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靳尧把自己的脸揉成扭曲的一团,就像自己脑子里此刻打了结的思绪。
他一时不知是该为揍许泽恩那一拳赧然,还是为后来的一耳光再给对方一记窝心脚。
靳尧心里烦躁,气沉丹田往下方大声吼:
“喂——什么情况?你们玩儿我啊!”
地面上的人齐齐抬头,刘明绪被蒋英哲提着衣领子早就晃得头晕眼花,他气急败坏喊:“你们都是土匪吗?我们是星璨公司的!我们在试镜——你们都愣着干什么?报警,赶快报警!”
蒋英哲听到靳尧喊话不由手上一松,他两手合在嘴边喊:“靳尧——”
靳尧眯着眼,确认下方的人他不认识,他忽略过蒋英哲只冲着刘明绪喊:“导演——我还跳不跳?”
“跳!”刘明绪跳着脚吼。
“不许跳!”蒋英哲吼得更大声。
那升降机此刻在河中央停了下来,先是升高了一米,又缓缓下降,许泽恩终于找到了控制上下的掣键,然而靳尧已经二话不说解开钢扣,他转身过去,柔韧的腰身向后翻下,最后锁定在许泽恩紧缩的瞳孔中的画面是那身影从十二米高空腾身跃下!
那一刻好似空气凝滞,时间被无限拉长,许泽恩的心跳骤停,随着靳尧的身影直坠入冰冷的河中。
地面上的所有人都发出惊呼,那个青年一个漂亮的后空翻,360度转圈后如同矫健迅捷的长鹰俯冲而下,以势不可挡的凌厉没入水中!
河面上只漾起一簇小小的水花,波纹微微荡开,却在所有人的心头掀起了惊涛骇浪!
那流畅的动作,精准的判断,对时机的把握,纵身而下时的凌厉果决,整个过程短暂而华丽,一气呵成,让人叹为观止。
所谓惊鸿艳影,所谓技惊四座,莫过如是。
刘明绪愣愣地一把摘下自己的帽子,捏成一团,他眨了眨眼,半晌后狠狠吐出来一句:“这是给我送了个什么大宝贝啊!”
“好!漂亮!”也不知是谁带头鼓掌欢呼起来,众人才如梦如醒,一个个拍手大叫起来。
靳尧落水后很快就顺着救生衣的浮力冒出了头,他在水中轻轻一蹬腿便泅出老远,几个隔壁剧组的女演员一个个激动得满面红晕,拿着手机的手都直哆嗦:“太帅了太帅了太帅了!这是哪里来的小哥哥啊!!!!”
靳尧游到岸边的时候几乎已经找不到落脚的地方,所有人都一字排开,挤得满满当当,对着他举着手机拍摄,节目组的工作人员友好又不无强硬地一个个交涉,要求大家不要往社交网站发,这是在拍摄节目。
“靳尧,快上来!”许泽恩白着脸,蹲在岸边一处空地上对他招手,怎么说他也是靳尧看着最脸熟的人了,靳尧朝他游去,刚上岸就被一件大衣裹住身体。
明明一身湿噠噠的是靳尧,许泽恩却全身直哆嗦,好像掉进水里的是他一样。
神经像是即将脱轨的火车猛然被拉住了刹闸,许泽恩狠狠抱住靳尧,他快要疯掉了,那瘦削颀长的身体荡在半空里,简直是把他的心脏也一同挖出去放在那里一同风干,靳尧跳下去的瞬间,心脏从内部分崩离析,片片凋零,血肉沉入冰河里。
那是他熟悉的,每一次失去靳尧时候的樯倾楫摧,海浪覆顶,粉身碎骨,生不如死的绝望和惨痛。
许泽恩颤抖得太厉害,靳尧心里百感交集,一时竟忘了推开他:“你怎么过来了?”
他想抖开许泽恩的大衣,对方却紧紧地箍着他,反正衣服也湿成这样了,刚从水里出来确实冷得慌,靳尧找着导演问:“导演,我跳得还行吗?还继续跳吗?”
他完全不知道自己那一跃造成了怎样的兵荒马乱一锅粥。
“还跳个屁!”
冲过来的是蒋英哲,他直直对着靳尧扑过来,想抱住他,然而靳尧敏捷地一闪身,蒋英哲一个踉跄,非但没扑着人,还差点栽地上去。
靳尧皱眉看着蒋英哲:“你哪位?”
尽管有了心理准备,蒋英哲还是不能接受靳尧视他如陌生人,他红着眼睛,哽咽着说不出话,然而脸上的表情是毫不作伪的迷茫与痛楚。
靳尧明白了,这又是一个故人,他转向许泽恩:“这是谁?”
许泽恩不知从哪里找来一块雪白的大毛巾,包在靳尧头上给他擦头发和脸上的水,他的大衣给了靳尧,自己只穿了一身西装,也不知他是冷的,还是什么别的原因,他说话的时候牙关打战,牙齿都发出咯嘣声:“先别问了,你赶紧去洗个热水澡,这么冷的天……”
“等会啊,”靳尧推开许泽恩,还在问刘明绪,“我刚跳的几米?好像没十五米吧导演?”
第38章
刘明绪此刻看靳尧像是看一个大金娃娃,恨不得抱怀里咬一口看看金子够不够纯才好, 他哈哈大笑着:“不知道几米, 不管它了, 到时候从直升机上下来你也这么跳,至少能把收视率跳高半个点!”
靳尧听了很高兴, 摇头晃脑地被许泽恩推着去洗澡换衣服了, 蒋英哲看着他蹦蹦跳跳地跑远,张了张口,终究还是没喊出来。
靳尧一离开视线, 许泽恩的神情骤然罩上一层寒霜,他冷冷看向刘明绪, 声音里淬着冰碴子:“刘导,你让演员不做任何防护措施就在高空跳水,我倒想知道, 是谁给你这么大的权利把人命当儿戏?出了事你负责得起吗?”
刘明绪的笑容僵在脸上,他皱着眉:“许总您这话说得, 十五米跳水是人体能承受的高度, 靳尧他本来就有这方面的经验, 我也是看过他以前的视频的, 我们节目组都评估过才会做这样的决定,而且他身上有救生衣, 水里有搜救人员随时待命,你看他落水后游得比搜救队还快,根本不存在危险——”
“因为他本事大, 所以你们理所当然就迷信他的能力,就觉得不会出意外?意外之所以叫意外,就是因为它不受人力控制!可你们至少也该预防!”许泽恩真是气得狠了,“我不能把靳尧交到你这样为了节目效果枉顾演员生命安全的导演手里——”
“你跟他废这么多话!”
蒋英哲一把扯过许泽恩阻止他叨逼叨,他终于从乍见靳尧的震惊和狂喜中回过神,把自己的指骨掰得嘎啦啦响,大踏步走上前,脸上写着明晃晃的威胁。
刘明绪对这个揪住他衣领子让他颜面扫地的人十分忌讳,眼看着蒋英哲又逼近过来,他连连后退,直到退到河岸最后一层台阶,他的身子依旧后仰躲避着蒋英哲:“你你你你干什么?我告诉你,你再敢动手我会告你的!”
蒋英哲阴恻恻地龇牙一笑,右掌抵着刘明绪的肩膀轻轻一推,刘大导演的双臂在半空中晃了晃,惊叫着“噗通”一声坐进了水里。
浅水区的水面只没到脚踝,但是刘明绪的下半身却在瞬间湿透,有人赶紧过来扶他,刘导再也不顾忌形象地破口大骂,蒋英哲却只闲闲丢下一句:“我是道本银行蒋英哲,你告我去吧!”
蒋公子多年不做纨绔,可如今别人欺负到靳尧头上,他不介意重出江湖!
蒋英哲语气凉凉,又掩不住恼恨和气愤:“你那么喜欢让人跳水,自己就体会个够吧!零下的水,爽死你!”
刘明绪依然在水中跳着脚,其他人心中却都兀自波浪翻滚,海恩集团许泽恩,道本银行蒋英哲,都是星璨的母公司沿羣集团的大股东,两大总裁同时空降北里影视城,而且明显是冲着靳尧来的,哦对了,听说靳尧又是走了顾擎的关系才能来参加节目的,这个能在高空转体后翻的漂亮青年,究竟是个何方神圣?
蒋英哲又走回去,抱胸和许泽恩冷冷对视着:“说那么多屁话,有卵用?你不是一向心狠手辣,什么时候只会打嘴炮了?”
许泽恩捏了捏额角迸跳的青筋,蒋英哲初来乍到一无所知,许泽恩却是晓得这个节目是顾擎搭来的线,这个事牵藤拔蔓过了许多人的关系,手段过激只会惹怒靳尧。
许泽恩忽然笑了笑:“你厉害,我自愧不如。”
蒋英哲一怔,两人交锋多年,这还是许泽恩第一次服输,他不由疑惑地打量着这条出了名的腹黑毒蛇,寻思着对方怎么会说出这么一句长他志气的话,事出反常必有妖!
答案很快就来了,整个事件的中心人物靳尧顶着一头湿漉漉的头发走过来,他手臂上搭着许泽恩的大衣,又换上了自己的羽绒服,看到站在水里的刘明绪不由大奇:“咦?导演你也跳水了吗?”
众人只觉得头顶齐齐飘上三道黑线。
刘明绪跳着脚大吼:“我跳你个祖姥姥!靳尧你好啊!你……你……”
刘导的手指抖啊抖,抖得像半空里飘下来的枯叶,他一半气得发疯,一半冷得哆嗦,“是我逼你跳的水吗?啊?我逼你了吗?你你你……你请来的好尊神!”
靳尧一下子明白了,他的脸色阴沉下来,先是怒视许泽恩,许泽恩举起双手,无辜地望回去。
有人悄悄对靳尧指了指蒋英哲的方向,靳尧眯眼打量蒋英哲,蹙着眉,口气十分不悦:“你贵姓?”
“我……”蒋英哲哪里还有半分面对刘明绪时趾高气昂的样子,他神色蔫然,泫然欲泣,“我是蒋英哲,你不记得我了吗?你看到我,也想不起来吗?”
靳尧很是认真地在脑中搜寻了半晌,最后诚实摇头:“没印象,我不是看到谁都能想起来的。”
靳尧只是陈述事实,像是周晏城何沿这些人,他看到都没怎么回忆起来,只有许泽恩带来的记忆比较多,那也是因为两人过往牵绊太深,二十年形影不离,当然所有的画面都有他。
可是蒋英哲只觉得靳尧的话像是锐利的小箭biubiubiu直往他心脏里发射,他真是快哭出来了:“我是你男朋友啊,你怎么会不记得我呢?”
这下轮到靳尧大骇,他下意识地抬头去看许泽恩,许泽恩脸色青得跟那河里的苔藓似的,不点头,也不摇头,就那么木桩子似的直直杵着,但是如果靳尧能细心一点,就会发现他垂在腿侧的两只手紧紧攥成拳,手背上的青筋几乎都要突破那薄脆的表皮。
靳尧脑子里嗡嗡响,他一直以为自己跟许泽恩不清不楚瓜里瓜葛的,这特么怎么还冒出一个“男朋友”?
“怎么可能?”靳尧后退了一步,懵然的表情跟在做梦似的。
“怎么不可能?”蒋英哲捋起自己的袖子,露出一块十分精致华美的手表给靳尧看,“这是你送我的手表,表盘上还刻了我的名字,你亲自刻上去的!你看这是不是你的刀功!”
蒋英哲摘下手表递给靳尧,靳尧仔细看了看,无语道:“我看不大出来,这个刀刻的……又不像字迹能鉴定……”
靳尧的表情一言难尽,还是憋不住说了大实话:“好好一块表用刀刻字,这不是给你送礼,这是跟表有仇吧!”
蒋英哲急了:“不是啊,是我想要你的刀你不能给,最后送了这个给我,你又不会把表刻坏……”
“我们感情以前可好了,每天都在一起,”蒋英哲拉着靳尧急切道,“你跟我回港城吧,回去了你就会想起来了。”
他那无措又深情的模样居然生生感动了一票站在旁边看戏的人,场面一度男默女泪,靳尧却被这围观的千奇百怪的目光刺得浑身鸡皮疙瘩掉满地。
靳尧深刻地意识到,基佬的脸皮厚度都非同一般,不论是许泽恩还是蒋英哲,当着再多人的面也能旁若无人地极尽肉麻之能事。
许泽恩终于忍耐不住,压抑着嗓音:“蒋英哲,你他妈说实话会死啊!”
靳尧狐疑地看着蒋英哲,后者终于瘪着嘴不甘不愿地说:“好吧,我承认,我是你前男友……差一点……”
他瞪了一眼许泽恩,咬牙切齿,“如果不是这个混蛋,我不会‘差一点’,也不会只是‘前’!”
靳尧完全没听懂。
许泽恩小声给他解释几人间的渊源,言简意赅:“我们分手之后,有一段时间你给他做保镖,后来……我在港城找到了你,你跟我回了京都,他跟我就成了死对头……我以为你见了他,能恢复一点记忆。”
原来又是前雇主,靳尧纠结地看着蒋英哲,心里不免嘀咕,怎么自己的雇主都这么古里古怪不清不楚的……还好顾哥是个例外……
蒋英哲像是被狠狠揍了一拳,狼狈万分,但那种悲切又十分深重,难以掩藏,他声音虚浮无力:“靳尧,你真的一点都不记得我?一点点都想不起来?”
靳尧犹豫了一下,蒋英哲的表情让他觉得如果自己说出让他失望的话,他会在下一刻就不堪重负,这个人不同于许泽恩,蒋英哲给靳尧的观感并不坏,尽管他把刘明绪推进了水里,但是靳尧对他有一种天然的好感,不热烈,但足够亲切。
但是记不起来就是记不起来,靳尧摇头,蒋英哲垮下肩,许泽恩神色更复杂,不知道是失望多一些,还是庆幸多一些。
告知蒋英哲是钟燃的意思,许泽恩在靳尧早上冲出去后就联系了钟燃,把靳尧可能出现第二人格的事原原本本讲了一遍。
钟燃说的每一句话都像刀子扎在许泽恩的神经骨髓上,一层层剐得他血肉淋漓:
“……失忆造成人格分裂的情况很常见,一般活在重压下和情感过分压抑的人,很容易出现这样的病症。他过往对你有许多怨恨,以前都压抑着,既不愿意发泄,也勉强自己原谅,如今记忆混乱,造就他的意识里出现另一个他,本我人格越是光明开阔,反面人格就会越阴暗偏执,泽恩,你已经不适合跟他朝夕相处,你这样很危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