恋shi癖————草本精华

作者:草本精华  录入:12-21

"你可以走了。"二胡突然说,喝下最后一口酒。紫毓看看外面天色,慌忙站起,对二胡作揖道:"很抱歉,浪费了您宝贵的时间听我说这么多的话,我不打扰您休息了,过几日我再来。"二胡听了,想叫他不用来了,可紫毓已经急急跑了。的
"喂!"二胡站在义庄门口,对跑远的紫毓道,"要不要拿个火把?"紫毓怕母亲担心,才会急着回家,听到二胡的话,他心中升起一股暖意。停下脚步,紫毓回过身来,笑着道:"不用了,谢谢您,二胡叔。"映着天边的红霞,他的笑脸仿佛会发光一样,刺得二胡不得不眯上了眼。
紫毓跑远了,二胡从袖里掏出一个纸包,打开来,里面是一条泛白的红头绳。二胡的手,攒得死紧,条条青筋暴起。他闭了眼,喃喃道:"月琴......"
屋里,那个黄色的麻袋上,正渐渐渗出红红的血水,湿透了地上的干草。

五、瘟疫

瘟疫慢慢地向小村落伸出了手。
出事时,老王照常在封家酒铺子喝得烂醉。天色已暗,封紫毓跑去找二胡了,店里没几个客人。封大娘收拾好桌子,便去催老王给钱,老王迷迷糊糊地抬头,嗓子动了动,吐出一堆黄黄的浊液,臭气薰天,吐完后,老王觉着头有点晕,又在桌上歪了一会儿。封大娘的手也溅了一些浊液。
老王摇摇晃晃地走后,封大娘用水草草洗了洗,便打烊了。二胡要去临村背尸,紫毓因为要去那里买书,也与他结伴而去。二胡本来是坚决拒绝的,但紫毓的缠功实在了得,二胡最后只好作罢。二胡背着麻袋在前面走,紫毓夹着一袋书卷紧跟在后。二胡身材高大,腿长,走得自然快,紫毓要小跑才能跟上。
走了段路,二胡停下脚步,回身看看紫毓,已是气喘吁吁了。二胡不耐道:"怎么像软脚虾一样啊?看了就不爽。"紫毓跑得脸色潮红,嘟囔道:"谁叫我的腿短,走不快。"二胡瞪了他一眼,再看看天色,几步走过去,将紫毓一把抱起来,扛到肩上去。紫毓没有思想准备,只觉得天旋地转,然后便坐在二胡的肩上了。"抓紧一点,不然摔死了,我可不负责!"二胡闷声道。紫毓忙双手搂住二胡的脖子,一时没留意,抓了一把二胡的络腮胡,二胡"啊呀"叫了声,骂道:"小兔崽子,想痛死我啊,快快松手!"紫毓连忙放开了胡子,规规矩矩地搂住二胡的肩膀。
很奇怪,二胡的另一边肩上,背着的就是尸体,紫毓却一点都不害怕。他一低头,就能看到二胡那头乱蓬蓬的头发。虽然很乱,但发质很好,要不是怕被骂,他还真想摸一摸。他抱着二胡坚实宽厚的肩,闻着二胡身上那特有的木材香味,心情便奇异地变得平静了。
这就是父亲的感觉吧。紫毓心中暗想,唇边漾起一抹笑容。他颈上的长命锁,在二胡脸边晃荡着,可二胡很难得地没有觉得烦躁,反而有种不知名的情感,悄悄地滋生了。静静的山道,只有二胡拖沓的脚步声回响着。远远的,可以看到小村落的炊烟了。
进了村口,二胡把紫毓放下来,话也不说一句,转身便走。紫毓想开口叫住他,几个晚归的农妇却跟见了鬼一样,对二胡退避三舍,还在二胡走过的路上吐唾液,直叫晦气。紫毓的脸变红了,也不知是气的,还是被晚霞映得发红。他冲着那些人叫道:"二胡叔是好人!你们太过分了!"
那帮农妇听了,脸上浮现讥诮的神色,其中一个包头巾的道:"封家小儿,你没见过啥世面,才会这样说,我劝你还是少与他来往才好。"另一个抱簸箕的道:"就是啊,二胡那人,克妻又克子,还是收尸的,很不吉利。跟他走得太近,也会被克死的!"越说越难听,紫毓再也听不下去,转身跑了。
农妇们还在絮絮叨叨:"都是十几年前的事了,那时二胡长得还不错呢,他那娘子也是个美人儿,我家那老头子还直说想要她做儿媳妇呢,真是。"
一个年轻农妇道:"可二胡现在这副德性,是咋回事?"
抱簸箕的道:"二胡的娘子呀,美是美,却不懂煮菜做饭,只会写些鬼画符的东西,看样子应该是大户人家的千金,会跟着男人跑到这鸟不拉屎的地方过活,肯定是私奔的了。二胡那时也细皮嫩肉的,小娃儿一个,连锄头都举不起来,只懂点医术。有天半夜,他们住的那屋传来打斗声,还有二胡的叫声,尖利得我现在想想,都会起一身的鸡皮疙瘩。后来几个胆大的男人进去看,听说里面只剩二胡一个活的,他娘子连影都不见,地上一滩滩的血,他那未足月的孩子,竟躺在血里,全身发青了,脖子上还挂个长命锁。啥长命锁啊,未足月就死了。后来,二胡就跑去收尸了。"
年轻农妇道:"究竟发生了啥事?"
抱簸箕的被问烦了,道:"我咋会知道?想知道,就去问那二胡!"
话说紫毓一路跑着回了家,店门关上了,他拍了拍门,过了一会儿,封大娘还没来应门。紫毓问坐在对门剥豆芽的柳婆婆:"婆婆,我娘去哪了?"
柳婆婆眯眼看了看他,道:"封娘子啊,在里面睡吧,我看见她关店门的。"
紫毓心里有点不安,但又说不上来,向柳婆婆借了架梯子,翻墙进去了。屋里很暗,他摸黑走上二楼,走到走廊时,脚下踢到个东西。紫毓从架子上拿过火褶子,吹了吹,点着了。看清了地上的东西后,紫毓发出一声尖利的惨叫,传遍了整个小村落。

六、白寿衣

封大娘死了,全身起了红色的小痘,口唇溃烂,双手紧掐住喉咙,那指甲都陷入了肉里,血已凝固,身下的地板上,是一滩黄色浊液。二胡还没到义庄,在半山道听到紫毓的尖叫,拔腿便跑,一阵风似的跑到酒铺子,一脚踢倒了板门,跑上楼去。紫毓伏在他娘身上哭,二胡点了油灯,看清楚封大娘的病症,一把将紫毓拉起,紧扣在怀里。"娘,娘!"紫毓泪流满面地拼命挣扎,想扑到他娘身上去,奈何二胡力大,无法挣脱。紫毓靠在二胡怀里,埋头哭起来。
闻声而至的一些村民举着灯笼围在门口,对里面叫道:"封娘子,封娘子,出什么事了?"有几个还想走进去,二胡耳朵灵,大吼道:"通通给我滚,谁敢进来,我崩了他!"那些人脚下一抖,忙缩到店外了。二胡抱着哭得晕厥的紫毓,靠在二楼的走道上,冷冷瞪着楼下,旁边的油灯太昏暗,面容看不真确,只那一双凶狠得像狼的眼看得分明,发出绿荧荧的凶光。村民都打了个寒颤,曹老头讪笑道:"那个啊,二胡,方才大家都听到叫声了,担心着会出啥乱子。你就说说,到底出了啥事啊?"村民都附和着。二胡瞪大了那双铜铃眼,瞪得众人都矮了一半,他站了好一会儿,才粗着嗓子道:"没事,就是封娘子暴病死了,我来收尸的。"
村民听了,虽然觉着有不妥,但二胡像尊门神一样镇在那里,他们怕沾到他身上的晦气,便渐渐四散开,纷纷回去了。二胡看他们走了,松了口气,把紫毓抱到楼下的椅子上放好,扶起那几块门板,重新关好了。二胡到灶间端了一碗水,含了一大口,往紫毓脸上喷,喷得他一头水,湿嗒嗒地睁开了眼。
紫毓揉揉眼,待看清眼前之人时,爬起来抓着他的衣襟,大叫道:"二胡叔,我娘呢,我娘她怎么了?"二胡冷着张脸道:"死了,瘟死的。"紫毓听了,那泪一直往下掉,跳下桌子就往楼上跑。二胡一把捉住,吼道:"你不要命了?你娘得的是瘟疫,呕吐物会传染的,快给我去洗个澡,不然,有你好受的!"紫毓边叫着娘边被二胡扔进了浴桶里。
擦得全身红通通,火辣辣地痛。紫毓叫道:"二胡叔,好痛啊,别擦了,我不哭了,你别擦了。"二胡闷声道:"闭嘴,快好了。"紫毓疼得厉害,瘫在桶沿边。看到二胡的眼像狼一样凶狠,死盯着擦身的布巾。紫毓低声道:"二胡叔,你为何如此紧张,我没事的。"二胡的手停了,瞪着紫毓,好像才看清是他。二胡把布巾扔到桶里,道:"你自己洗。"便走出了浴室。紫毓呆呆看着他,连哭都忘了哭。
二胡上到二楼,默默看着封大娘的尸身,手里死攒着那条泛白的红头绳。"又来了吗?"他低喃道。
含了姜片,再在鼻下抹了点麻油,二胡戴上手套,清理封大娘的尸身。把那些呕吐物小心地冲洗干净,再烧了点艾草跟苍术,薰了下屋子,便完成了。做完这一切,紫毓才披着件衣服出来,眼睛肿得像桃子,还在抽泣着。二胡看了他一眼,没有做声。紫毓看着被白布盖住的封大娘,眼泪又下来了。他道:"二胡叔,我娘得的是什么?"二胡冷淡道:"天花的一种,染上的都会死。"紫毓道:"没有办法治好吗?"二胡道:"没有。你听说过关于我的事吧?"紫毓点点头,道:"那是他们乱说的。"二胡道:"也不尽然。内人便是得了这种疫病,死前痛苦万分,是我亲手了结了她。"他讲完,没再看紫毓。
静了好久,紫毓"哇"一声哭了,扑在二胡身上,边哭边说:"二胡叔,您心里一定很苦吧。您哭不出来,就让我代替您哭。"二胡低头看着紫毓颈上的长命锁,暗叹一声:"月琴啊,真没想到,竟然还会与跟你如此相像之人见面。这是幸,还是不幸?"
紫毓抱着二胡,哭了整夜。为他死去的还未来得及享福的娘,也为二胡。
第二日,便要把封大娘的尸身烧了。紫毓肿着眼睛,一身白色麻布寿衣,站在二胡身边,旁边的柴堆上,躺着封大娘。好事的村民围着,几个农妇哭了几声,二胡点起火来,那火很快就吞了封大娘。紫毓木然地站着,眼泪像断线的珠子,一滴滴落下。二胡站在他的身后,看着他瘦小身影,映着熊熊火光,心中隐隐作痛。
把封大娘的骨灰葬了,紫毓在坟上站了一天,雨水湿透了全身。二胡远远看着,没有走近。到了黄昏,雨停了,紫毓跪下去,重重叩了三个响头,再抬起头时,虽然还是满面泪水雨水,但眼神变得坚定,他道:"娘,您放心,我一定会金榜题名,不负您的期望!"转身看到二胡,他笑了,道:"二胡叔,以后,就让我来孝顺您吧,毕竟,您是除了娘之外,我最亲的人了。"
二胡冷哼了声,道:"胎毛未褪的无知小儿,你以为科举那么容易考取么?"紫毓道:"我该念的书都已背熟,虽无十成把握,但也有信心。"二胡哼道:"那你有想过,考取功名之后,要做什么?"紫毓低头,笑道:"说要报效朝廷,也太空泛了,我最想做的就是回来这里。"二胡低头抽起了烟。两人站在坟头,默默不语。紫毓在那一刻,完全成长了。
老王的尸身在两日后找到,倒在山道下,已腐烂发臭。二胡就地把他烧了。他晓得那瘟疫的厉害,有些人一染就会发作,立时毙命;有些则会潜伏一段日子。
紫毓的娘虽死,但酒铺子还得做下去,不然紫毓上城的盘缠没有着落。二胡知道了这事,没说什么,把一只锦囊扔给紫毓,紫毓打开一看,里面是枚美玉,光润圆滑。紫毓不解,二胡冷冷道:"你不是说会考取吗?我就让你看看什么叫现实!"紫毓道了谢,把玉握在手心,唇边笑意吟吟,道:"二胡叔,您真的是个好人。"二胡被他笑得心里不爽,拖沓着走了。紫毓埋头念书,愈加勤奋。
转眼秋试的日子到了,紫毓收拾了个书篮,告别了村民,往义庄去找二胡。二胡工作累了,正在棺材里睡。紫毓走近前去,把脖上的长命锁解下,轻轻放在二胡的手里,道:"大叔,我要走了,您要照顾好自己,等我考取了,就回来接您......"他脸红了红,想了一会儿,大概想不出要怎么说下去,只好握了握二胡的手,起身离开了。
他的身后,二胡慢慢睁开眼,把那长命锁举到眼前,狼一样的眼里,闪着凶光。他哼道:"这小崽子,嫌命长了吧!"说是这样说,他还是把那锁收进了怀里。之后收尸时,就算遇到相与的,却没了那份心思。

七、世事无常
紫毓上城期间,二胡最担心的事发生了。乡里爆发瘟疫,死了大片人,村民都不敢出门,关在家里。农田荒废,连吃的都没有,饿死了几个。上头派来几个庸医,说是可以帮忙控制疫情,却只会成天关在祠堂里说些无关痛痒的屁话,把药材高价卖给村民。吃了药的不见得会好,没吃药的就一定死,没钱的就只能乖乖等死了。二胡忙着烧尸,一时间,田边处处可见黑色浓烟。
后来朝廷大概觉得烦了,派人把邻近几个爆发疫病的村子围起来,放火烧了。
那晚二胡出去收尸,远远见田头那边跑来几十个官兵,用泥土封了村口,留下几人把守,另外的往后山去了。二胡心里涌起不祥之感,正要绕回村子通知村民,却听到村里传来哭叫声,凄厉尖锐。然后便是火光冲天,浓烟滚滚。村子已封死,里面的人只有活活被烧死的命运。二胡远远望着那火光,脑里响起紫毓说过的,最想做的就是回到这村子。
"村子没了,你能回到哪呢?"二胡低语道,眼睛像狼一样,死死盯住那浓烟。
紫毓考得很顺利,考完后本想回乡等着放榜,但适逢京师国子监的教务长宴请众考生,只好耽搁了下来。监考的官员是太师的心腹,正想网罗一些人才,见他下笔锋利,见解独到,便大笔一勾。放榜后一看,高中解元,紫毓高兴得泪流满面。监考官想着要宴请他,好好收买一番,紫毓却拒绝了,只顾着收拾行装回乡,紫毓对于为官之道相知甚少,可说是一窍不通,自然不晓得自己的拒绝意味着什么。他回到村里,却只余一片焦黑泥土。紫毓哭了一场,对朝廷心灰了。
因为拒绝邀约,封紫毓得罪了当朝太师,皇帝想封他在京师做官,太师百般阻挠,最后让他到静海做了个小小知县。紫毓记得,二胡向他提过,自己祖籍在静海,将来死了,也要埋葬在那里。紫毓在衙门后建了个冢,把那块玉埋在里面,化过纸,哭了一场。
二胡逃出村落后,回到了静海。他的外貌变化很大,故人已对面都不识,自然不用再躲躲闪闪。他回到龃家,那里已没人住了,庭院荒废,尘埃密布。二胡低价买了那幢房子,扫了个房间住下来。
头天晚上,他梦到龃家的人都还在生,古月琴也没死,一家人和和乐乐地过着。然后他醒来了,把屋里的瓶瓶罐罐全摔了。
他重新躺下来,把手伸进怀里,摸到紫毓的锁,嘴角咧了下,自语道:"龃里雁,你他娘的在想什么啊,都变成这副鬼样子了,你还想怎样?你想拖累那小崽子?"
寒来暑往,不觉间过了两个年头。静海虽小,但密杂,龃里雁与封紫毓没有碰过一次面。龃里雁是懒得出门,封紫毓则要料理县内各大小事,烦琐而忙碌。
转眼间,大年夜到了。衙门的人都回去了,只剩师爷整理案卷。紫毓翻看着历年来的卷宗,翻到龃家的状诉,他心里陡地一跳,看到上面写着龃家独子龃里雁在二十多年前失踪,同时失踪的还有侯府的小妾古月琴。侯爷把龃家告了,闹得他们家散人亡。上面附着龃里雁的画像,那双眼,像小狼崽一样。颈上,还挂着一枚美玉。
紫毓突然笑了,师爷被他笑得心寒,忙问:"大人,您没事吧?"紫毓摆着手道:"没事,你下去吧。"师爷走后,紫毓也出了门。冒着寒风,他来到了一片荒凉的龃家。"是你吧,二胡叔,是你吧。"他跪倒在地,低着头默默地跪着。
寂静的夜,只听到风声在耳边吹,紫毓的泪慢慢溢出,滑下脸庞。屋内的二胡已睡下,手一挥,酒瓶掉落在地,"砰"一声便碎了。紫毓收起眼泪,上前拍门:"请问有人在吗?"二胡被吵醒了,冲着门外吼:"大半夜的,你娘的叫魂咧!"紫毓听到他粗鲁的声音,高兴地大叫道:"二胡叔,是二胡叔吗?"二胡听出来了,心上一激灵,忙爬起来,打开了大门。还没看清楚,一个人便扑了过来,撞进了他的怀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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