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楚奕的目光滑过那几段新闻,正要往下继续翻,随即却又被突然出现在通知栏的信息吸引了注意。
那是一则短信,发件人是班上某个学生的号码。
只是点开一看,短信里的语气却全然不是那个学生该有的样子。
短信大意是那个学生跟家里人吵架,所以离家出走了,希望萧老师能帮忙去劝他回来。
底下还附了一个详细到门牌号的地址。
萧楚奕还没来得及回信,就感觉前方目光灼灼,热度惊人。
他抬起头,便对上盛予航那幽幽的目光。
“是不是又是那个家长?”盛予航问道。
“应该是吧。”萧楚奕顿了顿,“说是小孩儿跟家里闹矛盾离家出走,让我去劝劝他。”
“这么扯淡的理由你也信么?”
“说实话不是很相信。”
“那你还要去吗?”
“去看看吧。”萧楚奕叹气,“虽然那个小孩儿平时很乖,不过以防万一,看完我就回来。”
萧楚奕说着便要起身。
盛予航吃完最后一口面,也跟着起身:“我跟你一起去。”
“你还是在家休息吧,之前累了好几天了……”萧楚奕劝道,但当他看到盛予航坚持的表情,便又卡了壳。
那一张脸上掩不住疲倦,连本身的凌厉都削去不少。
但疲惫之外,却全是坚持,还有些不甚明显的警惕。
意识到他所在意着的是什么之后,萧楚奕剩下的话也说不出来,只能妥协道:“好吧,不过我们打车去。”
盛予航便弯了弯嘴角笑。
温柔而明亮。
萧楚奕看得一怔,随即移开了视线,耳根泛起一些热度,同时也感觉有些头疼。
最近盛予航有些反常,原因他也不是完全没猜到。
要说起来还跟这位发短信的家长有些关系。
说“家长”还有些不准确,实际上是班上某个同学的哥哥。
这位哥哥比小弟大了一轮,跟周潇有些像,家风清正,却偏偏养出了个散漫放荡的大儿子来。
他之前在国外留学,今年过年的时候回来便不肯再出国,说要在国内创业,家人便也随他。
因为家里父母工作比较忙,上周更是连接送儿子都没空,这位大儿子便自告奋勇,主动来接了弟弟。
那天萧楚奕正好被学生拖着问问题,放学之后留了一会儿,便一起出了门。
学生不知道自家哥哥要来接自己,加上多年不见,看到那个浑身上下都写着“叛逆”和“新潮”的青年人,他一时还有些认不出来。
萧楚奕险些就把他当成人贩子直接扭送派出所了。
幸而那个哥哥急中生智,想起来给父母打了电话,才解除这一场误会。
也不知道这人脑回路是怎么长的,明明差点就被萧楚奕按在地上揍一顿,结果却反而对他起了兴趣。
原本萧楚奕以为这人就是跟周潇似的油嘴滑舌不甚靠谱,被周潇有意无意地调戏了太多次,他便也不太在意这种小事了。
何况这人嘴上说着有兴趣,但眼神里透出来的随意敷衍却也十分明显。
就算真的是如同这人所说的那样,也必然不会持续太久。
但没想到这人还颇有毅力,转头就无比殷勤地接送弟弟上学放学,比亲爹亲妈还积极。
送完接到也不急着走,总要等着萧楚奕出来打个招呼才肯离开。
一点也不像是一个准备创业的大忙人。
然而除此以外,这人倒也没做出什么特别唐突的事来。
只除了最近……正在不遗余力地试图把萧楚奕约出来。
萧楚奕已经翻到了这哥俩的父母的电话,正准备等到节假日过去找他们的父母好好谈谈,结果还没来得及找家长,倒是先被盛予航撞了个正着。
连轴转了几天的盛予航大概已经不能好好控制自己的感情了,从接到萧楚奕开始,整个人都仿佛炸了毛似的,浑身上下都写着“不爽”两个大字。
好像就是从那时候起,盛予航整个人就显得有些不对劲了。
不过盛予航心里藏着不高兴也不说,再加上陆老师的事有前例,盛予航也没显得太过在意计较。
这一次就更算不上什么了。
萧楚奕觉得那种小孩子的游戏没必要太放在心上,也顺口提过回头会找家长谈谈,便将这件事抛到了脑后。
但很显然,萧楚奕自己不怎么在意,盛予航却明显很在意。
虽然不太明白这件事让盛予航特别在意的点在哪里,但既然他表现出了在意,萧楚奕也不介意让他同行。
本来也没什么见不得人的。
要是能借此一举解决那个麻烦事儿倒是让他安心了。
*
沈碧霄最近的日子不太好过。
这里的“不好过”倒不是源于物质上的,而是身心双重意义上的累。
沈家一堆烂摊子是最直观的一个麻烦,也不知道那些竞争对手吃错了什么药,这半年多以来一直在疯狂针对沈氏,仿佛就准备借此一举搞死沈氏重新洗牌。
若是在半年多以前,沈碧霄绝对会嗤讽那些人痴心妄想,但事实就是不过半年,他们便已经被那些曾经不放在眼里的同行们几近逼入绝境。
最可怕的不是他们的执着和疯狂,而在于他们的直击要害。
一次两次尚且可以说是巧合,但次次如此就不免引人深思了。
本来可以助沈家更上一层楼的种种重大项目策划,不是被人提前截胡,就是直接被搅黄。
沈氏不仅没赚,反而还倒贴了不少进去,甚至还和好几个合作者结了仇怨。
这样的局面对于他们的竞争对手来说可谓是大快人心,传闻那家的大少爷还专门买了一堆鞭炮回去放了庆祝。
但对于沈氏而言,这几乎算得上是灭顶之灾了。
在越发压抑的氛围之中,原本沉稳镇定的沈父也开始变得焦躁,无端地冲一切可以看到的人发火。
一时间,担忧前途的、受不了上司辱骂的,光是离职的人就已经达到了一个相当危险的程度。
沈父原先最鄙夷那些除了冲着手下发火便毫无建树的领导。
但不真正处在那种高压坏境之下,常人是难以理解当中无处排解的烦躁乃至狂躁感的。
最终他也成为了他曾经最鄙视的那一类人。
就连他的亲儿子沈碧霄也挨了他不少的骂,甚至还被当众指着鼻子骂过他怎么还不去死之类的重话。
沈父暴怒之余还残存着一些理智,原本一些政策是公司的绝对机密,他本想隐瞒着直到可以一举一鸣惊人的那天。
同时也是为了取得绝对的先机,因此这些消息他是明令对外封锁的,甚至还签了保密协议。
结果那些恼人的对手企业仿佛有了什么预知能力一般,将他引以为傲的策划全数截断。
现实世界里当然不可能有这么扯淡的超能力,唯一的解释就是有内鬼。
除了身边的助理高管等,沈碧霄同样也是沈父的重点怀疑对象。
自家儿子性格不似常人,这点沈父是知道的。
从很小的时候,沈碧霄身上就出现了一些扭曲的特质,他喜欢混乱,又冷漠无情。
有时候叫着爸爸妈妈,也冷冰冰得像是个机器人,没什么感情。
为了自己的利益,连自己的亲人也能面不改色的算计。
远的不提,就前面几年上大学说要创业的时候,就为了装穷人搞垮一个同学的家族,愣是几年都不主动跟他们联系。
这本是由于缺乏父母的陪伴加上心理缺陷才造就的果,过往沈父对此也毫不在意。
如今再重新想来,却都成了指向自家儿子的有力证据。
那么喜欢他的人他也付诸无数口头深情的人,他都能面不改色地坑,又何况他毫不在意的家庭?
更何况这种事又不是没有过先例,虽然那时候沈碧霄年纪还很小,但祸根也早已埋下,难保未来不会顺着那根恶骨继续长歪下去。
于是最可笑的局面出现了。
长大的沈碧霄知道了背景资本的重要性,也将自己的家族视作最后的后盾。
然而本该维护他保护他的父亲却开始怀疑起了他。
毕竟是亲生父子,沈碧霄基因里的缺陷在沈父身上也可以觅得踪迹,比如对利益的在意,对家人的淡漠。
沈碧霄更爱混乱的局面,尤其是掌控全局戏弄他人的快感,沈父最在意的便是自身的利益。
一旦涉及到自己的利益,别说亲儿子,就连亲爹亲妈,沈父也会毫不犹豫地舍弃。
幸而之前沈碧霄并没有留在沈氏工作,虽说接触了一些家里的机密生意,但也不是全部。
沈父暂时也找不到证据确认儿子就是泄密者,因此也不好说些什么。
但沈碧霄能感觉得到沈父对他的怀疑。
后者甚至未加过多掩饰,当众驳斥了他好几个提议,甚至还以他年轻为由,收走了他手上大半的权限。
其他的公司元老也鲜明地表现出了对他的排挤。
他们这是在表态自己的衷心,因此宁愿紧随着如今还在位置上的大老板,将黑锅推到老板儿子头上去,好洗清自己的嫌疑。
沈碧霄多年在外,刚回沈氏还没多少时间,别说什么根基,就连说得上话的知心人都没有,自然没有丝毫反抗的资本。
公司迫使他当了个甩手掌柜,他也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家公司不断遭遇挫折,一点点被众人推着往坡底下滑。
更别提他的亲生母亲邵女士还在不断地拖后腿,各种八卦新闻搅得人心烦意乱。
邵女士不问家里的生意,也没有权利问家里的生意,日常便是作为全职太太跟各种小姐妹出门游玩。
有些是为了沟通家族感情,为了面子上好看,有些单纯就是走个形势,甚至还有明里暗里的攀比讥讽。
自古以来都是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人们更喜欢做的事还是落井下石。
眼看着沈家忙得焦头烂额陷入被动,过往那些被压下去的讥讽声也被摆在了台面上。
有人嘲讽邵女士野路子出身不正经,有人指责邵女士性格尖酸刻薄,还有人说她心胸狭隘内心阴暗。
网上也曝出了邵女士曾在公开场合歧视嘲讽同性恋者的言论,这一炸放的位置恰到好处。
这个时期同性恋婚姻法刚通过没几年,虽说私下里鄙视嘲讽的也有不少,但明智的人都不会放到明面上来说叫人抓到把柄。
偏偏邵女士地位高——知名企业家的合法妻子,还当众说出这些话叫人拍下来,就更显不智。
圈内的贵妇们都在暗笑邵女士太蠢,明面上又投身网络战场,情真意切地指责邵女士的歧视太过分,不断夸大这些歧视背后的含义阴谋,为舆论添砖加瓦。
这时候的邵女士代表就是沈氏的形象。
谁管她有没有真正参与沈氏的管理,在家里又有没有什么实权呢。
只要她能够成为攻击沈氏的突破口就足够了。
于是这段时间里,沈家从上到下,就没有一个过得顺心的。
沈碧霄初时还对母亲冷眼相待,但在被父亲近乎赶出公司之后,他也就懒得再管家里人了。
昔日跟在屁股后面颠颠地叫着“沈哥”的人也纷纷另投他路,少有几个还愿意跟着他的也是家里条件不太好的、放到以往他看都不会多看一眼的小弟的小弟。
沈碧霄心情不好,连拉下脸也不愿,直至此时依然摆着高高在上的姿态,不屑与那些人为伍。
于是最后几个愿意跟他一起的人也摇摇头走了,只剩下沈大少爷整日流连各个酒吧会所买醉消愁了。
*
喝了酒就容易困倦。
沈碧霄在酒吧里待了一宿,喝得多了晕了便靠在沙发上闭着眼昏睡。
脑子沉甸甸得像是要往下坠,好像置身云端,又沉溺于泥潭。
半梦半醒之间,他好像看到了萧楚奕的脸。
时光好像回到了许久之前——
实际或许也就半年多,还不到一年的时间。
曾经的萧楚奕将所有的温柔都给了他。
有时候沈碧霄在外应酬回来,萧楚奕必然要给他送上一碗醒酒汤,再轻声问他难不难受。
若是他说一句不舒服,萧楚奕便能整宿不眠不休地守在他跟前。
哪怕他只是装出来的难受。
沈碧霄对此嗤之以鼻不屑一顾,觉得萧楚奕这人太过感情用事,仿佛出门不带脑子,活该被他骗得团团转。
就算是会让他倾家荡产无家可归,沈碧霄也觉得他活该——
谁叫他这么愚蠢呢,竟然会相信别人装出来的深情。
从前沈碧霄心里藏着另一个人,将之摆在高台之上,谁也不得玷污。
而面对萧楚奕,他便只有高高在上的鄙视和嘲讽,莫名的优越感和轻蔑在他们中间隔开了一条鸿沟。
沈碧霄从不觉得自己会傻到自己跳进那道沟里。
但现在,他好像有些不确定了。
或许真正品尝过人情冷暖,才会越发觉得那些真情弥足珍贵。
沈碧霄回想起见到萧楚奕的第一眼,恍然觉察到那时也是有惊艳的。
只是他与盛予航太像——同样相像的“漂亮”,便淡化了那些触动心弦的感觉。
于是那个本该同样光彩明亮的人便沦为了另一个影子的替身。
然而此时此刻,再想起曾经心心念念的人,沈碧霄有些惊讶地发现他竟然已经有些想不起盛予航的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