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才山洞里的人头如此险恶,这里的人头就变成最安全的了?上下嘴皮子动一动谁不会,我怎么信你?”
“……你的指尖。”
楚行云一看,先前手指碰到血虫中了毒,此时青黑褪去,复回初样,毒竟自解了。
“看吧,这阵的功效可不是盖的,否则他们白切这么多头了。只可惜楚侠客你武功尽失,不然在这练一会功,真是瞬息进千里,一日抵十年,打遍江湖无敌手,称霸武林第一人。”
“踩着一千多个怨灵上位,我还没那么下作。”
楚行云朝展连移去,这次谢流水倒配合,边动边讨好:“再呆上一会,你的伤搞不好都痊愈了,从你被追杀,到英勇跳崖,一路流血至此,我真是吊着颗心七上八下,担心死了……”
楚行云翻了个白眼,只恨这铁链怎么这么长,得听个魂灵瞎逼逼。
谢流水继续聒噪:“不知你有没有察觉,咱俩是此消彼长,你越虚弱,我就越精神,尤其是危急时刻,你的身体更爱利于生存的灵魂,就像坠崖那会,与其说是我夺了你右臂,不如说是使不上劲的右臂选择了我,才让你没掉下去摔死。”
“呵,那我还得谢谢你了。”
“可不是嘛。事后我就在想,有没有能让你既虚弱又危急,同时还不会伤害到你身体的办法……”
“幻觉。”楚行云冷笑。
“小美人你真聪明!”谢流水伸手想来摸他的头,被楚行云一把弹开,小谢抿抿嘴:
“虽说有点对不住你,不过我还是试了试。山洞口埋着七七四十九颗人头,其中有七颗童女,七颗童男,都是被红蜥活活咬死的项上人头,后脑勺里塞满了某种炼制的膏和血块,面目覆了奇怪的膜埋入地底,谁挖出来,那层膜就会融化,连带着血和膏药一齐滴下来,接着陷入幻觉……”
“直至死亡对吧?”
“……我没打算要你命的,只想试试,你在幻觉里越陷越深,我确实能感觉到在占优势,但当我快要控制全身时,你突然挣扎起来,可能是过度惊惧,超出了你的承受范围,再怼上那女童头凄厉鬼怨,我一下就被赶出体内,等我再回神,就成了这副模样。”
楚行云听着谢坏坏大方坦言如何一步步害自己,心中咋舌,不知该说他坦诚还是该骂他小人。
“不过,按理说挖了人头,红蜥就不应该出来……”谢流水陷入沉思,楚行云冷笑道:
“看来你如意算盘没算准。若不是红蜥会吃了这具身体,让你也跟着死,你根本不打算从幻觉里叫醒我吧。”
楚行云觉得谢小人其实还有所隐瞒,只是他揪不出来,谁知,谢流水捂住心口,痛叫一声:
“你竟然会这么想!你怎么能这么想呢?楚侠客是俊逸出尘冷美人,踏雪无痕谪仙影。风华绝代谁不爱?三尺清光夺我心。哪里可能舍得你死?”
谢流水浮在他身边,装腔作势,肚脐上那根白色的牵魂丝荡在空中,合着幽绿的光,显得滑稽诡异。楚行云心中盘算,若出去了,还是请个道士驱了这妖孽吧。
楚行云顺着铁链往下爬,过了一会,开口问道:
“这里到底什么地方?你怎会知此地?”
“人头窟,你这种局外人不知道很正常。”谢流水道,“这种山洞他们还造了很多,我福大命大,去过不少,都是大同小异的,石缝内有白烟机关,后有石径通千头阵,下边是水,顺水可出。只是,红蜥不来人头幻,你已经中了人头幻觉,红蜥的机关就不会开……”
谢流水突然顿住,猛地想起红蜥铺满洞窟时,那恰好灭掉的火光……
“操!”
谢流水猛地拉起楚行云,松开铁链,立刻向下跳去——
他们被算计了。
凌空坠落的瞬间,楚行云看见一个黑影,从石径中走出来……
他们猝不及防扎进冷水中,楚行云一冒出头,就先狠狠拍醒展连。展连僵着脖子,一回神,就看见石径处有个黑影人,突地翻到石壁上,手伸向最近的窟窿里好像要拿什么……
“快走!那人要毁阵!”
谢流水在水中箭一般游出去。
小指上的牵魂丝刹那绷直,楚行云对展连喊了一声:
“吸气!跟我走!”
下边三人扑进水中,上头黑影人单手扣住窟窿里的人头,一发力,将人头狠狠扔下来……
谢流水游进潭中一水洞,重心在他,楚行云被拽进来,展连最后得进。同时间,那颗人头砸入水中,霎时绿光闪烁,所有萤蛆身上的光斑骤暗骤亮,最后齐齐熄灭。
冷水没顶,幽暗刺骨,楚行云压着肺部一口气,向前游去。水道初狭,一人可行,后渐宽,展连就从后追上,双人并游,再往前,宽至三人有余,水位不复初高。楚行云扯动小指的牵魂丝,谢流水便停下来,三人钻出水面,环视四周,皆怔住。
没想到这里别有洞天,水道两侧的石壁竟是雕刻!
虽都是些粗糙笨拙的线条,但刻得极深,并在其中填了红色的荧光涂料。
左边是三个大字:“火溪源”。
右边则是一幅石刻画,线条呆滞,年代不远。
此画虽简陋,但画幅很大,待在原地,只看到一个倒了的瓶子,楚行云又往前游,看到瓶子前画了一个倒地的人,脸部衣着皆无刻画,甚至连男女都辨不出,只能看出此人高举着左手,而掌心里……有一个眼睛。
眼珠部分刻得极深,并填了满满当当的荧彩,在阴冷的水道中幽幽发着血光。
“这些……画的是什么?掌中怎么会有眼睛呢?”
展连凑近想瞧个究竟,楚行云看这鲜艳的红色极不舒服,遂拉了下展连:“可能不是真的眼睛,而是……某种暗喻,我们再往前看看吧。”
二人凫水而前,谢流水用牵魂丝拉着楚行云,让他不会太辛苦,很快,第二幅画就映入眼帘:
那个掌心生眼的人在海上划船,前方是一个岛。
三人接着向前,第三第四幅,讲这个人到了岛,划船进入某处山洞。
第五幅,这个人在山洞里,抬手看着掌心的眼睛,画中石壁也有幅石刻,刻的是一个人头蛇身的怪物。
第六幅,这人偏过头看石刻画,就像他们三个现在一样,接着,将手摁在怪物石刻上。
楚行云继续游,后边是一块空白的石壁,再向前一看,远处隐隐又有红光,恐怕还有后续。
“这画还真是没完没了,你看懂了吗?”展连问。
楚行云摇摇头:“现在想破脑袋也没用,出去再作计较吧。”
展连望了眼远处幽晦的红光,有些担忧:“这里那么昏暗,我们就这样不知远近,闷声游吗?万一被这红光误导,进了岔道可就麻烦了。”
楚行云想了想:“不然就做点标记吧,每游二十下在墙上划一刀?”
展连点点头,抽出银刀,在第六幅石刻的右下角,划了个“一”字,
三人遂继续往前,这一次展连打头,谢流水在后默默推着楚行云,这一段水道无字无画,自然也没有什么光了,满二十下后,展连停下来,摸索着刻了一个“二”。
随后,又依次刻下了“三”和“四”,身后的红光越来越远,前方的血色映入眼前,楚行云一看,竟又是三个大字:“火溪源”。
他再向右一看,似乎也是一样的石刻画,甚至第二幅第三幅,也差不多。
楚行云目不转睛地仔细观察,生怕错过细节,说不定,这里每张石刻画都和前边有些微妙区别,而这种区别,或许能成为他们出去的关键。
展连却没楚行云那么耐性子,他比个手势继续往前游。谢流水一直沉默着,只是把楚行云拉离画前,示意他跟着一起走。
展连共游了四十下,分别在第二幅和第四幅画中刻下了“五”和“六”,再游二十下,到了第六幅画中间,于是拿刀刻下了“七”。
他正准备接着前进,余光却突然瞥见了什么,整个人猛地顿住,接着微微颤抖起来。
楚行云看着展连僵硬的身形,有些奇怪,顺着他的目光看,瞬间头皮一炸……
那第六幅画的右下角,赫然刻着个“一”字。
☆、第十二回 七杀画1
第十二回 七杀画
半解疑云猜玄意,
盲渡暗水牵鬼移。
“展连……你,你确定这是你刻的?”楚行云摸着那道“一”字刻痕,难以置信。
“错不了。可是这……怎么可能呢?”
他们一直是向前游的,最后却回到了原地。
楚行云心觉不妙,他瞥了眼谢流水,这人似收了轻浮姿态,紧盯壁画,道:
“再游一次。”
楚行云也恰有此意,三人小心谨慎,游了好一会儿,果然,便明晃晃地见着个“二”。
展连啐了一口,接着“三”、“四”、“五”、“六”,一个接一个地撞进视线里,扎得双睛生疼。
此地水阴,掺着寒意,一点点渗进骨头里,无端地让人后怕。
展连真气护体,倒是无碍。可楚行云失了一身纯阳功夫,泡在其中,冷得是手指不可屈伸,四肢僵劲不能动,全靠谢流水那根牵魂丝扯引一二。
不知统共过了多久,终于看到刻痕“七”,三人又一次回到了原地。
艳极的红光,带着诡谲血色,一缕缕揉进画里。
一时寂静,谁也说不出话。
展连猛地拿刀往壁上发狠一划:“该死!我还偏不信这个邪了!行云,我们再游……”
他偏过头,突然看见楚行云嘴唇冻到发紫,心下一慌:
“行云,你怎么了?你身上怎么会这么冷!你……你的内力呢?”
楚行云本也没想瞒着,索性说开:“我练踏雪无痕第十成,武功尽失了。”
展连霎时惊愕:“你!你怎么不早说!这样泡着哪里受得了?宋兄也是!竟也不拦着,就由你胡来?”
“是我自己执意要练的,况且又不是缺胳膊少腿,失了点内力罢了,何至于……”
“你是失了‘点’内力吗?难怪先前受了那么多伤,否则就凭那劳什子的雪墨组哪打得过你!现在感觉如何?你那些伤……要紧吗?”
“皮外伤而已,不打紧,当务之急还是……”
正说着,楚行云竟觉水温开始上升了!只见展连双掌浸于水中,一股股真气从掌心流出,汇成一泓暖流,春阳般包裹着他,那刺骨的寒意霎时褪去不少。
“感觉好点了吗?”展连笑着问道,“我这真气不比你纯正,不过,暖暖身子应该还不赖吧?”
真气乃武之精元,此时源源不断地泄出来,却只拿来加热冷水,楚行云连忙伸手制止他:“够了够了,我已经不冷了,你也是胡来,真气是拿来这么用的吗?”
展连幽幽地回了他一眼:“这不正是某大侠的拿手绝活?”
楚行云默然不语,确实,武功在时,他仗着自己内功十阳,那真气取之不尽用之不竭,有时懒得劈柴烧水,就干脆一掌过去,都用真气来加热。
殊不知,这图方便之举,每每看得展连羡妒不已,既想骂这人暴殄天物,又不得不被楚行云那内力炫一脸。
展连记得有一次,他带王大人儿子王宣史出游,这孩子摔了一身泥,吵着要洗澡,便领他去小溪边,可山夜里的水多冷啊,他和楚行云苦出身,倒是无妨,王宣史那可是王家的独苗,老夫人连生了六个女儿,最后拼着半条命硬生下来的儿子,哪里洗过冷水澡的,当即大哭大闹。
展连身为下属,自然不好去跟这小祖宗顶嘴。楚行云看不过眼,又懒得说教,于是大手一挥,十成真气尽数洒开,腾地,整个溪面便热了,冒出袅袅白烟,宛若温泉,楚行云便指溪而道:
“去洗吧。”
当即看得王宣史瞠目结舌,一个字儿也说不出来,打那以后,王宣史每每望见楚行云,就跟见了天神下凡,两眼唰唰放光明,而以展连为首的一众王家侍卫,则全被打入凡夫俗子之列。
以前逢这小祖宗心情好,还会开口喊展连一声“哥”,自那热溪一浴后,王宣史都是连名带姓地使唤他,倒是一瞅见楚行云的身影,就冲上前去,一口一个“行云哥”叫得好生亲切。
此时展连半拥着楚行云,只觉得心满意足,往日都是他看楚行云个人秀,今个儿总算轮到自己出来摆摆谱了。
他的真气并不像楚行云的十阳那样无穷无尽,虽会亏空,不过同属阳性,仍是绵长有劲、热暖有余。身边这人又难得处于弱势,凤目微垂,剑眉稍蹙,左下巴一点痣俏媚可人,敛尽平日里的威风凌厉,平添了几分柔软,又乖顺地呆在自己两臂之间,看得展连脑子一热,简直要把一身真气都挥霍殆尽。
幸而楚行云伸手合住了他的双掌:“我真的好多了,多谢,你快把功力收了吧!”
展连笑着,反手握住他:“楚大侠说谎都不打草稿的?手明明还冰成这样,哪里好多了,再暖和一会吧!”
此地危机四伏,楚行云真不愿展连白白浪费武功,不由分说扣住他手腕,拇指轻轻抵住劳宫穴,止了真气外泄。
若放在从前,展连也就听话地收手了,可如今,看着了无功力的楚行云,脑子就像被一根绳给牵住了,总想撺掇自己去做点什么……
身体不自觉地往前靠,抬手就摸上了眼前人的侧颈,皮肤意外得好,光裸的温热从掌指间传来,让人横生绮念,满脑子除了“爱不释手”再想不出别的词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