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种,如顾翡所言,“展连”进船时,人已经都死了。
可那时,“展连”刀上沾了血,像是打斗过,人如果已死,他在跟什么打?
还有一种可能,这个假展连保持着展连的意识,要去保护王家人,于是去杀中蛊人,可那些失控的中蛊人,并没有去攻击“展连”。
顾晏廷说过,这种蛊虫很凶,失控起来,会杀掉在场所有的人。
杀、人。
如果……那个假展连并不是人呢?
楚行云不寒而栗,他赶紧摇了摇头或许是他想多了,总听说秘境诡异,心中跟着疑神疑鬼了。
“可这还是不对!”顾恕坚持道,“凶手为何这么做?”
顾晏廷这时也有点反应过来:“你是说,凶手用蛊虫操纵杀人,这样……太大费周章了?”
顾恕:“不错。凶手猖狂了这么多年,怎么突然变得这么保守?七年前的侯爷穆家,这家伙怎么干的?说灭门就灭门。三月份的李家案,又是怎么干的?直接拿刀杀光光。这疯子本身是有能力做到这一切的,那……为什么还要费这么大劲,靠蛊虫杀人?”
“想栽赃我们?”顾翡道。
“老姐儿,你瞧瞧,除了这蛊虫,其他哪里能说是我们顾家干的?共生蛊虽说是我们研制的,可别家也可以买去用,这证据不行啊,这么嚣张的凶手,费了老大劲,就为了搞一个这么不行的栽赃?凶手到底,为、什、么,一定要这么做,一定要把王家引进秘境,再用蛊杀死?”
楚行云听着一愣,突然间,反应过来……
因为秘境封闭,灭门的消息传不出去了。
七年前,侯爷穆家灭门,局中各家都误以为他家是因皇权更迭才死的,并没有放在心上。
等到李家灭门后,局中才有所震慑。
楚行云脑中电光火石,一下子激出所有线索。他想起来,最早时,顾、赵、宋、穆,四家四玉合并,联合进入秘境,穆家取得了人蛇变永生的秘密,于是与李家一拍即合,编造出长生不老骗局,大把大把地捞钱,还把顾家、赵家、宋家全拖下水,顾家和赵家反抗后,引得老皇帝猜忌,于是派出了一个监工,王家,来监视他们。
王家家主王怀见没什么主见,也不想揭穿他们,就睁只眼闭只眼跟着搅浑水,直到薛家薛王爷为了避开夺嫡之争,主动进局。
薛王爷是个聪明人,一下看破长生不老不可行,但他看到了局中各物的神奇。薛王爷对不老不死没兴趣,但对顾家的血虫,穆家的人蛇很有兴趣。如果能造出一支不断再生的军队,再有一支人首蛇身的水军,佐以宋家的忠诚引,让战士忠心耿耿,绝无二心,岂不快哉?
就此,薛王爷生出了一点不臣之心,一边靠长生不老的幌子找皇权要钱,一边投钱去研制共生蛊、人蛇变……
顾雪堂也有点想明白了,他道:“李穆两家当年是长生不老骗局的起头人,最终两家都被杀,所以……我们那时怀疑,是上头察觉出什么苗头,发现被骗,杀李家泄愤。这么多年,大家或多或少都靠着长生不老骗局得了些好处,非常紧张,以为要秋后算账,可等了好久,皇权那边也没什么动静,反倒等来了王家灭门。”
楚行云心中明白,李家、穆家,如果是上头动的手,说明皇上都知道了,那下一个没道理会去杀王家,应该去斩了有二心的薛王爷。
可最终,是王家死了。
说明上头还被蒙在鼓里,明七年前,侯爷穆家灭门,根本不是因为掺和了皇权更迭,李家灭门,也不是因为长生不老骗局!
“我们从一开始就想错了!”顾雪堂道,“灭门惨案与皇权根本没关系!王家的死就是最好的证明,凶手要把这消息捂死在秘境里,因为一旦传出去……”
就很容易查出真相。
楚行云心中狂跳,李穆两家两次灭门,都选在三月十六,这一定是一个特殊的日子,穆家、李家、王家,三者交集,再加上三月十六,这么多讯息,一定能查出什么……
局中往年,一定有一起事件,是穆家、李家、王家和别人一起干的。时间应该在三月十六。
一旦查出这件事,王家死了,剩下还会死谁,一目了然。
可是,知道灭门的人被困在秘境,有能力查事情的人,又不知道灭门。
顾雪堂也想通了这个道理,气得冷笑一声:“这凶手最好不是跟我们顾家过不去,否则定要他死无葬身之地!李家和穆家是三月十六死的,可王家不是,也就是说,很可能是李穆在三月十六做过什么,王家没有直接参与,但或许间接参与了,你们回忆一下,局中往年有没有这种事?”
顾晏廷一脸迷茫:“我……我今年二十。”
七年前,穆家灭门,他才十三,他能追忆出什么往事。
顾雪堂轻蔑地瞥了他一眼,咕哝一声:“小屁孩。”
“抱歉,我确实资历太浅。”顾晏廷低着头,谦逊道,“久闻顾堂主资历老道,还望请教……”
人皮`面具下,顾雪堂老脸一红,他仗着族中没几个人知道他的老底,就爱装老人,倚老卖老,发发威风,训斥属下,什么“你们这些后生辈真是狂妄的很!”、“我当年的时候……”
此时,顾雪堂在他师兄顾恕、师姐顾翡眼皮子底下,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他今年也不过二十四,哪来的什么老资历。
楚行云见这边探讨无果,心中有了一番计较,顾家这些人都是年轻一辈,可死掉的穆家、李家、王家,都是上一辈,也就是说,那件事应该有些年头,或许……并不算很重要,否则青年一代的掌权不会不知道……
楚行云在脑海中做排除法,这样一想,凶手接下来要杀的,应该就是上一辈没跟进秘境的家族。
齐家是最近才进局里搅和的,和当年往事应该无关。韩家的主心骨现在就是韩清漪,上一辈不在世了。赵家现在的家主赵霖婷,父母也去世,而她本人已经出秘境,应该都不会是灭门对象。
那么就剩下,顾家、宋家和薛家。
三选一。
楚行云仔细思索,看看还能不能再排出一二,平心而论,顾雪堂帮了他不少忙,他并不想顾家灭门,宋家……或许并不像他小时候想的那么好,可宋长风……
什么忠诚引,什么局,宋长风一点也不知道,在宋府的十年,待他也确实很不错,如果再杀下去……
楚行云不敢往下想,正想的头痛,忽然发现,牵魂丝怎么越变越短了?
短到尽头处,出现了一只气鼓鼓的小谢:
“饭都煮好了也不回来吃饭!天天不知道跑到哪里去!”
楚小云又委屈又气愤,王家灭门,这么大事,怎么能不去看看!谢流水又不是王宣史的朋友,当然觉得事不关己高高挂起!
可他瞥了一眼满锅香喷喷的浓汤,楚燕已经端着小碗坐在一旁哧溜哧溜了,楚行云的胃揭竿而起,逼得他向掌勺小谢低头,乖乖把所有话都咽了。
谢流水看着眼前的小云,他像一个晚归的丈夫,被媳妇指责不是,只好勉勉强强地承认错误,小谢偷笑,趁别人不注意,伸手摸了摸小云魂的脑袋,轻轻叹气:
“你要是笨笨的就好了。”
“我已经够笨的了!”楚小魂没好气地飘回帐篷,附到原身上,“灭门案出了三起,第三起还是在眼皮子底下发生的!我一点头绪都没有……”
“你又不是捕快,何必自寻烦恼?你该想想眼前的事,那个王家小少爷要是醒来,该怎么办?”
提到王宣史,楚行云还真是束手无策,这小少年天真无邪,一觉醒来,全家被杀,这……这叫人怎么接受?
眼下只能走一步看一步,楚行云也没什么办法,他恢复原身,坐到小桌前,还没喝上一口热汤,就见顾家和赵家一群人聚在岸边,叽叽咕咕不知道在讨论什么……
楚行云心中一紧:“我过去看看……”
他端着热汤碗,边说边往下放,正要起身,突然被谢流水捏住后脖颈,摁回椅子上:
“喝完才能走。”
小谢拿起蔬菜汤,端到楚小云嘴边,楚行云没奈何,只得像小鸟喝水一般,一口一口啄完,汤一见底,立刻飞也似的跑了。
谢流水望着他的背影,叹了一口气。
“楚侠客!”赵家领队赵斌见他过来,打了个照面。
“这边又出什么事了吗?”
赵斌神色凝重:“刚才我蛮数了一下,发现王家的尸体……少了一具。”
“少了?”楚行云紧皱眉头,立刻在尸堆里搜寻起来,很快,他就发现了不对……
假王宣史不见了!
第六十二回 白魄磷4
微风和煦,天空一碧如洗,半点阴霾也无。一束束阳光就似刚上任的新官,岸边陈列的尸体是它文书里的行行字句,该细分缕析,照得一清二楚,那些死人身上的玉佩、腰带,都闪着片金鳞羽的光芒。
楚行云向四方眺望,蔚蓝的海平面上跳动着白色的日光点,阳光下的一切都清晰可见,可就是找不到假王宣史的影子。
“楚行云,你回来一下。”
心中忽然响起谢流水的声音:
“王宣史醒了。”
楚行云箭步冲回去,王家小少爷一脸迷茫地望着他:“行云哥……咦?他们去哪了?”
“你父亲带着展连……”楚行云略一迟疑,又稳道,“先行一步,去别处看看,展连说,你就先跟着我。”
“哼!”王宣史很不高兴,“他就是嫌我碍事!他一个小小侍卫,也胆敢对行云哥发号司令,老三老四的!”
楚行云安抚着他,反复叮嘱他要待在帐篷里,别出去。王宣史倒很听他的话。楚行云看着眼前的小乖乖,心中犯了难,这样瞒,能瞒到什么时候呢?
罢了,瞒的一时是一时吧,王宣史从小养尊处优,连杀鸡都没见过,让他忽然见到全族灭门……
楚行云心中不敢想,但岸边还聚着人,而他武力过人,耳听八方,便听到那里传来一声呼喊:“你们看那边!”
他心中耐不住,又赶过去,他想王宣史只要不出来看,应该出不了什么乱子。
“楚侠客,你看那个!”
楚行云走过去时,致赵家领队人赵斌向礁石处一指。
是顾晏廷的小百灵先发现不对的,神气活现地站在这块石头上叽叽喳喳,楚行云走过去一瞧,这块礁石上有一道湿漉的痕迹,礁石下就是海面。
海边石有些湿并不会引人注意,但楚行云定睛一看发现,这湿迹,好像是蛇的痕迹。
帐篷里,王宣史想着行云哥方才远去的的背影,嘴里嘟囔着:“他们去了别处……别处是哪里啊?”
忽然,他觉得肩膀被人拍了一下,回过头,看见一张陌生的脸,左颊处隐隐带点小疤痕。谢流水指着飘起的帐门,朝王宣史微笑:
“你看,那边就是他们去的别处。”
王宣史往那儿看过去,他的目光越过帐篷前的锅碗、越过蓊郁的绿灌木、越过一滩湛蓝的海,看到了那边突起的岸边……
上面躺着好多人,都穿着他熟悉的衣服。
王宣史嗖地站起来,他撩开帐门,奔跑出去,白昼明亮,光洒遍地,他很清晰地看见、看见……
浑身血液在那一刹那间凝固,王宣史看到了王家人的尸体!
他一下子像被钉在原地,双眼睁得奇大,张开嘴,想要尖叫,却只能发出“啊、啊……”嘶哑声。
王宣史捂住脑袋,双腿不受控制地打颤,像被抽干了血肉,填满了棉花,整个人软在地上,他不敢相信,不敢前进,头晕目眩……
似乎是一刹那,又似乎是一世纪,王宣史觉得眼前是一片光陆怪离,他看见斑斓的七彩虫在翻飞,扑过来蛰他,瞬间,他猛地一痛,像被冷水泼醒了。
王宣史抖了一下,向前迈了一步,他的腿还没有恢复知觉,只是从软变硬,硬的像两根烧红的铁柱,一股灼热从丹田蹿到胸腔,催逼他一鼓作气地跑过去,跑向那岸边……
尸体周围的人站起来看他,王宣史像一只失明的羚羊,正往悬崖边跳,像一只高空抛物的罐子,扑向大地,扑向那些死去的亲人……
楚行云一把接住,紧紧抱住他:“王宣史!”
“放开我……放开我!爹——娘——”
王宣史像被蛛网网住的蝴蝶,拼了命地扇动翅膀,妄图飞起来,楚行云抱住他,想说很多,却都咽回去了。
“谁……是谁!是谁做的!行云哥!你告诉我!展连呢?展连——”
王宣史撕心裂肺地叫着,楚行云摁住失控的他,难受之余,更生出一种气恼:
“谢流水,你怎么不拦着他?”
“拦?”谢流水望着万里无云的天,笑了笑,“拦得住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