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路倩然放下手中的刺绣,进厨房把放凉的绿豆粥放进冰箱里,等林既回来的时候,就能喝上冰凉爽口的绿豆汤。
从上个月开始,她就再也没在晚上见到林既,林既回来得晚,基本上就是洗完澡倒头就睡,她想起来煮夜宵,都没机会。
林既太辛苦了。
她不知觉叹了好几次气,在一年前的人生,她从未想过自己的儿子会那么早的就承担起一个家的生计,还有那么多那么重的债务。
这些事她不敢多想,越想对身体越不好。就算现在做着化疗,但路倩然偶尔还是会感觉到胸口疼,一咳嗽就出血,她不想告诉林既,她这个负担已经够大了。
有时她甚至会想,如果自己不在了,林既或许会活得轻松一些。
她赶忙摒弃这种想法,又拿起刺绣。这幅刺绣还差几天就能完工了,到时候裱起来,能卖出三千块钱,这就是林既两个月的生活费。她更想让林既去外面旅游,放松放松,但想到自己的身体状况,林既肯定不愿意。
哀愁渐渐爬上路倩然的眉眼,她觉得家里静得让她难过,想着去王奶奶家聊聊天,电话忽然响了。
她的针尖一歪,刺了一下指腹。
路倩然接起了电话。
“喂?是小叔啊,好久不见了……林既不在家,他可能不方便接电话吧,怎么了?他借钱了?我不知道这件事啊,他告诉我他只和大哥借了两万块,是给我治病的。什么?十五万?他借了多少人的?……没关系,都告诉我吧。”路倩然脸色愈发苍白,握着话筒的手指泛白,“谢谢你啊,小叔,欠了多少,我这就还给你,没事儿,你们家不是急着要钱么。我过会儿转账给你。嗯,先这样了。”
放下电话后,路倩然先按着胸口,闭上眼睛深呼吸,等她的气血平和后,她走进了林既的房间。
她从不会随意的动林既的东西,所以林既也不会刻意藏着什么。于是她很快就从林既的衣柜里找出一个曲奇饼干的铁盒,打开,里面摞着厚厚一沓,有许多账单发票,还有十多张欠条。
林既只告诉她借了一个亲戚的,可这欠条的数量证明了他几乎借了每一个亲戚的钱。
只为给她治病。
路倩然看着发票,每一张发票上的金额都不少于四位数,林既说的新方案只多了两百块也是骗她的,每个月,光在她化疗的费用上就花了四万多块。
路倩然嘴唇颤抖,眼泪涌了出来。
她整理好,有放回原处,再把林既的房间收拾成没被动过的样子,她才出来。
接着回到了自己的房间,拿起林诚的相片,心理防线终于崩溃,她无助地哽咽着,“林诚,我该怎么才能帮到小既?他太难太辛苦了,你告诉我好不好?林诚,你快回来帮帮我们啊,林诚……”
会所今晚来了一个暴发户,听说是做珠宝生意的,浑身上下都在写着“老子有钱”这四个字,他们一伙儿人是来谈生意的,订了包厢。他们在里边像是拿着大喇叭说话,就算良好的隔音门也挡不住里面的高谈阔论。
从里面出来的人小声对同事说:“太恐怖了,他们像是要打起来一样,从没见过谈生意谈得那么凶的。”
林既有些好奇,“有多凶?”
“就已经到指着对方鼻子骂的程度了。他们好像是一家人来着,我听到他们要合伙一起开采什么玉石,但是话语权在那个全身都是金的人身上,他文化水平不太高的样子,还喝上头了,说话也难听。我感觉今天那包厢得闹起来。”
林既带着围观的心理点了点头,他这时还没料到自己在半个小时后会卷入其中。
他给一桌客人送去酒水后,就听到一些动静,好几个服务员都一齐涌向一个包厢,正是那个珠宝暴发户所在地。
林既拉住一个服务员问:“那里打起来了?”
“砸东西了,凌姐还在里面。”对方说。
凌姐是服务经理,她对林既很照顾,所以林既也跑了过去,没靠近就听到里面的叫骂声。
“你以为老子不清楚你们的心思?你就是想坑我的钱!这批值三百万的货,你想一百万就拿下?我呸!”
“你们这些服务员看什么看?都给我滚出去!”
凌姐保持镇静说:“先生,请你们冷静,不要再破坏包厢里的设施了。”
对喝醉了的莽汉讲道理只能适得其反,那暴发户又砸碎一个杯子,吼道:“老子有钱赔得起,你一个女人别tm瞎逼逼!”
外面的人想进来,又被喝斥:“谁敢进来?老子花钱包的地方,你们凭什么进来?!”
碰到这样难缠的客人,一般服务员不敢招惹,只好呼叫经理来解难。
但凌姐进退两难,她也想离开,却被暴发户拦住,他醉醺醺道:“小娘儿们,你说说,他们那群傻X要脸么?”
“不好意思,请让我离开。”凌姐避开道。
“宋哥,你别为难一个服务员了。”他身边人劝道。
“我为难?”宋哥炮仗一样喊,“我为难了吗,啊?!谁敢说我为难了?!”
林既悄悄挤了进来,拉住凌姐的手臂,想趁机把她带出去。
可这酒鬼却意外的警觉,他也拉住凌姐,凶恶道:“谁准你走了?一个个跟我对着干是吗?!”
“我们经理马上就来,如果有不周到的地方,您可以跟他提。”林既心里忐忑,但表面很有礼貌。
“你哪来的?我让你进来了吗?”暴发户用那不满血丝的眼睛瞪着林既,他人高马大,力气很大,扯着凌姐同时也把林既扯到了面前,他一把扣住林既的肩膀,手劲极大,“老子最恨别人跟我对着干!”
话音一落,他把林既狠狠甩了出去。
咚的一声闷响,林既感觉自己的脑袋撞到了一个硬物,疼得他晕眩了几秒。
湿润淌过他的眼角和脸颊,五感好像被短暂地抽空,他听到有人叫自己的名字,但声音悠远。
此时,距高考还剩两天。
第28章
林既被几双手扶了起来,昏沉了一下他就清醒了,这时经理到了,林既就被带下去,凌姐送他去最近的医院做伤口处理。
林既的额头破了个口子,血流得挺吓人,衣服都脏了半边,他还苦恼道:“要是洗不掉怎么办?”
“没关系,姐不让你赔钱。”凌姐心疼的看着他,“傻小子。”
林既缝了三针,等伤口处理结束,已经是一个小时后的事了。
凌姐对他说:“今天你就先上班到这儿吧,回去好好养伤,不是快高考了吗?别影响了你。”
“没事儿,我已经保送冕大了。”林既对她笑出一口小白牙。
“可以啊林既。”凌姐捏了捏他的脸蛋,“怪不得临近高考你反倒不复习了。”
林既有些腼腆地摸了摸头发。
“肚子饿了吗?饿了我带你去吃点东西,然后送你回家。”
“稍等一下。”林既想到了什么,他拿出手机给路倩然发了条短信。
路倩然很快就回复了,看来是还没睡觉。
林既叹了口气,他可不敢顶着一身血回家,他怕路倩然受惊,她的身体可经不起一点儿惊吓。
于是林既编辑着短信:妈,我在同学家里,他想让我帮他冲刺复习。今天太晚了,我在他家住一晚可以吗?
路倩然回复:好,别复习得太晚。
林既松了口气,这关算是轻松渡过。
“怎么了?”凌姐问。
“我不敢让我妈看到我受伤了。”林既说,“凌姐,你知道哪里有便宜的旅馆吗?最好离四中近点儿的。”
林既所在的考场在四中,和一中隔了三个街区,据他所知他们班只有三个人在四中,还都不是一个教室。
“行,我帮你看看,要住几天?”
“三天。”林既答道,“高考结束我就能回家了。”
订的旅馆和四中是一道的,走路不到十分钟就能到,环境一般,价格由会所承担,除了楼梯看起来比较滑之外,林既挑不出一点儿毛病。
第二天林既又得到了一个好消息,那个暴发户酒醒后明白自己做了什么事,懊悔不已,就给了会所一张银行卡和名片,卡里有五千块,还留言说如果林既还有什么困难他一定会帮忙。
林既端详着这张名片,华福沅珠宝有限公司董事长,宋广峰。
下面还有联系方式。
林既不禁咋舌,那个五大十粗的莽汉,竟然还是个董事长。他对这个公司的第一印象不太好。
不过林既拿到赔偿金,他现在非常世俗,开心得差点想亲一口银行卡,甚至觉得破了个口子也是值得的。
高考前一晚,路倩然给林既打了电话。
“肚子饿了吗?我给你送点汤吧?”路倩然的关心传达了过来。
林既胡乱咽下从学校食堂打包回来的饭菜,说:“不用了,你刚从医院回来吧?好好休息,我都吃过了。”
“别人的妈妈都好吃好喝伺候着,还去庙里求符,我却什么都不做,这哪行?”
林既笑道:“妈,我的成绩还需要求符保佑吗?相信我吧。”
“妈当然相信你,我儿子一直都是最棒的。”路倩然欣慰道,“天气预报说高考这两天会下雨,你记得备着伞。”
“嗯。”林既答着,却不小心碰翻了汤,当即手忙脚乱起来,“妈先说到这儿吧,后天我就回去了,你煮鸡腿给我吃!拜拜!”
林既挂了电话,赶紧收拾狼藉,下雨的事被抛在脑后。
高考当天,林既提前到达四中。吴老师主要负责在班上在本校那百分之八十的学生,四中这边只有体育老师做领队,检查了一次人数后,就让他们到考场附近等候。
第一科语文,林既稳定发挥,客观题他有九成九的把握全对,主观题也都是见过的题型,作文写得也十分流畅。
下午的数学林既也十拿九稳,数学一直是强项,平时模拟卷从没下过135,今天写题的感觉很往常无差。
考试结束后林既就往校门口走,一中来这儿的人少,领队老师只在早上集合一次后就没要求他们再来,所以林既直接返回旅馆。
可天公不作美,林既还没走出校门,就下起了黄豆一样大的雨。
林既在雨中跑了一下,他犹豫着要先去躲雨还是马不停蹄跑回旅馆,三秒后决定冲刺,因为屋檐下躲雨的人太多了,而且雨似乎一时半会停不了,反正衣服都湿了,干脆就破罐破摔,冲回去。
在雨中跑了五分钟,林既回到了旅馆,一身湿透,必须要立刻换衣服。
但林既走到浴室,才发现自己现在是伤患,并且大忌沾水。
林既摸了摸纱布,已经有些肿疼了,必须得用酒精消毒。
可外面的雨太大了,林既没有伞,他简单冲了个澡,下楼问老板有没有酒精,得到了否定的回答。
他只好等雨停再去药店。
等着等着,他迷迷糊糊躺下睡着了。
醒来后,天已经黑透了。
头疼得像有辆压路机碾过他的每一根神经,还有额头上突突的胀痛,林既感觉有人在拿锥子凿他的脑门。
身体湿黏发热,林既有些神志不清,但知道自己大概发烧了。
只不过淋了一场雨而已……
他难受又委屈地想。
看了眼手机时间,现在居然凌晨四点了,他错过了晚餐,也错过了伤口消毒的最佳时间。
而此时的林既只有昏沉,他什么也想不到,只想继续睡下去。不过他还记得自己之后还要考试,睡前还设置好闹钟。
然后他就安心的卷着被子睡过去了。
早上七点半,林既被闹钟叫醒。
他浑身发热,脸色苍白,嘴唇干裂,额头上的纱布透出了红色,连动动手指的力气都没有。
他的情况更糟了。
但林既还是凭借着毅力爬了起来,灌下一瓶矿泉水,然后摇摇晃晃地走向浴室。
自从林诚走后,他好像再也没生病,他第一次体会到什么叫病来如山倒,以前的感冒发烧从没像这样,严重得连视线都模糊了。
但他得去考试,他要用成绩换取奖学金。
林既用沾着冷水的毛巾敷脸,一方面他舒服得叹息,另一方面又冷得打抖。
清醒一些后,林既拿上考试必备品就出门了。
走到楼梯口,那儿立了一个注意牌——小心地滑。
林既扶着把手,一步一步往下走。明明才走了几步,他就乏力得不行,这样下去可怎么办啊?他的脑子都没办法转了,理综发挥不好可怎么行?
而就在他这么想着时,脚底没注意打了滑,接着他就像一个被随意扔弃的沙袋一样,滚下了楼梯。
那点儿硬撑的意识,最终还是归于一片黑暗。
林既睁开眼,头顶是一个**扇,转成一个圆面,看得他发晕。
“哟,醒了啊?正好水也吊完了。”一个穿着白大褂的中年男人给他拔针。
医生?
林既茫然地看着他。
医生向他解释:“你今早在XX旅馆晕过去了,老板把你送到这里,伤口感染导致的高烧,四十一度,小伙子,也不能这么糟蹋自己的身子啊。”
林既的回忆一窝蜂回笼,他猛然坐起来,心脏狂跳,“现在几点了?!”
医生看了眼时钟,“中午十二点半了。”
林既睁大了眼,呼吸都变得困难,理综……
“你该不会是高考生吧?”医生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