体缺陷。
叶河清跟他们一比,只是瘸了腿,美观欣赏性还在,他时常安慰自己,世界上比他不幸的人多,他根本不必耿耿于怀,挣钱养小照才是他人生的紧要大事。
负责教语文课的老师是一名脾气宽厚的中年男人,鼻梁架着副老花镜,大约因为脾气太好的人总是遭到欺负和忽略,班里的学生都不大集中注意力听他讲课,叶河清的视线四处扫,不少混课的人都把手放在桌子底下玩手机,没把好脾气的老师当回事。
而几个身体带有残疾的人,倒成为课堂难得专心听讲的学生,听是一码事,听不听得明白又是另一码事。叶河清初中下来就没继续念书,有些底子,听起来倒不费劲。
哐——
门口忽然遭人撞开,低头的学生纷纷投去视线,叶河清皱了皱眉,忽略了对方的存在。
夜里两堂课,第一节课间休息时间,叶河清拿去保温杯去接了杯热水,再顺道去卫生间。走廊除了几个人抽烟,大家互不关注,也没有因为叶河清腿瘸而对他投来奇怪的目光,令他省去不少不自在。
卫生间的廊道正连着通风口,穿堂风过,凉嗖嗖的吹着裸/露的手臂,叶河清尽量维持平稳的步伐一顿,迟疑地推开门。
四周寂静,他伸出的手放在门锁的手柄上,里面却先由人转动开,紧合的门一开,叶河清手腕子一紧,直接被人扣着拖进卫生间,整个身板压制着抵在门口,手柄磕在腰后,撞出阵阵的生疼。
“小东西,总算抓到你了,嗯?”
说话的人呼吸几乎洒在他脖子前,黏腻湿热,像令人恶心的虫子。
叶河清厌恶地扭过脸避开,对方紧紧凑近,手指掐着他的下巴用力扭过:“躲什么,以为躲我就抓不到你?”
面前的青年人一脸狂热凶戾,是刚才在课上撞门而入的人。家庭背景是典型的房地产爆发户,成日游手好闲,中专混完出来玩了几年,糟糕到无论塞多少钱都没有院校收他,于是只能送都夜校混混日子,纯当买个证。
这人男女不忌,看到叶河清的第一天就对他心怀不轨,惦记叶河清的屁/股好长一段时间。
叶河清脸色冷淡,遇到这类容易被激怒的人,情绪越激动越容易中对方下怀。
他说:“放开我。”
对方不怒反笑:“你以为我好糊弄?”
“叶河清,”青年叫他,“我知道你有个患尿毒症的哥,你需要挣钱每周按时让他做透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