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下负一层停车场F4区!”步重华喝道:“嫌疑人持有凶器,当心!”
手机对面传来辖区快速反应中队民警:“是步支队!60秒内到!”
步重华摁断手机,定睛一看杀手的脸,脸色蓦然微变:“你就是那个——”
杀手摇头一哂:“麻烦。”紧接着啪一声将消防斧转成刀背,呼地就向步重华腰侧狠劈而去!
暗杀画师和在光天化日之下持械袭警是两个不同的概念,这杀手虽然有些年轻气盛,但对中国大陆的情况并不是完全没有了解,对步重华不敢用刀锋,怕当场宰了这个刑侦支队长,十分钟内就会引起全城搜捕。
但这一下即便是斧背,也堪称开山劈地势大力沉,要是砍实了当场就能把内脏撞成血泥——步重华来不及收手机,但那瞬间他的反应速度惊人,把手机啪地往地上一扔,低头俯身夺过斧头,精钢斧身呼一声贴着脊背挥了过去,将旁边一辆车挡风镜砸成了千万碎片。
哗啦——
车窗爆裂与尖锐警鸣同时响起,步重华顶着漫天碎玻璃就地翻滚、狼狈起身,一脚巨力蹬下栏杆上生锈松动的铁条,抄在手里发狠一挥,嘭地将杀手重重抽倒在地!
当啷一声消防斧脱手而出,步重华知道根本来不及去捡,一脚踢中斧柄底部,沉重的精钢斧头登时打旋而出,贴地飞走数米,砰地撞爆了汽车轮胎。
杀手牙缝里:“艹!”
步重华抓住杀手衣领,把他头顶撞在旁边面包车身上,嘭!嘭!两下车身剧震,门把手那块溅满了血。剧痛让杀手杀性全起,再也不顾忌对方的刑警身份了,第三下撞头时突然咬牙向后一个肘击,步重华头被打得一偏,紧接着对方发力一个又狠又沉的后蹬,结结实实直撞上了他胸口!
步重华整个人飞出去,哐当撞上另一辆面包车后窗,整面玻璃登时噼里啪啦爬满了龟裂纹。
下一秒杀手二话不说扑上来,步重华生生咽下一口腥甜,飞起一拳打得他喷出了满口血!
“呸!”杀手踉跄退后两步,吐出半颗牙,鼻腔中发出一声怒极的哼笑。
“原来步支队有两下子,是我失敬了,我原本以为你能混到画师跟前全是凭脸。”他双手在后腰一拔,缓缓抽出两把明晃晃的三棱刺,说:“来,我这就来跟你道个歉。”
——他说什么?
他说谁是画师?!
步重华脑子里轰的一声,二十年前那个血色深夜当空砸来,他听见自己强行压抑的抽泣和衣柜外火把燃烧的噼啪,刀尖刺进人体的声响伴随毒贩疯狂叫骂:“这俩条子还他妈挺硬,不见棺材不掉泪是不是?!”
“最后给你们一次机会,画师到底是谁?”
“那个‘画师’ 到底他妈的是谁?!”
……
步重华全身像被镇在深海里,强大的水压从七窍灌进五脏六腑,让他在那瞬间无法思考,甚至忘记了呼吸——
就在这眨眼都不到的空隙间,杀手将三棱刺向上一抛,啪地反手抓住,自下而上猛刺向步重华脖颈!
铿——锵!
千钧一发之际,斜里有人持匕一挡,以刀背精准架住了三棱刺,刀尖在咽喉前重重顿住,再无法前进分毫。
步重华如噩梦初醒,只见挡在自己身前的赫然是吴雩!
三棱刺与匕首死死相抵,金属发出令人牙酸的摩擦声。杀手一挑眉,正撞上吴雩幽深的目光,只听他阴冷道:“还不快跑?”
杀手嘴角一勾,转身冲出停车场偏门,一头扎进了街巷。
警笛从四面八方而来,迅速逼近医科总院大楼,眨眼间包围了停车场。来取车的几个人早吓疯跑光了,周遭只有好几辆车被撞碎了玻璃,报警声此起彼伏,错落尖响。
“……”步重华剧烈喘息着,一手死死攥着吴雩腕骨,沙哑道:“……你到底是什么人?”
吴雩那张雕塑般的脸上没有丝毫表情,但不知是光线还是错觉,这个问题出口的瞬间,他整个人就像被冰笼罩住了似的,从眼梢眉角乃至于每根毛孔中都散发出毫无生气的寒冷。
“你觉得呢?”他语调平平地反问。
“你说你喜欢我,说你不能眼睁睁看着我去死,说这世上唯有你对我的情意无法隐藏;那你觉得我是个什么样的人呢,步重华?”
步重华瞳孔不住颤抖,只见吴雩轻轻地抽出手,面上似乎是笑了一笑,向杀手刚逃出去的侧门退了两步——
然而就在这时,不远处电梯门徐徐打开,里面是正拿手机打电话的江停。
“喂媳妇,我已经到医院门外了,离大楼出口还有二百米。”严峫在车流中一边腾挪辗转一边哔哔嚣张鸣笛,声音几乎是在吼:“目击者说歹徒手里有消防斧而且非常危险,停车场周围全他妈堵上了警车,你可千万别出来啊听到没?!等我过去接听到没?!”
江停疾步走出电梯:“行了我知道,我不等你还能等谁,我又不是津海本地的……”
他抬起头,话音猝然一顿。
“喂?喂?媳妇?喂?”
十三年后的吴雩和江停彼此对视,相距数步,人声喧嚣和尖锐警笛都在那一刻哗然退去,整个世界化作白茫茫安静的背景。
“不可能……”江停脸上血色唰一下退得干干净净,难以置信地喃喃道:“你……不可能……”
吴雩在他震愕到极点的注视中低下头,无声地闭上眼睛,复又睁开。
紧接着,他再也不看周围一眼,突然拔腿从停车场偏门中尾随杀手而出!
步重华伸手一拦,却没拦住,江停失声吼道:“……你回来!”
哔哔哔——哔!
街巷里不耐烦的鸣笛声起起伏伏,吴雩冲到巷尾,迅速一瞥左右,只见不远处动静一闪,是那个杀手!
一辆派出所警车飞驰而来,但吴雩的脚步却丝毫没停,在民警疯狂鸣笛的同一时刻侧身翻过引擎盖,稳稳滚落在地,眨眼的延迟都没有,起身利箭般冲了出去。
“卧槽肯定是这小子!肯定就是这小子!”开车民警简直要疯了:“快快快,追上他!”
与此同时,数十米外的街巷交叉口,一辆嚣张的银色奔驰G65被结结实实堵在车流中,严峫一边不耐烦地探头向外张望一边对车载蓝牙:“喂喂?媳妇?你能听见我说话吗?你……我艹!”
后视镜内照出一个年轻男生冲过街角,虽然动作极快,但严峫清清楚楚看见了他头上、身上沾着大块血迹。紧接着不到五秒,另一道熟悉的身影紧追不舍而过,那分明是他表弟的下属兼未来家属吴雩!
“卧槽那不是吴雩吗?!”严峫这么多年的专业刑侦嗅觉猛然触动,顿时明白了什么,果断抓起手机熄火下车,嘭一声甩上车门:“媳妇我可能看到那医闹嫌疑人了,我打个电话给我表弟,先挂了!你务必待在医院别动,听见没?喂?!”
地下停车场,江停抓着手机缓缓退到墙边,心脏怦怦怦重跳,冷汗顺着苍白的面孔汇聚到下颔,但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步重华却蓦然听见了什么,内心霎时醍醐灌顶,劈手夺过江停的手机:“喂?严峫?”
严峫刚要挂电话,猝不及防听到了自己表弟的声音,险些绊一个踉跄:“你……你……等等我明白了,你就是那姓步的SB!”
步重华:“……”
步重华一股邪火直上脑顶,刚要开口怒斥,严峫的怒吼却比他还大:“你怎么得罪了你表嫂?你到底干什么把他给惹毛了?你拿他手机干嘛?他现在人还好吧?!”
“……”步重华视线落在江停身上,大脑空白,茫然吐出一个字:
“啊?”
严峫一手捂头,简直要被自己表弟这惊世大煞笔给气蒙了。
这时他风驰电掣奔到岔路口,脚步一停,左侧是大街,右侧是更错综复杂的胡同;严峫举着手机原地环顾一圈,高达2.0的动态视力猝然捕捉到什么,视线牢牢定住了——
只见大街尽头的红绿灯下,几辆车鸣笛哔成一片,紧接着两道身影一前一后越过十字路口,两米多高的围墙当空侧翻而过,消失在了围墙后的建筑工地上。
严峫视线向上一抬,钢筋手脚架中是黑洞洞的建筑,半空中清清楚楚挂着一条横幅:津海市遂宁路德意建设小区商住楼。
“……你赶紧过来一下,这事有点不对劲,吴雩追着一个二十多岁全身带血的嫌疑人跑到建筑楼里去了。”严峫毫不犹豫地拔脚狂奔过马路,在周围愤怒的叫骂和鸣笛声中对手机急促道:“我这就发即时定位给你,赶紧过来!快!”
第78章
哐, 哐, 哐。
脚步一级级踏上铁梯, 在空荡荡的建筑内部回响。
这几栋商住楼是当初津海很有名的工程项目,但一个月以前因为发生彩钢房火灾,被政府下文件停工整治, 目前还没完全复工,整个工地上几乎没人,黑洞洞的楼层内部散落着钢筋砖石, 凌乱的手脚架堆积在水泥墙边, 有些恐怖片中鬼气森森的阴沉感。
“阿归已经死在了十年前,知道他的人也早被爆炸埋在红山刑房的地道里, 骨头都该烂成渣了。今天你出现在我面前,那应该是该死的人没死, 而且这个人还知道阿归和画师的关系。”
吴雩登上最后一级铁梯,站在楼层正中, 停住了脚步。
“谁让你来的,塞耶?”
周遭安静无声。
“还是那个我没有亲眼见证她死的人,”吴雩环顾四周, 用缅甸语缓缓吐出一个名字:“玛银?”
头顶突然响起一声比猫跳过房梁还轻微的噗声, 吴雩瞬间抬头、猝然扬匕,头顶黑影挟风逼近——叮!!
金属火花迸溅,杀手从天而下,冷兵刃撞击的巨力令吴雩滚地起身,随即被迎面一脚飞踹出去, 轰然撞塌了大片手脚架!
哐当——
一辆闯红灯的外卖电动车急刹而止,险些翻车,但步重华连回个头都来不及,在外卖员破口大骂声中风驰电掣冲过十字路口,只见江停急促地低头看手机定位:“快!这里!”
步重华一边狂奔一边伸手命令:“把手机给我!”
江停:“想什么呢步支队,这是我的手机,你以为是啃了一半的甘蔗?!”
步重华:“……”
前方就是建筑工地了,四栋半成品商住楼阴沉沉矗立在天幕下。步重华脚步不停,一个侧手翻越过工地墙头,干净利索落地,正要回头看那个一脸弱不禁风的“表嫂”跳上来没,三秒钟后只听锵锵撞响,江停推开围墙边上生锈的铁门挤进来,用奇异的目光瞥了步重华一眼。
“…………”
闹市中的工地奇迹般安静,几栋进展不一的半成品建筑楼错落在各个方位。步重华喘息环顾周围,压低声音说:“有个问题我真的好奇,没有冒犯的意思。请问你认识我表兄的时候P图了吗?”
“没有!”
“那你是靠什么……”
“人格魅力!”江停急促地喘着气,突然挥手:“严峫!这边!”
步重华回头一看,严峫的模样颇为狼狈——主要是因为他今天为了迎接江停,特地换了价格后面缀着一串零的衬衣长裤和意大利纯手工皮鞋,还打了发胶做了造型,拍个照片直接就能上杂志封面,但在坑坑洼洼的工地上来回搜索不到几分钟就全毁了。
“找不到!”严峫气急败坏,紧接着冲江停:“我不是让你待在医院别动等我去接吗?!”
江停自知理亏,没有回嘴。
严峫很不满意,转向步重华:“你跟吴雩在搞什么?赶紧给他打个电话问问在哪!”
步重华冷冷道:“他不接。”
“为什么不接?”
“……”
严峫今天第二次被自己表弟这个惊世大煞笔气得要爆炸了:“所以你到底干了什么,怎么又把你媳妇给得罪了!”
步重华没理他表兄,强行定了定呼吸,仰头来回望着那四栋建筑楼。
几天没有下雨,工地尘土飞扬,干燥狼藉的地面上看不清脚步痕迹。
吴雩是故意放歹徒离开警察包围圈的,他冲出地下停车库的时间要晚一分多钟,这时间足够歹徒混在人群中销声匿迹,吴雩却能前后追逐他来到这建筑工地,这应该是他们彼此刻意造成的结果。
——他到底正藏身在哪里,是否已经遇到了危险?
层层叠叠的手脚架顶上是高耸的建筑塔吊,楼房尚未装窗,楼层仿佛天幕下一张张黑洞洞的巨口。步重华的目力和听力都被调动至极限,突然远处上百米外,与他们所在方位呈对角线的那栋建筑楼中间,手脚架哗然晃动,紧接着一道身影飞出窗口。
吴雩!
步重华瞳孔巨震,随即只见吴雩一把抓住悬挂在楼体外的钢管,半空中稳住身形;那惊险一幕连个停顿都没有,他凌空荡起借力翻身,直接从窗口又翻回了楼层!
步重华拔腿冲了过去:“在那!”
咣当一声闷响,吴雩后背砸地滑出,在满口鲜血涌上那一刻发力绞缠,以非常刁钻毒辣的角度用后腿弯卡住杀手脖子,登时把对方砸倒在了坚硬的水泥地面上。
“……”吴雩一手握着匕首,一手撑地勉强起身,突然只见身前地上滴滴答答,是他鼻腔中接连不断滴出来的血。
“你不行了,画师。”年轻人用三棱刺尖钉在地上,借力站起身,喘着粗气笑道:“承认吧,岁月带走了你的英名,是你消失的时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