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睿无奈地走去客厅。
这家的男主人正在阳台上打电话,女主人坐在客厅的沙发上。一见郁睿出来,女主人站起身。
“上完课了?”
“嗯,”郁睿有点不好意思地说,“不过效率不高,只来得及给她们整理出前半学期的知识点。哦,对了。”
郁睿从侧背的背包里拿出一份文件夹,然后从里面取出来两张A4纸,递给女主人。
“这是给她们分别整理的知识结构薄弱点,如果到了新城市还要雇家教的话,可以把这个给他们看,这样教学适应起来两边都会好上手些。”
女主人愣了两秒才接过来。
她低头翻看一遍,上面字迹工整,还有不同颜色的笔细致地标注了姐妹俩各自不同的问题。
看了几秒,女主人感慨地抬头,“我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郁睿。你是我见过的最有责任心的孩子。”
郁睿不在意地笑笑,“这是我的工作职责嘛,阿姨,您这样说就见外了。”
女主人点点头,回身从沙发旁自己的背包里取出一只信封。
“这是我们家两个孩子这学期应该交付的家教费用,我们按照三分之二的时长付给你。”
郁睿怔住,然后他退了半步,“阿姨,这学期的课根本还没开始上,我肯定不能收您的钱。”
“我们是临时通知你,都来不及做兼职变动,你就当这是违约金,或者是在你找到下一份兼职前的赔偿。”
“那也不用这么多——”
“小睿,别跟叔叔阿姨见外。你对意萱和意茹的帮助我们都看在眼里,上学期如果没有你,她们的成绩不可能提高这么快;最重要的是,你对她们的关心和用心我们也是看得到的。比起那些来,这点钱不算什么。”
郁睿还想推辞。
女主人低声:“别让叔叔阿姨愧疚,好吗?”
话说到这里,郁睿再不接显然不合适了。
他只能接过信封道谢。
女主人迟疑了下,从包里又拿出一张名片,“叔叔阿姨虽然搬得远,但以后有什么事情仍然是能帮得上忙的。如果你有什么需要,随时联系我们。”
“这个——”
“意萱和意茹也不想丢掉和你这个小老师的联系啊,给她们个盼头吧。什么时候你去了那边玩,还能哄她们多用用功呢。”
郁睿闻言也莞尔,“好。”
女主人把名片递到郁睿手里,然后微微俯身往前,玩笑地压低声音,“她们都可喜欢你了,如果不是怕她们姐妹为这件事闹得不和,那我说不定还想让你以后做我们家的女婿呢。”
“……”
客厅的灯光下,一直有着超乎同龄人沉稳的少年愣了下,白净的脸皮很快渲上一层薄红。
终于见着这个过早担起责任的少年符合年龄的青涩反应,女主人忍不住笑了起来。
之后,郁睿又和一家四口坐了片刻才起身离开了。
周末时候,郁梨一直是被郁睿安置在市内的一家自习室。今天因为提前结束家教,现在离着郁睿去接她的时间还有一个小时。
郁睿走出这个社区时停下来,低头看了看手里拿着的信封。
他成绩优秀,品性温良,在家教兼职方面有了不错的口碑,这一年里也逐渐能存起负担现今的家庭生活费和学费之外余下的钱。
存钱的账户被他和郁梨玩笑称为“未来账户”。那是郁睿在今年年满16周岁后办的一张I级银行卡,卡里的钱是准备给他和小梨以后的学费生活费用的。
一个学期三分之二的辅导费用不是一笔小数目,信封里的钱的厚度算是可观了。如果之后能顺利找到一份新的家教兼职,那这份钱原本就可以存进他的“未来账户”里了。
但是现在……
郁睿将装着钱的信封放回背包里,从最外的口袋拿出了一张卡片。
上面潦草地写着一串地址和一个“詹”姓。
卡片是白天堵门讨债的小混混们给他的。卡片上的自然就是他那个酒鬼父亲的债主。
郁睿没表情地垂下眼,扫向卡片上的那个地址。
路灯下的少年眉头微拧,侧颜绷起凌厉的线条,唇也抿着锋锐的弧线。不同于白日的温和舒朗,此时的少年眼里有冰雪似的凉意。
但又更深,更疲惫。
看了两秒记下地址,郁睿将卡片揣回裤袋。
他把背包拎上肩,转身离去。
第12章
阚青推门进来的时候,正听见黑乎乎的屋子里“砰”的一声。
阚青脚步猛地一停,警觉抬头:
“谁?”
屋里半天没给回应,跟着又是“砰”的一声。
阚青摸起来门边一根高尔夫球杆,嗖地一下打开灯,举着球杆就要往前冲。第一步都迈出去了他才看清楚房间里的人。
“……艹,我他妈还以为进贼了呢。”
阚青放下球杆,松下口气。他拍拍大腹便便的肚子走进房间,刚要一屁股坐到沙发上,一颗网球从他耳朵旁边“咻”地一下飞了过去。
“砰。”
熟悉的闷响敲到墙上,球落地弹起,被沙发上跨开长腿懒散坐着的男生一抬手,捞回掌心。
然后再次掷了出去。
阚青呆了两秒回过神,轻抽一口凉气,“我说谢小哥儿,这又是谁招惹你了?你拿网球跟墙撒什么气呢?”
“……”沙发上半仰躺着的男生懒洋洋地掀了掀眼皮,又耷拉回去。
他手臂抬着不动,腕部一甩,球再次飞出,在空中划过一道漂亮的弧线……最后还是稳准地回到他手里。
“嘿,别说,你这球玩起来好像还真是挺帅的?”
阚青看了一会儿,乐悠悠地晃过去,跟着捞起来一个往墙上扔。
“砰!”“咔!”“哗啦——”
一地狼藉。
谢黎:“……”
阚青:“……”
收到沙发上谢黎歪过头沉闷扫过来的目光,阚青尴尬地摸了摸自己那一把胡茬,“咳,那什么,上了年纪了,比不得你们这帮小年轻手稳了……”
谢黎懒洋洋地一勾嘴角,算是嘲讽又敷衍地笑过了。
阚青丢过老脸三秒就忘——老油条都有这项“福利”——他看着那颗球来回飞,想了想还是挪到沙发后面的大理石吧台前。随手拎过来一根圆凳,阚青坐了上去。
圆凳发出一声金属质地的惨叫,抗议阚大叔的体重。
阚青权当没听见,从吧台旁边的小冰箱里勾出来一瓶啤酒,打开之后闷了一口,抹抹嘴巴才问:
“我听说今天晚上网咖里来了一帮小混混,还是找你的?”
即将甩抛出去的球在掌中一停,谢黎抬眼,皱了皱眉,“他们来的时候闹腾了?”
他话声低闷发沉,语气里明显压抑着躁意——俨然是阚青回个“是”字这球就得飞出墙壁取某人狗命。
阚青和乐地笑:“没有没有,他们哪敢?自从你来网咖里,这附近一条街和平得都快夜不闭户了。”
“……”
这话自然是玩笑夸张,谢黎习惯了这中年大叔不着调的个性,转回头。网球又从他掌中飞出去。
“不过我没听说你平常和这帮小混混有来往啊?他们为什么来找你的?”
“债务。”
“??”阚青一口啤酒差点喷出来,“你欠债了?!”
“不是我,我朋友。”
阚青松了口气,随即奚落,“不是我不信,谢小哥儿,就你这副谁都懒得搭理、一年三百六十五天省电模式超长待机的大爷样儿——在学校里竟然还能有朋友呢?”
“上次和你说过。”
阚青送到嘴边的啤酒罐一停,“嗯嗯?”
“我喜欢的那个,朋友。”
“…………”
阚青抹了一把脸,扭头转向吧台。
空气安静几秒,只有规律性的球撞击墙面然后落地弹回的声音。
结果还是阚青绷不住。
他“嘿”了一声,猛地扭回头。因为动作太猛,圆凳椅子惨叫一声差点把他甩下去。
阚青没顾得那么多,扶住吧台边开口:“这天底下那么多花花草草姹紫嫣红的你都看不上眼?远的不说,就你这长相模样,只要明天你松松口说想交女朋友了、那应声的能从咱网咖楼下一直排到你们学校门口——可你就非得认准了这一棵树吊死不成?”
“……”
“我叨叨了这么半天,你倒是给我点反应啊。”
“咻——”
网球落进掌中,这一次没有再被扔出去。谢黎让它在掌心滚了一圈,搁到旁边,他自己则坐直了身。
“嗯。”
“……”
“……”
等了半天没等到,阚青差点气岔了气,“你嗯什么啊?”
“你最后一句问什么?”
“啊?最后一句?哦,我问你难道非得认准了这一棵树吊死吗?”
谢黎这次抬眼看向他,懒洋洋的。
“我说,嗯。”
阚青:“…………”
阚青给他竖了一根大拇指,“算你狠。”
等这茬尴尬过去,阚青还是忍不住回头,“那你那棵树到底什么情况?他应该还没你大吧?怎么就欠了债、还能惹上讨债的小混混了?”
谢黎想了想,“他父亲是个酒鬼,在外面欠的债。”
“那他母亲呢?”
“不知道。”
“……”阚青扭头刮了他一眼,“你丫就活该单身。”
谢黎轻啧了声,仰进沙发里。
枕着手臂看了会儿天花板,谢黎突然发问:“怎么样赚钱快?”
阚青警觉:“干吗?你不会要跳槽吧?给我打工赚钱够快了,这附近不会有比我开工资更高的网咖了!”
谢黎,“我没说你这儿。”
“哦,那就好。不过你也确实不缺钱,小姑娘们送你的礼物都够我再买几个前台搁着了。”
“扔了吧。”
“……你们不直的都这副德性吗?这么糟蹋小姑娘的礼物!”
“啧。”
“上次我说给你把那些礼物寄家里,你给我的是真的邮寄地址吗?”
“嗯。”
“……”阚青扭过头,上上下下打量了谢黎一番。“那你还问我怎么赚钱?”
谢黎睨他,“这两个问题之间有什么联系?”
“少跟我装傻。你住的那区是Q市最贵的风景区,你住那社区又是那区最寸土寸金的老板地块——楼上扔一砖头下去,拍晕十个人恐怕九个半是金融圈的——住得起那里你会缺钱花?”
“……”
谢黎眼神里情绪起伏了下,然后他浑不在意地笑笑。
“我爸妈的房子,又不是我的。”
“呵呵。”阚青冷笑,“我就说你当初上门来应聘的时候,我就闻着你身上透着股子跟我们小市民不一样的味儿。”
“……什么味儿?”
“不食人间烟火还跑出来玩微服私访的少爷味儿。”
“滚吧。”谢黎笑骂,顺手一个网球扔过去。
阚青身体力行地验证“灵活的胖子”这个说法,轻巧地躲过去。
然后他才稍稍正色。
“所以你要赚钱快干嘛,你自己又不花——”阚青话声戛然一停,几秒后他瞪圆了眼睛扭回头,“你不会是打算给你那个小同学、小朋友还他家的债吧?”
谢黎轻眯起眼,半晌后懒洋洋地应了一声,“嗯。”
“谢小哥儿,你疯了啊?”
阚青跳下圆凳——也难为他那个身材还得做出“跳”这个动作——他大步跨到了沙发前。
“你俩但凡要是真开始谈恋爱了你要替你男朋友还钱那我也就不说什么了,可你俩那八字还没一撇呢,我听你说人家挺正常挺帅气挺阳光挺受欢迎一个大小伙子——干嘛要想不开跟你谈恋爱?”
阚青一口气说完憋得脸通红,缓了口气又接上,“他既然没跟你谈恋爱,你俩刚分到同班才一个周,恕我直言人家当没当你是朋友都是两说的事情——那你给人家还的哪门子债?”
阚青说完以后,屋子里安静了很长时间。他有点感动,心想自己这一番话看来总算是起到了应有的教诲后辈的作用,但是这感动没来得及持续十秒,阚青听见谢黎懒散地笑了声。
“你比我奶奶都唠叨。下次我给你们凑个局,你和她共同语言肯定多。”
“……”阚青气得差点背过气去。“我刚刚说的话你就一句都没听进去是吧?”
“也不算。”
谢黎坐了会儿,从沙发里起身,顺手拎起靠背上的外套甩到肩上。
他一躬身,从桌角掀起张卡片。
卡片上字迹潦草。
谢黎扫了眼,攥成一团,塞进外套口袋。
“我之前没告诉过你,他有个特点。”
阚青斜眼看他,“什么特点?”
“他不喜欢欠人情。”
“所以?”
“所以。”谢黎突然笑了,转回头时那双眼黑黝黝的,站在灯下也半点光都透不进去。“这笔债我如果替他还了,那我说想上他他都不会拒绝。”
“……”
阚青表情定格,僵在原地。
谢黎已经颓懒地迈着步子走出去。
等谢黎快到门口的时候,阚青终于回过神,表情里还写满不可置信。
“你你你真的打算这么干?”
门前,谢黎身形一停。他没回头,看不到表情。
“……开玩笑,你也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