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间辞倾国之采萱令————风之羽

作者:风之羽  录入:12-21
楔子
华灯初上,本是冷冷清清的归趾街上立时热闹起来。大红的灯笼鳞次栉比,朱红的高高门楼上红粉绿影,笑语嫣然,袖招帕扬,堆着笑脸的嬷嬷出出进进,穿着大胆的年轻姑娘着着浓浓的脂粉在门口拉着过往逡巡张望的男人。整个巷子像是突然活过来般喧闹着。
在归趾街最里面,有一处小小的门面。青砖铺地,原木的飞檐,紧闭的门扉上头,有着黑底朱漆的四个字:「离云小筑」,既没派头,也没人气,冷冷清清地特立于街尾,与街前喧哗热闹的气氛格格不入。但凡来过归趾街的人都知道,在这条新唐皇都最为有名的花街上,离云小筑是个特别的存在,小筑里的女人没有一个好惹,却又都美得让人无法移开双目。对于离云小筑中的红牌名妓,对于小筑中的当家嬷嬷,对于小筑中的妙龄女婢,没有一个人知道她们的真正来历,也没有人知道她们的真正身份。越是神秘,离云小筑的名声反而越是响亮。
从来离云小筑夜间是不从正门迎客的,可是今天显然有些不同,早早儿的,日常紧闭的朱门便大大敞开,而从来只挂两只灯笼的门楣今儿更是破天荒地一气儿挂了八只。门前的青阶洒扫得干干净净,只差没有红毯铺道了。这个阵势倒让街里的行人和邻近的店家好一阵疑惑。莫非今夜天降红雨,这离云小筑要招待天皇老子不成?本来还想趁机会混入小筑里一窥究竟的人此刻都得仔细地琢磨琢磨,生怕一个不对盘,见不着美人反倒了脑袋,怎么算,那也是场亏本的买卖。美人虽然诱人,可总比不得这只有一个别无分号的脑袋,所以,围在一边儿看热闹的多,真正敢上前的却也没有。
离云小筑里的美貌丫头出来挂第七个和第八个灯笼的时候,天色已经全黑了。
不时传到耳边的莺声燕语,充满整个街道的香粉味儿无时不在提醒着这里是个什么地方。虽然也知道这离云小筑里进进出出的都是些官绅贵胃,但再大的官儿,再富的主儿,也都是只能由后门口悄悄地进出的。所以这正门迎接的客人真正勾起了一帮无事之人心中莫大的好奇之心。
街上行人如织,寻香的,觅醉的,挥袖的,留情的,一条街上春意荡漾,春色袭人。正是人最多的时候,突然远远地传来一阵马蹄声。马蹄走在青石铺就的洁净地面上,发出有节奏的清脆响声。这响声愈来愈大,早已盖过了街面的喧嚣。这声音,绝不可能是一两匹马发出的,而应该是十匹,甚至二三十匹马走调一致所发的声音。
前面十名服饰怪异的壮汉开路,果然,壮汉的后面紧跟着的,便是二十匹马色油亮,神骏非常的乌黑战马。战马围着三匹青骢缓缓前行。马上端坐的三人与其它的壮汉有着明显的差别。就算围着他们的有千军万马,人们也能一眼就从人群中看到他们。
一左一右,青骢高马上的两人皆是一身异族打扮。金色的长氅绣着数只猛悍的鹏鸟,窄袖尖靴。左边的人只有二十出头的年纪,一头棕发,高鼻深目,宽额薄唇,左耳戴着一只硕大的金环,相貌威严。右边的年纪更轻些,金发微卷,肤色白皙,容貌显然比前面一位要俊美,只多了几分轻佻之气,同样的装扮,双耳戴了两颗翠绿的绿松石,映得肤色更加白皙。行在中间的少年穿着一袭明黄色的蟒袍,一条玉带横亘腰间,身体挺得笔直,五官深刻,带着几许异域的色彩。高高束起的乌发上戴着玉叶冠,眼眶微凹,乌色的眸子闪烁着凌凌寒光,高挺的鼻子下,一双略薄的红唇紧紧地抿着。年轻虽轻,可是浑身散发出的凌利贵气与拒人千里的淡漠表情很容易让人忽视寒意之下隐藏着的美貌。
「那头里的,不是西夷国的太子吗?」人群发出嗡嗡的声音。
「对哦,你看那个卷头发的,是西夷国的二王子呐,长得可真是漂亮啊!」
「再漂亮那也是蛮夷之辈,您瞧瞧那边黄袍子的,可是咱新唐天子的九皇子,您瞧那容貌,那气度,那架势,可比外邦的什么皇子要高得多。」
「老弟你可就不知道了吧,这九殿下的亲娘是西夷的长公主,可是这两个西夷皇子的大姑,说起来人家还是表亲兄弟,外邦王子又怎么了。照叫我看,那西夷的二王子比咱们九殿下要美呢,那西夷的太子更是雄壮威猛,一看就有君临天下的气势。」
关于两国皇子美丑的争论还在继续,一行人已经到了离云小筑的门口。
西夷国的储君西夷若叶翻身下马,正看见门前两位迎风俏立的小丫头,一个身着红衣,一个身着翠衫,笑意盈盈地望着自己。
美!西夷若叶暗地里伸出了大拇指。如此娇俏可人的小姑娘在西夷可真不多见,可见主人不俗,丫头也差不那哪儿去。
「殿下万福!」红绫和青萝福了福,笑容可掬地说道:「西夷大殿下、二殿下请,永宁王爷请。我家凌霄夫人在内间备了酒席,正等着三位殿下的光临呢。」
「哦!」西夷若叶哈哈一笑,随手将马缰扔给了一侧的随从。「那如此,小王就打扰了!只是,不知......那个......」说着,西夷若叶的脸突然泛起了一丝红晕。
「我皇兄的意思是,不知道海棠姑娘今日是否会在。」二王子西夷晴璃微微一笑,露出一口洁白的牙齿。
红绫和青萝对看了一眼,忍不住掩口笑了起来。虽是无理,可是模样儿娇媚纯真,让人见了却是十分舒畅,西夷若叶看得不觉有些痴了。
「殿下放心,我们姑娘正在更衣呢!」像是事先演练好的,红绫和青萝一齐大声地喊道。
「好!」西夷若叶也不以为忤,兴高采烈地一手拉着晴璃,一手扯着永宁王李崇德,大步地走进离云小筑。
人群正要渐渐散去,这时候却不知道从哪里钻出个青衫书生来。看样子是有几分喝醉的样子,书生巾歪戴着,手中拎着一瓶酒,步履不稳地从人群里钻出来,直直往离云小筑的门前晃过去。
「站住!」守在门口的不只有西夷若叶带来的护从,还有李崇德自宫中带出的侍卫,守在门前的他们见了这醉了的书生,不约而同一起上前来阻止。
「干什么啊?」青年觉得前路被堵,厌烦地抬手去挥,可是三四名壮汉并不是三四只苍蝇,又岂是挥挥手就能挥掉的。青年皱着眉抬起了脸。
青年的样貌乍一看上去没什么特别,只是模样比常人清秀些罢了。可是凑近了仔细一看,却又好像多了一点什么,总之是说不清道不明的一种气质,别样味道,侍卫们愣了一下。青年的脸因为酒醉而显得有些酡红,一双细长的凤眼也显得雾气弥漫。明明是要闯门子的,却怎么看怎么像个无辜被阻住去路的柔弱书生。
「让、让开......」青年的说话有些不利索,可是声音却还清晰可辩,有些低沉的嗓音配着醺然的酒意,听在耳里,糯糯的,酥酥的,麻麻的,直叫人从心底觉着那么舒坦。
西夷若叶还拉着两人往里走,可是西夷晴璃在听到门外的喧闹时止住了脚步。
「王兄,您带着九殿下先进去吧,小弟先去看看门口出了什么事儿,省得扫了大家的兴。」有如此美妙音色的人如果不见上一见实在太可惜了。
「好吧,王弟你快去快回。」若叶点点头,拉着不住回望的崇德大步走进离云小筑的内厅。
第一眼,西夷晴璃觉得很失望,空有一副甜美的嗓音,五官却还只是普通而已。
第二眼,西夷晴璃觉得很好奇,只是中上的五官,在自己靠近时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第三眼,西夷晴璃的脸已经快要贴到青年的脸上,这一眼,西夷晴璃确信,自己挖到了一块宝,一块精美绝伦的美玉。
「喂!」西夷晴璃挥开所有的侍卫,蹲在已经软软地坐在地上的青年面前,伸手愉快地戳着青年弹性的面颊。「你是谁?来干什么的?」
青年瞪起了眼睛,显然对眼前来人在自己脸上戳来戳去的举动十分不满。只可惜不敌醉意,本来自认是魄力十足的瞪视在他人眼里倒变成了饱含春意的诱惑。
「臭、臭蛮子!」青年摇了摇手里空空的酒瓶,不满地噘起了嘴。
听到一声蛮子,守在西夷晴璃身后的西夷侍卫铁青了脸。晴璃倒也不生气,戳完了脸,又去拉拉青年的头发,招来青年不客气的掌掴。
「小孩子,你跑错地方咯!」晴璃开心地笑起来,这脸蛋和头发的触感都不错。
「谁是小孩子!」青年像被踩到尾巴的猫,一下跳将起来。「我是堂堂将军府的首席幕僚,敌军听到我的名字不知道有多害怕,你竟然说我是小孩子?当心我军棍侍候你!」说着一把揪住西夷晴璃的领子,身子却软软地倒在他的怀里。
「好好好,你不是孩子,你是厉害的大人。」晴璃伸手揽住青年的腰,这腰肢纤细,弹性十足,素质倒十分不错。「那么这位厉害的大人,请问您怎么称呼?」
「哈哈,你这个笨蛋......」青年显然醉意已经不可自抑了,一边咯咯地笑,一边靠在西夷晴璃的怀里,丝毫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妥。「听、听好了......我......乃靖远侯帐下参谋颜济卿是也......是正三品的绥远将军......呼......」声音越来越低,竟然直接倒在西夷晴璃怀里睡着了。
「殿下,此人行为乖张,言举失态,不如把他打一顿丢街上去。」身边的侍卫如是说。
「哎,怎么可以。咱们远来是客,不可对这里的人无礼,何况他是新唐朝中的重臣,不可以怠慢。」
「那殿下,不如将此人交给九殿下,请朝廷好好惩治的。」另一个侍卫出主意。
「不用、不用。」西夷晴璃挥了挥手,「他只是喝多了点。本王对新唐军务兵法方面一向很有兴趣,既然今天见到了靖远侯手下鼎鼎大名的颜军师,是一定要好好讨教的。」
晴璃伸右手到颜济卿的膝弯处,轻轻松松地将他抱起来,语音欢快地下令:「你,去跟我皇兄和九殿下说,我有点事,今日就不作陪了。改日再来。」
不顾围观者的目瞪口呆和属下的困惑不解,西夷晴璃快乐无比地抱着颜济卿上马绝尘而去。
位于京师一侧的驿馆洒扫清理一新,暂时作为西夷使者们的行馆。夜深人静之际,在驿馆的某个角落,突然响起一声尖利的叫声,惊醒了四周安睡的邻人。
怦!门被人从里向外撞开,青年身上挂着零落的衣服跑了出来,头发散乱地歪在一边,头巾也摇摇欲坠。青年向外跑着,一时慌乱被自己的脚绊了一跤。跌跌撞撞地爬起来,就好像有鬼在后面追一样拼命地跑,还好,惊慌之中好歹还记着一点常识,火烧屁股般地冲向一般设在后院的马厩。
几个侍卫听见声响,不顾主人的禁令,从前院闯入后院,直冲向主人的卧房。
「殿下,殿下!出了什么事儿了?」侍卫们焦急万分地喊。
撞开的门口,金发的贵公子慢慢踱了出来,白色的里衣上鲜红的血迹刺痛了人眼。
「殿下!」侍卫们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殿下居然受了伤,胸口还在流血!天哪,出这样的事,身为侍卫是万死难辞其咎了。
马厩中响起数声嘶鸣,众人正惊诧间,一匹马如疯了般冲向人群,越过侍卫向前院奔去。
「抓住他,抓住刺客!」有人立刻喊了起来。
「不要追,放他走!」西夷晴璃制止住侍卫们的追喊,伸手在沾满血迹的胸口摸了一下,借着月光可以看见手指上鲜红温热的液体。
「可是,殿下,您的伤......」
「不碍事。虽然血流了些,但只有划了一道小口子。」西夷晴璃把沾了血的手指放入口中,脸上绽出鬼魅般的笑容。「很好,真的很好。」

第一章
天下太平,太平天下。太平盛世的新唐国幅员辽阔,民生繁茂,富庶的新唐最富庶的地方莫过鱼米之乡的江南,而富庶的江南最富庶的地方莫过物华天宝的苏州。不是说上有天堂下有苏杭吗?但是,似乎没有人注意过,其实,苏州最富庶的地方是在离苏州城二十里外的一个小镇。说是小镇,但镇上的居民只有一家。千亩的良田上盖起一座美伦美奂的硕大庄园,相信就是坐拥天下的当朝天子也未必能有这么大的手笔。
从苏州到小镇只有一条宽阔的官道,虽然小镇上只有一家住户,但往来于小镇与苏州城官道上的车马可一点也不见得少。特别是这几日,不窄的官道居然显得有些拥挤起来。往来的清一色高马软轿,前呼后拥,仆从如织,箱笼如云,一眼望去,就好像是些豪门巨富约好了时间一起搬家一样。讲起来,大家伙儿住在一个城里,不是商户就是士绅,平素里低头不见抬头见的,总会见面打个哈哈,可今天却像着了邪,不是拱手之际皮笑肉不笑地心怀鬼胎就是索性寒着一张老脸冷眼相对暗藏杀机。沉重的车轮辗过青石板铺就的宽阔大道,发出吱吱的声响,有些浩荡的杂色队伍向着同一个目标无声地进发。
唉......,此时此刻,那同一个目标豪华庭园里的某一个角落传出一声无奈的喟叹,叹息声中蕴含着几许失望,几许哀怨,几许焦躁,几许忿怒。
「怎么,又迷路了么?」不知从哪里传来银铃般的笑声。
发出叹息的人手里紧紧捏着一张快被揉成粉末的宣纸咬着牙回答:「这个该死的小王,画的地图这么烂,害我白白转了二个时辰居然又转了回来,我非打烂他的小屁股不可。」
银铃般的声音再次响起:「你又怪别人,自己路痴也就罢了,干嘛硬要赖到小王身上,谁不知道小王画的地图在坊间一张可值十两银子,不但标识清楚,而且从不出错。我还打算建个书局,专门刻印小王的地图卖呢。对了,再加上你的品花宝鉴,今年的零花钱可就丰裕了,再没人可以管我花钱花在何处。」
「你想得倒挺美......咦?!」自顾自说着,突然觉得有些个不对,揉着手中价值十两雪花银子的人睁圆了眼睛,看着面前会说话的假山石。「北堂春望,南宫秋实,你们两个小鬼头!给老子出来!」
嘻嘻一阵轻笑,假山后面转出两个粉妆玉琢的垂髫童子,年龄相近,身材相仿,一人手里拿着一支长长的冰糖葫芦。虽然长相不同,但那一脸似有若无,鬼黠算计的笑容如出一辙,让人想不把他们联系成兄弟都不行。
「小舅舅,您好啊!」北堂春望笑嘻嘻地咬了口红灿灿的果子,嘴里甜得就像果子外面裹的蜜糖。
「我不好,很不好!」一面噘着嘴,一面偷眼盯着别人嘴里的冰糖葫芦,被人家喊作舅舅的人硬摆着一张很傲气的脸却没藏住嘴角的垂涎。
南宫秋实看着觉得有些好笑,伸手把自己手中的冰糖葫芦递过去:「呶,给你吧。」
「我才不要你们小鬼头的东西。」嘴里说着不要,手却不由自主地去接。
「所以啊,就当是晚辈孝敬的不就得了。」南宫秋实很有礼貌、很有家教、很有修养地说。
「秋实,你别理他。不过比我们大四岁而已,有什么架子好端的。」北堂春望从鼻孔里很没礼貌、很没家教、很没教养地哼出声来,俊美的小脸上分明写上了「我很不屑」四个大字。
「就算他比我们小四岁,从辈份上来说,他依然是长辈。」南宫秋实拍拍北堂春望的肩头,很有耐心地向北堂春望解释,「即使这个叫颜济卿的家伙无能到极点,白痴到没救,很不幸,他依然是我们娘亲的亲弟弟,我们的亲舅舅,所以我们必须要忍耐。」
听到前半句颜济卿还在拼了命地点头,后半句则是瞪圆了眼,捏紧了拳,涨红了脸。
「别生气、别生气。」南宫秋实笑得像朵花,「小舅舅,我这是在陈述事实,如果换成是夏树跟冬里,保不准会把你说成什么样子。」
颜济卿冷哼了一声道:「随你们说去,我那四个脑子有病的姐姐为了整齐划一特地找四大家族的继承人嫁了,果然生出来的儿子们个个都有病。」
「那把我们几个生下来的人的弟弟脑子也一定好不了!」明明是春天,可是听到这句话颜济卿也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战。
不知何时,颜济卿的身后已经多出了两个人。同南宫秋实与北堂春望差不多的年岁与不相上下的美貌,只是手里拿的不是红艳艳的冰糖葫芦,而是泛着琥珀色透明的糖棒。东蓠夏树跟西门冬里的表情很成熟很凝重也很世故,只有不停伸出粉红色舌头舔着甜丝丝糖棒的动作跟他们的年龄还相符些。说话的是东蓠夏树,一双遗传了颜家女儿细长的双眸闪动着青色的寒光,说出的话也是冷冰冰没有一丝温度,相比较而言,眼尾微微有些下垂,嘴角总是有些上翘的西门冬里看上去就温和的多了。

推书 20234-12-22 :缠(上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