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人完全没有演戏经验,合谋骗过了一个演技派。
钟在御拿着牛皮纸装的五千块信封,被幸福的巨锤轰到走不动道儿,嘴角咧到耳朵根。吴窥江走快了两步,双手插兜,迎着光,背对着他。背影像枚邮戳,沾火红印尼,朝心间一戳,钟在御的声音洪亮:“老板!”
吴窥江好一点就容易飘,他扭头,揉揉耳朵,红晕漫上脖颈:“叫那么大声!耳朵叫你吵聋了。”
钟在御继续大着声儿:“我要请你吃饭!”
吴窥江懒懒地说:“用我给你发的工资、帮你找回的钱?”
才碰到的好机会放弃了,钟在御没其它收入,捏着信封,囊中羞涩。
吴窥江温柔地说:“我请你,表达我的感激不尽,定好位置了。过来。”
他一招手,钟在御接收信号,蹦下台阶。
这顿饭钟在御受之有愧,他领工资呢,照顾百威明不是应该吗?何况现在,他缠着百威明偷艺,还不交学费。
吴窥江抖索衣襟,这一帅的他自己都神迷,怎么能不亮点相?
钟在御一上车就吃口香糖,回回都是一口吞三个。才扣上安全带,又解开,灵活地攀到后座,把信封塞进外套的内兜里。
吴窥江趁机拍他的屁股,还装了个正经人物:“坐好。”
钟在御一坐好,就接了林森的报喜电话,忘记刚才被拍了哪儿,只觉得吴窥江没事爱动手动脚的毛病得改了:“你肯定能成功啊,老丁是什么眼神!他说咱俩行咱俩就一定行!”
吴窥江发誓他不是故意偷听,还老是往心底想,但他就是见不得钟在御嘴里夸别人。
林森吊精神吊了一整天,看似不讲究,其实心里咬牙呢。一想到钟在御白白放弃,他就不乐意:“老丁还问你怎么不在!骂你小兔崽子不识好歹。”
钟在御突然怀念。
其实是内定的钟在御,林森不过是走个过场。林森说:“老丁跟副导演打过招呼了,本来就准备从我们两中间选人。那边的人副导一眼都没看。”又提点,“还看不出来?老丁老大不小,也想当群头,在立威呢。”
“那可以啊!简直太好了!”钟在御彻底疯狂,俩圆眼睁得雪亮。老丁可是他们一伙的。
吴窥江拍他大腿,“坐好,车头都要要叫你蹿歪了。”
钟在御把口香糖当泡泡糖,朝他吹。泡泡炸了,糊一脸,像带了只口罩。眼睛笑得一眯一眯,舌尖舔一圈,继续欢乐地嚼。
吴窥江存心捣乱:“你一次吃半盒?我就说车上的口香糖少那么快。”
钟在御那电话有毛病,林森听见装没听见:“我惨死了,那边赶着拍戏,本来昨天就该选好拍好,现在随时都可能拍。只要开工,我就得候着了。”
吴窥江听见了就是听见了,他以为是林森抢了钟在御的机会,“那最好候到过年。”他挑拨离间,“听说年前扎堆赶进度,机会最多。”
“你还挺懂的。”
那边果然气急,吴窥江得意。
沉默片刻,林森实话实说:“机会是钟在御的,你知道多久才能等到能拍三场的机会?要不是你这个狗屎,说不定他现在就在拍了。”
点到即止,挂电话。
吴窥江面露难堪,他可以晚一天晚两天,结果捡上人家大好机会触手可及的时刻。为了赴约,连到手的戏都推了?把之前演戏的认真和劲统统给了他,他应该受之有愧?他当之无愧!
他觉得钟在御一定很难受,一看他伸出手,五指还虚虚地张。
以为是寻求安慰,把自己的手覆上去。
猛地攥紧,十指相扣。
分是分不开,得刀劈斧砍。
钟在御话在嘴边:“五千——”统统咽了回去。
信号灯急闪,昏黄转通红。
第29章 出差
吴窥江刚攥人家的手不动声色地抽回,换停车挡,指尖到掌心,都是刚才的细腻触感。
他怀抱过,揉过圆肩,摸过大腿,今儿还逮着机会,好好掐了把细腰。待会回去,套头衫一脱,说不定腰间还印了俩红彤彤的大手掌印。
相比之下,十指相扣算不得什么。钟在御对他免疫,微微扭了扭,坐正了。
都没吭声,直到下车。
请客不成,反被请,钟在御一直怀揣不好意思,寻了话头:“这地方我小时候来过!”
多稀罕啊,土生土长的本地人,还“小时候来过”。
仿魔都明珠的建筑,上层开放观光,下层观景西餐厅。然而天地人不和,观光生意不景气,后来改成中餐厅。分大堂包厢,吴窥江定的当然是包厢。
钟在御解释:“这是第一高楼啊,建成时全市庆祝。”
吴窥江一口分不清南北的普通话,咬字时有点语音播报的感觉,显然不是本地人,他以为他不知道,有意显摆。
吴窥江问:“上来过?”
钟在御悻悻:“在底下看过。”他早就料到老板带他来的地方非同一般,这里倒是在他的意料之中。但这地出了名的坑游客,没想到老板也受骗上当,他小心翼翼地,“你来过?”
意料之中,吴窥江理所当然地揽着他的肩:“没有,这里烧苏帮菜,你来者不拒,应该吃的惯。”
钟在御有吃就是娘,都觉得这话不对,突然听人朗声:“吴先生!”
吴窥江一瞧,想起来了。是个银行的副行长,他压根没想过同这家合作,直接pass了。
这人带了七七八八中年属下,像是来办庆功宴:“这么巧,吴先生也来吃饭,正好凑一桌。”生意人见面,甭管厉害,先握手客道。眼力见还是有的,吴窥江他认识,另一个比明星漂亮,“这位是——”
“弟弟。”吴窥江抢话,顺便把人家头顶祸害成鸟巢,很客气,“打扰你们聚会多不好意思,下次有空再聊。”
而钟在御一点都不在乎发型,诧异地看着吴窥江。
这个老板,这种语气,他从未见过!
换做以前,吴窥江三句必狂妄,五句显自大。近来他准备重开公司,该有的客道统统拾起来,礼貌优雅,绅士风流。
包间入座,穿旗袍的服务员挂好外套就出去。门才关上,钟在御不看风景,先看吴窥江“你为什么说我是你弟弟,你弟弟不是我啊。”
那直勾勾的眼神,吴窥江哪里敢看,只能嘴硬:“我对你这么好,当你一回哥怎么了?又丢你的脸了?”
话不中听,可也不讨厌。钟在御嗡嗡地回:“能。”
可惜吴窥江志不在此。他不缺弟弟,也做好了吴曼英找人代孕,给他生个亲弟弟的准备。想想就好笑,再一看,钟在御趴在落地窗前,看风景了。
地段不好,黄金商业圈的建筑挡了一半的山,风景也只剩一半。许是过了年龄,钟在御没看一会就回来:“活该倒闭,还不如去隔壁楼上看。”
影院附近的楼,随便挑一个爬上去,风景都比这好。
“所以请的大师傅手艺好。”论挑剔,谁能比不过吴窥江。刚才还夸赞手艺好,筷子一夹,挑起刺来,角度刁钻,言辞古怪。挑出最嫩的肉和菜心,夹进对方碗中。
钟在御沉默听着,勾勒出一个一无是处的大师傅。
吃完又纳闷,他也没长伸筷子,怎么碗里的一直吃不完?
钟在御说:“老板,等我赚够了钱,也请你来吃饭,同等规模的。”攀比似的,要争高低,咋呼,“不,我要请规模更大的!”
点菜时瞥菜单,心里估量这顿饭价值,一毛钱都不想欠。
吴窥江品着这认真的口吻,还真怕吃垮了他:“你做一顿吧,就当请了。不是说过会做饭吗?天天早上都去菜市场。”
会做饭的是奶奶,钟在御只会四道菜,两道还是汤,能凑一顿。开始琢磨怎么收拾自家陋室,如何介绍奶奶和太爷爷。他说:“老板,我家乱,还有奶奶和太爷爷,你别嫌弃成吗?”
吴窥江从没听他谈论过父母,十几岁拼了命赚钱,早就猜出一二。又想两个老人家,难怪那么会照顾人,难怪才认识几个月,百威明就亲他。
“我送你回家还是摄影棚。”上了车,吴窥江非要解释,“我得回去处理合同,吴佩汉也在,晚上不一定过去了。”
钟在御和吴佩汉不对付,像俩不断磨牙的小孩,不是你找茬,就是我犟嘴。他吃了午饭,恹恹的,也懒得两头跑:“摄影棚吧。”
赶场拍戏的结果是人仰马翻,林森不得闲,见到钟在御来了如见救星,“快帮忙熨裙子!”
刚才导演大骂道具,据说场面精彩绝伦。重拍梦回大唐的戏,道具上也不能含糊,裙子上的褶皱没了,要重熨出来,还要根根明显。
道具组熨斗不够借熨斗,熨斗够了,又发现人手不足。
钟在御接过熨斗:“我给你带了灌汤包,外套裹着,还热乎着呢。你赶紧去吃。”
漫不经心提了句好吃,临走前服务员就送来打包好的一份。
林森不用问都知道打哪儿来的,他不吃独食,抓了一把一次性筷子,招呼熨衣服的小姑娘们,替剧组省了顿夜宵。
一顿灌汤包请出了个熟络,小姑娘们叽叽喳喳地抱怨临时加班,抱怨陈卿人走下坡路还事多,骂得文替辞职,导演围着他转,问一句为什么?人家是投资商的人。
林森怕钟在御有心理负担,三两句岔开话题,开始聊熬夜后怎么容光焕发。
钟在御等他们聊火了,胳膊肘暗暗一戳林森:“什么角色拍三场。”
林森怕他有心理负担,委婉地说:“就一前台。”
惹来钟在御咋呼:“又一前台?”
林森精明:“你还演过前台?”
钟在御悻悻,他对林森没有防心,一股脑儿全吐露,还特别兴奋:“我来教你演啊,我演得可好了,老板还夸我呢!”
林森以为夜夜相处,同一屋檐下日久生情,没想到早就有了龌龊心思?他别开头,忍住破口大骂的冲动,有钱人心计一箩筐,专门捡单纯的小孩骗!就知道他们舍不得那点好。
熨斗差点把褶皱烫出窟窿,好在他及时拯救裙子,说:“等熨完裙子!”又说,“不急,反正古装戏都重拍,还不知多久才能拍到现代,早着呢。”
钟在御惦记着:“跳舞的那戏呢?还重拍?”
林森也不知道,但他估计不会。
那骗小孩的有钱人哼着英文歌,超了一路的车。报应来得比幸福快,才交了违规停车的罚款,又收到超速罚单,幸亏没扣分,否则驾照不保。
吴窥江这些日子确实忙,他有地做抵押,贷款算不上难。该抛的抛,该卖的卖,早有预料,还是缺资金。
说白了,穷。
吴窥江想他还有今天?不过开口借钱是不可能的,也没到走投无路的地步。他准备毁个投资合同,反正没签字没打钱。他习惯了投点什么,只要能上荧幕就成,全当给百威明积德,积了三年才有所转机。
勉勉强强凑合着开吧,规模小点,人手少点,大不了他多忙点。
吴佩汉一个顶三,被使唤成了狗,不用发工资,还感恩戴德。
吴窥江想,前提是家里小孩都老老实实。
最闹腾的吴佩汉过来,拎两盒即食燕窝:“哥,这是我特地孝敬你的!”
“你孝敬我就是养颜护肤?嫌我老?”哪壶不开提哪壶,吴窥江本来就琢磨老牛吃嫩草是不是有点不要脸,结果他弟亲手实锤,“拿去给夏姐!”
吴佩汉只剩下有文化,始终叫夏还妃一声“夏姨”。
吴窥江没管他,看着手机上夏还妃发来的照片。夏还妃收拾垃圾捅时发现几团纸,零零乱乱打的草稿,百威明的笔迹,废了的电影分镜头草稿。
画技丢人现眼,像幼儿作画,也像鬼画符。
百威明看着懂,吴窥江看着熟悉,三笔两划,轻描淡写,分明就是他拍那场电影时随手勾勒的草图。
这说明,他开始突破时间牢笼,想起来了?
忙得团团转,吴窥江还是过去一趟,和百鹤两人并排蹲在门口一口一口地抽烟。时不时对视一眼,老人更老,年轻人眼角带了皱纹,感慨一句三年光景终有转机,没多时地上一堆烟屁股。
夏还妃得了两盒孝敬,没来得及开心,就叫烟迷雾锁熏了进去,临走前还放话:“客人都要被你们熏跑了!”
熏跑了就熏跑了呗,一老一少俩大爷,谁在乎?
百鹤憧憬:“等明明好了,我就带他回温哥华,不打扰你了。”
吴窥江说:“逢年过节我和夏姐去找你们。”
百鹤希望:“说不定过年就好了。”
吴窥江说:“那倒是不太可能,心急吃不了热豆腐,都等了那么久还在乎这几天?过几天再带他去做次正儿八经的检查。”
“终于能过个好年了。”百鹤瞥见钟在御来了,形象不能破,抖擞精神打扑克去。
吴窥江迎过去,陪他:“手套也不带?”
钟在御从善如流地锁好车:“这天才多冷,我还不觉得冷呢。”像光说不练假把式,挨到他身边,冻僵的手一挥,显摆自己皮糙肉厚,十分抗冻。
一刹如鹰隼,吴窥江眼疾手快,一把抓住。爪子冰凉,自己被冻麻痹了不知道,他干脆攥着往兜里一揣。
皮肤上沾了炙热,钟在御觉得手白长了,感知不到冷热。什么东西如毛茸茸的小猴,攀着攀着,蹿上心尖去了。
他不懂,想“不耻下问”:“老板,你在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