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燚感觉自己的血液瞬间成冰。
他们还是对自己父亲下手了。是报复,是别有目的,亦或都是?
曲扬波大口喘气,这一条长街像是没有尽头,为何不能刹那而至?!
他们冲进养老院大门,主办公楼前已经停了两辆警车,现场乱成一片,几个警察在帮着医生、护工转移老人,消防车的声音在背后愈来愈近。
任燚冲下车,他一眼就看到了在警车旁边停着的宫应弦的车,以及正在满脸焦急地打电话的邱言。
“任队长!”邱言见到他,挂了电话,“你……”
“我爸呢!”任燚脸上唯一的血色,来自他赤红的眼睛。
“任队长,你先冷静……”
“我爸呢!”任燚已经从楼体外判断出,他爸的病房就在冒着火光浓烟的区域内!
“应弦去找他了。”邱言脸上汗流如注,“他、他就披了个防火毯,戴了个防毒面具,就……”
简直是雪上加霜。
任燚没听完就要往里冲。
曲扬波一把从背后抱住了他,高声吼道:“消防车马上就到,马上就到。”
“放开我!”任燚像困兽一般挣扎起来,手肘狠狠撞在曲扬波的胸口。
曲扬波疼得脸都变形了,他大骂道:“你他妈还是不是个消防员!你现在什么都没有,是想去救人还是想去送死!你这样谁都不会让你进去的!”他锢着任燚的腰,用力把人往地上惯去。
俩人双双摔倒在地,曲扬波死抱着任燚不放,声音已然哽咽:“消防车到了,穿上战甲我跟你一起去。”
任燚发出一声悲号,心脏犹如油煎火烤,疼痛难当。
这个世界上他最重要的两个人,都在大火里。
消防车停在了他们身后,一个个全副武装的消防员跳下车。
曲扬波爬了起来,把任燚也从地上拽起:“茂哥,给我们两套装备。”
八里消防中队队长程茂有些惊讶地看着俩人:“你们怎么在这儿?”
曲扬波急道:“任燚他爸在这里,快点,给我们两套装备!”
程茂瞪大眼睛,他看着失魂落魄的任燚,断然摇头:“他这个样儿,不能进火场。”
任燚强迫自己从万吨重压之下喘上一口囫囵气,他用力搓了搓脸,尽量冷静地说:“程哥,让我进去,我爸在里面。”
“我知道,但你状态不行,进去出了事就是我的责任。”程茂开始指挥战士们架云梯、备水枪,准备实施救援。
任燚跟在程茂身后:“我保证听你指挥。”
“我们会把你爸救出来的。”
“程哥!”任燚一把揪住了程茂的衣领,哀求道,“我求你了,兄弟这辈子就求你一次,我求你了。”
程茂叹了口气,犹豫片刻,吩咐身边的战士:“从车上拿两套装备。”他严厉地对任燚说,“你说到做到,不然我绝对不放过你。”
任燚捡起一个战士递给他的装备,快速穿戴。自从他的负面消息在网上曝光之后,他已经有快三个月没有穿过救援服了,但这套动作他执行过几千上万遍,早已经刻入骨髓,形成肌肉记忆,有一天他也许会像他爸一样,忘了如何奔跑,但他永远不会忘了怎么穿消防救援服。
程茂分出三队人,一队升云梯,一队准备水枪待命,一队进入住院部搜索救援,另有两个中队正在赶来的路上。
“起火原因是什么?”曲扬波问程茂。
“现在还不知道,但火蔓延得很快,不排除是有助燃剂的纵火。”
“一定是纵火。”任燚恨得几乎要咬碎一口牙,如果紫焰就在他面前,他可以将人生吞活剥。
“你这么肯定?”程茂似乎想起了什么,“跟你们鸿武区去年警察和消防协办的犯罪组织有关?”
任燚还未来得及回答,头顶忽地传来一声巨响,他们正跑向住院部的入口,爆炸就在上面,脚下大地震颤,被迫直面爆炸冲击波的一扇扇窗户应声碎裂。
“快跑!”程茂大喊一声,往住院部跑去。
玻璃碎片雨落,化作一柄柄尖刀,更有甚者整片掉落,是比尖刀杀伤力更大的“铡刀”,一群人抱头狂奔,那短短几秒钟,肾上腺素疯狂分泌,只听破碎之音不断在身后炸响,他们几乎是扑进了掩体内。
程茂从地上爬了起来,回头检查自己的战士们:“有没有人受伤?说个话。 ”
大家纷纷报了平安,只是看着他们刚才走过的地方,一地的碎玻璃,心有余悸。
“天然气阀门已经关闭了,可能是管道内的残存气体被引爆了,进去之后一定要小心。”
任燚已经一秒都无法多等,但他生生用理智刹住脚步。
程茂道:“这里一共四层楼,每三个人一层,任燚,扬波,你们跟我走,去三楼。”
三楼,正是他爸所在的楼层,也是起火楼层。
三人往楼上跑去,他们每个人都多带了一副可以接空呼的面具,进入了火场。
任燚知道宫应弦的后备箱里常年备着防火灭火装备,灭火器、防毒面具、防火毯、绝缘隔热手套等等,但那些东西只能顶一会儿,最让他揪心的时候,这是火场啊,是真正的火场啊。
宫应弦,他连灶火都不愿意靠近,他怎么敢进火场?!
第186章
翻滚的热浪扑将而来,幽深的走廊此时还没有完全过火,只有疑似被爆炸掀飞了墙面和门板的部分有火舌吞吐,而其他地方的火则暂时被门阻断在了屋内。可那赤红的火焰,它们争先恐后地从窗户里、从门缝、从天花板里向外招摇,如同巨龙怒张的嘴,它在喘息、它在酝酿、它在积累,只等准备好的那一刻,就疯狂地吐出能够吞噬一切的烈焰。
程茂看了一眼天花板上翻卷的火苗:“吊顶里已经过火了,预估离爆燃最多五分钟,加快速度搜索,我叫你们撤必须马上撤回。”
“是。”
两名指战员将水带接上楼内的消防栓,压灭走廊上的火,其他人则深入,分散开来,一间挨着一间地寻找受困群众,任燚径直往他爸的病房跑去。
走廊深深,越靠近起火点,烟气越大,两米开外就什么都看不见了了,看清房间号也异常困难,任燚摸着墙、弯着腰前进,凭着记忆寻找他爸的房间。
突然,任燚听到了对讲频道切换时出现的空白音,接着,程茂的声音在任燚耳边响起:“任燚,我把你放进来已经违反纪律了,你要是出事,我职业生涯也到头了,但是兄弟一场,我认了。现在我命令你他妈的无论如何平安回来,不是为了保我自己,而是不想失去一个兄弟,明白吗。”
任燚眼圈一热:“谢谢你茂哥。”
在经过一间宿舍时,任燚突然听到里面传来几声金属敲击声。他愣了一下,他知道那是什么,这一瞬,他的内心挣扎了起来。
在火场救人就是抢时间,早几秒晚几秒,完全足够决定一个人的生死,他现在应该以最快的速度找到他爸和宫应弦,否则多耽搁的时间都是他们的命。
可是,现在有人在求救,就在自己旁边。
任燚的步子怎么也迈不出去了,他朝着墙面狠狠锤了一拳,几乎把嘴唇咬破,他站起身,打开了门。
一个老奶奶正奄奄一息地爬在床底下,她捂着口鼻,用饭盒敲击着床腿,翻滚的浓烟在上空漂浮,还没有完全落地,但她已经呼吸困难,神智迷糊,这种环境下,人撑不过三分钟就会中毒。
任燚跑了过去,将那铁架子床推开,把老人地上横抱了起来,转身冲出房间,同时高喊道:“这里有人,这里有人!”
他往回跑了一段路,一个消防员突然从迷雾里钻了出来,是曲扬波。
曲扬波毫不犹豫地从他手里接过老奶奶:“交给我,你快去找他们!”
任燚没有多言,俩人交换了一个坚定而信任的眼神,他转身又往走廊深处跑。
越往里走,温度陡然升高,起火点就在前方,不是他爸的宿舍,但一定离他爸的宿舍很近,因为这里火势汹涌。
消防水带是无法到这里的,若是拉到这么深的位置,半路上就会被烧穿,所以他没有了水的掩护,只能靠自己。
穿着阻燃服,也无法阻挡无孔不入地热辐射,那仿佛能把人烫化的可怖温度灼烤着任燚的每一个毛孔,他感觉得到身上汗流如雨,高温烘烤不断夺走他体内的水分,更不用提那凌迟一般地剧痛。
而任燚的日常训练,是要适应这样的痛。
出于职业习惯,每到一个地方,任燚都会观察周围的防火措施,他知道离这里不远的地方就有一个消防栓。他折返回去,在墙上摸索着,很快就找到了,他从里面提出两个干粉灭火器,为自己开了一条必须快速通过的路。
他忍着常人所不能忍的地狱环境,找到了他爸的宿舍。宿舍门已经变形了,无法打开,他后退两步,飞起一脚狠狠踹在门上。
大门洞开,一股火浪如猛兽般扑向任燚,他并非没有预判,所以在踹门之后,也马上就扑倒在地,但还是被火舌舔到了后背和手臂。
阻燃服能保护他的时间很短,他奋力在地上翻滚、拍打,很快压灭了火苗,但衣服也被烧出了窟窿,高温像烙铁一样透过那些窟窿在他的身体上打下疼痛的印记。
任燚顾不得这些,他爬起来冲了进去。屋内已经大半过火,几乎没有什么闪躲和落脚之处,人根本进不去,也无法看见里面的情况。
他的心脏像是要被掏空了一般地恐惧,他大喊道:“爸!宫应弦!爸!”
无人应答。
任燚一边喷火一边开路,强行冲了进去,剧烈燃烧的不透风的房间内,温度恐怕逼近千度,在这里多呆一秒种都能生生要了人的命,任燚觉得自己没进一步,皮肉都要化作血水,顺着他的躯干淌干净,但他还是以非人的意志力,走了进去。
宿舍面积不大,如果没有浓烟烈焰遮挡,其实一眼就能看明白,床底、窗边、浴室这类人惯常躲藏的地方都没有人,是个空屋子,而且,他爸的轮椅也不在。
任燚转身跑了出去,短短几秒钟,仿若死而复生。
他爸腿脚不便,在没有其他人的情况下,他肯定走不远,也许就在附近。那宫应弦呢,宫应弦又在哪里?
任燚踹开隔壁的宿舍,嘶声大喊:“爸!宫应弦!”
他的心虽然在胸腔内,但却痛的仿佛被扔进了火里焚烧,他急到掉出了眼泪,可泪水在地狱中没有存在的价值,瞬间就被蒸发,只在那张被熏得灰黑的脸上留下两道污浊地泪痕。
你们在哪里,你们在哪里。
不行,你要冷静下来,冷静!
任燚在心中对自己大吼。他爸和宫应弦,都有丰富的火场自救经验,一个来自实战一个来自书本,这种情况下,他们会怎么自救?
带着一个坐轮椅的老人穿过已经起火、浓烟密布的走廊逃生不可能,从三楼跳窗也不可能的,坐以待毙更不可能,那该怎么办?
任燚猛然想起来,走廊的尽头,有一个公共厕所!
任燚回头猛冲向走廊深处,躲过走廊里四处蔓延的火苗,他找到了那间厕所,女厕门大敞着而男厕门紧闭,门缝里漏出来一点衣料。
里面一定有人。
高温作用下,大多门框或门都已经变形,任燚撞了一下没撞开,他用力拍击门板:“爸!宫应弦!你们听到吗!开门!开门啊!”
里面没有动静。
任燚用脚踹、用身体去撞,门已经被撞开了一条缝隙,他从腰间解下撬棍,去撬卡着门板的上门框,在粗暴地破拆下,门终于被他弄开了一条足以供人通过的缝。
任燚挤进去一看,心脏几乎停跳。
厕所内尽管比外面好一些,但也已经毒烟弥漫。
任向荣戴着面具、披着防火毯坐在轮椅上,双手无力垂落,而宫应弦倒在地上,俩人均是不省人事。
宫应弦只穿了裤子,他的衣服都化成了浸了水的布条,封住了门缝,试图阻止要命的烟气钻入,他的腿上有明显的烧伤。
任燚冲过去,先摘下自己的面具扣在了宫应弦脸上,顺便探了一下他的脉搏,尽管微弱,但还在坚忍地跳动着。
宫应弦突然动了一下,然后缓缓睁开了眼睛,茫然地看着任燚,似乎努力想要看清,却逐渐失焦。
“应弦,应弦!”任燚抚着宫应弦滚烫的脸,含泪道,“别怕,我来救你了。”
宫应弦听不清任燚的声音,也恍然间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有双目在本能地寻找着焦距。模糊的视线里,一个人影晃动,渐渐地,他看出一张焦急的、痛苦的、擦着烟灰的脸,渐渐地,他看到那张脸上,有一颗小小的黑痣,眼神就在此定焦。
回忆与现实瞬间交错,重叠着浮现在了宫应弦眼前,他看到烈焰侵蚀的绝望炼狱中,一个人坚定无畏地向他走来,朝他伸出有力的手,给他宽厚的怀抱,用干裂的嘴唇撑起的笑容上方,一颗小小的黑痣在他狭窄的视界里就此烙下了终身不忘的记忆,那人说:“别怕,我来救你了。”
宫应弦脱力地嗫嚅着:“叔叔……救救我……”
任燚痛得仿佛有人在剜他的心。
他勉强抹掉眼泪,又起身去检查他爸,当他的手指抵住任向荣的颈动脉,却没有得到任何回应时,他愣住了。
“爸……”任燚叫着,声若蚊呐。
任燚疯了一样去摸任向荣的脉搏,去探他的鼻息,均无反应。他喉咙里发出濒死一般地悲鸣,他将任向荣平放在地,托高下巴,两手交握,开始做心脏复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