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方既需要强大的寄生人战士,又害怕他们过于强大,最后变得失去控制。
连平民们也理解,一个寄生人一旦成为“最强战士”,就必须被约束。
霓雨并不喜欢这种说法。
他希望沉驰是真的喜欢他,才拒绝进入强制婚配程序。
但他没有问过沉驰。
更羞耻的事情已经做过了,这个问题他却难以启齿。
首都营地东部有一栋庞大的建筑,所有关于病毒的研究都在那里汇总。
霓雨在其中一个观测区,见了“无头教官”最后一面。
“无头教官”已经无法在人形和兽态间转变,他的一部**体永远呈蜘蛛形,像个恐怖的怪物。
“你看,我作为寄生人最后的宿命仍是被人类利用。”“无头教官”气若游丝,“他们解剖我的身体,提取我身上的病毒,扫描我的神经……人类对寄生人根本没有感情,无论你曾经为他们付出多少,你也只是他们的工具。”
霓雨看着“无头教官”,忽然觉得不忍心。
“无头教官”说:“你会后悔的。人类根本不值得追随,他们从来就是弱者,只是因为懂得利用一切,才能站在顶端。”
“你会后悔的。”
“你会后悔的。”
“你一定会后悔!”
“无头教官”的声音在金属质感的观测区回荡,霓雨感到一阵寒意。
可他手腕上却传来一股无法被忽视的温暖。
他低下头,看到手环正在幽幽发光,好似正在安抚他。
手环是沉驰送给他的,在战斗时协助他、保护他,居然还能在他情绪低落的时候安抚他。
霓雨走到研究所外,忽然很想见见沉驰。
八卦在首都营地传开之后,他就没有见过沉驰了,几次去特种作战总部,也总是被告知少将被请到了“东桓”军事集团的中央议事厅。
“议事厅”听起来是个小地方,实际上却是一个戒备森严的禁区,不是他这种级别的战士能去。
暂时没有任务,霓雨来到沉驰的住处,打算像上次一样等着沉驰回来。
身后的门却自动打开了,AI用一种十足欢乐的声音说:“请进!请进!”
“你似乎又有问题想问我。”沉驰在两小时之后回来。
霓雨张了张嘴,话到嘴边,问出来的却是另一个问题。
“我在细雾丘陵和晴笙作战时,他告诉了我一件事。”霓雨看着沉驰的眼睛,“关于蓝星夫人。”
沉驰的反应很淡,“他告诉你,我母亲并不是因为找不到载体而死,而是因为不愿意成为寄生人,所以放弃了生的机会。”
霓雨有些内疚,觉得自己不该问这种问题。
沉驰走向露台,双手搭在栏杆上,望着虚假的天空,“恰恰相反,我母亲并不认为成为寄生人是一件可耻的事,她这一生,都在为寄生人战士争取权力。”
霓雨看着沉驰的侧脸。
“她一直乐观地等待着载体。”沉驰唇角浮起一丝无奈的笑,“她甚至告诉过她的部下,当寄生手术成功,她还要继续指挥战斗。”
霓雨脑中忽然一闪,隐约明白过来。
沉驰抓着栏杆的手青筋浮动,“是我的父亲,秘密修改了基因配对记录。”
“所以……”霓雨说:“所以蓝星夫人本来可以得救?有载体能够救她?”
沉驰顿了顿,“如果她得救了,首脑们该怎么办呢?允许一个寄生人掌握整个特种作战总部?还是将她换下来?”
霓雨愤怒道:“他们怎么能够这样对待蓝星夫人?”
“他们能,因为他们是‘焦岸’的实权者。所有的规矩都是由他们制定。”沉驰平静道:“没有人能够违抗他们。”
霓雨一拳捶在栏杆上,手环与栏杆相撞,发出清脆的鸣响。
沉驰侧过身,端详了霓雨一会儿,“其实你想问的,不是这个问题吧。”
霓雨怔了怔,嘴唇抿紧又松开,情不自禁道:“先生。”
沉驰眼中似乎带着柔和的笑意,“嗯?”
“您……”霓雨终于说了出来,“您和我结婚,不是因为想要束缚我,而是因为,因为喜欢我,是不是?”
第29章 我是你的伴侣
润泽的光在手环上滑动,仔细看的话,上面仿佛有一条细细的纹路,近似心跳的起伏。
霓雨说完耳根就烫了起来。
他皮肤白,轻微的红晕在脸上也十分明显。
被压在书桌上那回,沉驰就摩挲着他的脸,笑他:“你这豹子说话不怎么害臊,倒是脸动不动就变红。”
一阵风吹过,将几缕散开的头发吹在他脸上。
他的头发长得很快。以前是短发的时候,时常去修剪,一不留神就长得老长。自从决定蓄发,头发就没有再剪过了,现在已经到了肩膀的位置,平时用皮筋束在脑后,偶尔有一些滑出来,风一吹,就飘飘扬扬。
头发这东西很有趣,短的时候扎手,一旦长长,就变得温柔,丝丝缕缕地挽在指间。
他正要抬手捋,手腕忽然被握住。
沉驰手指微凉,掌心却是温热的。
霓雨怔了下。
两人的手就这么悬着,霓雨没有抽回去,沉驰也没有松开。
过了好一会,沉驰才替他将脸上的头发别在耳后,顺手捞过他劲窄的腰,漆黑的眸子像一片寂静的大海。
“是想束缚你。”沉驰说。
霓雨眉心皱紧,又慢慢松开,眼中涌起一丝委屈,唇角不甘地扁了下。
却听沉驰继续道:“也是因为喜欢你。”
委屈像一星奶油沫,在烫手的咖啡中迅速消散。
霓雨眨眼,轻而易举被哄好了,笑意从眼尾滑了出来。
“我也喜欢您!”成为寄生人之后,霓雨成了得寸进尺的性子,赶紧将自己往沉驰怀里凑,还吻了吻沉驰的下巴。
军装的材质偏硬,他们腹部贴着腹部,衣料摩挲出利落又缠绵的声响。
“先生。”霓雨说:“我们什么时候结婚呢?”
沉驰将他圈起来,“你很着急?”
霓雨有自己的道理,“结婚能不着急吗?我的1000金还押在奖池里。”
沉驰叹气,“你是个财迷吗?急着和我结婚,只是想赢回奖金?”
“当然不只。”霓雨早就对自己的财迷身份有了很清晰的认知,并且从不认为“财迷”是个贬义词。
“哦?”沉驰问:“还想什么?”
“还想要您啊!”霓雨眼中明晃晃的,可是甫一说完,又有些担忧,“我去特种作战总部找过您几次,听说您去了议事厅。先生,您是为强制婚配去的吧?我是个寄生人,寒厌首脑是不是不同意您和我结婚?”
沉驰说:“他同意与否没那么重要。”
霓雨对高层的权力角逐一窍不通,“但您刚才还说,规则是由首脑们制定的。”
“规则由强者制定,归根究底由利益决定。”沉驰说:“不管是寒厌,还是别的首脑,都不得不同意。”
霓雨听得云里雾里,想了会儿又说:“先生。”
沉驰纵容地看着他,“豹子先生,我是否应该提醒你——你有数不清的问题。”
“虽然不是很懂你们统治阶级的心思,但您是为了我修改您父亲制定的规则。”霓雨认真道:“我这么理解,没错吧?”
沉驰说:“嗯。”
“您真的有……”霓雨舔了下嘴唇,“您真的有这么喜欢我吗?”
沉驰眉梢挑起。
“我当然是最喜欢您的,我还送您冰花来着,我是您最忠诚的战士。”霓雨神情急切:“可是您为什么也喜欢我呢?是因为我是……”
后面的话,轻得像被融进了呼吸中。
“嗯?”沉驰单手捧着他的脸,“我没听清。”
霓雨深呼吸,豁出去了,“因为我是豹豹吗?”
沉驰的表情变得很生动。
“因为我寄生在您的豹豹身上。”霓雨说:“所以您爱屋及乌,因为喜欢豹豹,所以喜欢我?”
沉驰笑道:“豹豹?你用这么可爱的词称呼你自己?”
霓雨摇头,“不是自称!”
“豹豹”是沉驰家的AI管家说的。
以前他刚来这里时,AI管家很有礼貌地称他为“先生”。但不知从什么时候起,AI管家开始叫他“豹豹”,有时是“豹豹先生”。
也许这个AI管家不太聪明,看见他的兽态,就以为他是原来那只猎豹,久而久之就混乱了。
他猜想,沉驰和猎豹独处时,应该说过“豹豹”之类的话,AI管家才会有学有样。
他真的不是自称豹豹。
“还说不是自称。”沉驰说:“我看你刚才说得就挺溜。”
霓雨急道:“我是说您的猎豹!”
沉驰不语,平静地看着他。
他被看得发慌,红着脸认下来,“豹豹就豹豹!”
沉驰笑。
霓雨说:“你先回答我,是不是因为豹豹?”
沉驰说:“是或者不是,有那么重要吗?”
霓雨睁大眼,想说“当然重要”,但忽然又不那么确定。
“你还是过去的你吗?”沉驰问,“那个连名字都取得那么随意的人类特种兵?”
我还是过去的我吗?
霓雨怔怔地想。
寄生手术改变的不仅仅是他的身体,还有他的能力和性格。
未被感染之前,他更加稳重,有时甚至有些阴郁——这是每一个从地下避难所挣扎出来的人都存在的心理问题,有轻有重而已。
但现在,他已经很少感到阴郁,取而代之的是委屈或者不高兴,这两种孩子气的情绪。
更多时候,他率性、开朗、跳脱,时常得意洋洋。
他不再是原来的他,当然猎豹也不再是原来的猎豹。
在寄生手术成功的那一刻起,他们就融合成了一个新的生命,一个新的个体。
成为“炽鹰”一队队长的,是这个新的他。
在战场上所向披靡的,也是这个新的他。
和沉驰发生最亲密关系的,还是这个新的他。
现在,要和沉驰结婚的,依然是这个新的他。
“如果你一定要将你自己和猎豹割裂开来,那我无法回答你的问题。”沉驰认真道:“猎豹对我来说很重要,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我的身边只有它。”
沉驰眼中的黑暗好似明亮了几分,“现在、将来陪伴着我的你,也很重要。”
霓雨琢磨着,“我好像懂了。你喜欢你面前这个寄生人。”
“简单粗暴的理解。”沉驰笑了声,“你对我的称呼是不是换了?”
“咦?”霓雨回想一会儿,“没有吧?”
沉驰并未点破,只说:“转过去。”
霓雨照做,同时又有些疑惑,侧过脸问:“你干嘛?”
“你打算披头散发回‘炽鹰’吗?”沉驰将皮筋扯下来,在手里撑了两下,“地摊上买的?难怪你头发总散开。”
霓雨实诚道:“1金买了一大盒。”
他感觉到沉驰的手指绕着他的头发,指尖时不时碰到他的后颈。
痒痒的。
三个月之后,军方公布了两人的婚讯。
峥洛眼巴巴地看着霓雨赢走了奖池里的所有奖金,酸不溜秋地说:“04,不,霓雨——啧,这什么奇奇怪怪的名字,叫着都没以前顺口了——你这回把以前输的全都赢回去了耶!”
霓雨说:“没有,还差79金。”
峥洛惊呆,“你算得这么清楚?你也太财迷了!”
沉驰在“东桓”军事集团的新一代中算得上年轻有为,在整个特种作战总部都比较有威望。所以对沉驰与霓雨结婚这件事,“炽鹰”大多数队员都十分理解。
但林舛忧心忡忡,“你真要和沉驰结婚?”
霓雨的开心浸在眼中,“是啊。”
“可外面都说,是上头看你太强大,才用婚姻的手段来约束你,因为你是个寄生人。”林舛无法接受,“你不觉得委屈吗?”
霓雨想跟林舛说,事实不是这样,自己和沉驰是相爱的。
但他说不出口。
沉驰喜欢他,他自己知道就好了。
病毒尚未肆虐之时,就算是普通人,也可以举行隆重的婚礼。
但现在,所谓的婚礼只是走一个登记程序。
当自己的终端和沉驰的终端被并联在一起时,霓雨露出豹耳朵,然后抬起手,摸了摸豹耳朵。
沉驰亲吻他,提醒道:“耳朵。”
公共场合,有很多镜头对准他们。
而霓雨一向不喜欢在外人面前露出豹耳朵。
“是你邀请我挠它们。”霓雨在沉驰唇边笑着说:“先生,我挠了,我是你的伴侣。”
过去数年间的事像万花筒一般在眼前席卷而过,霓雨站在佣兵管理处的光屏前,看着那些滚动着的任务,没有察觉到眼中淌出了淡红色的眼泪。
现在站在沉驰身边的人叫路易,金发碧眼,和当年峥洛押的一模一样。
峥洛可真有先见之明。
沉驰和别人结婚了。
霓雨忽然想起很久以前,沉驰邀请他揉他的豹耳朵。
那样隐晦的话,他最初并没有听懂。
沉驰还笑过他。
后来,他在婚礼上当着所有人的面露出豹耳朵,骄傲地挠了挠。
——只有沉驰的伴侣,才能挠他的豹耳朵。
——而他,就是沉驰的伴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