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键怀疑今天是不是自己命运犯冲,怎么这么多人瞧自己不顺眼啊!
"你去通知病人家属来一趟。"
"他家在外地,也没什么人了,而且......他家里人托我照顾他,有什么事和我说也是一样的。"
谎话信口就编出,吴子键从来也没见过秦雅泽的家属,更别提什么托付了,自己只不过是不想这么晚还要跑
到学校去一页一页查秦雅泽的裆案。
大头医师向上推了一下金丝边的眼镜。
"好朋友吗......那你进来吧。"
不甘不愿的口吻,让吴子键忍住一拳砸上墙壁的脾气。搞什么?难道你以为我愿意呆在这啊。吴子键用手捏
住鼻子,慢吞吞地跟在医生身后走进诊疗室。
充满了消毒水臭味的地方!这是自己的第一印象,吴子键就算把两只鼻孔都堵严了也阻挡不了消毒水刺鼻味
道的入侵。不大的墙上贴着各种胃部CT照片,看着那阴森森的透视照,吴子键心理一阵发寒。正当自己寻找
着秦雅泽的踪迹时,大头医生像看出自己心思似的,走到X光照片下面对自己说,
"你的朋友在里间睡着了,虽然做了及时的处理他目前的问题不大,不过好象体力不太好,做完内视镜之后
我让他在里间休息一下。"
自己坐在这里苦等可是等待的对象却在睡觉,吴子键想抱怨又不敢当医生的面说出来。
"他究竟怎么了?"
自己单刀直入地问。
带眼睛的医生盯着自己仿佛审视囚犯一样思考着,转而轻轻说出一个自己不太懂的医学名词。什么叫"胃部
炎症并发溃疡引起出血"?吴子键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而且,说完之后大头医生就牢牢地盯着自己的反应
。
"对不起,不过这是什么意思?"我又不是专业人士,干吗那么看我?
"他的情况比较麻烦......"
"麻烦?你指的是胃溃疡?还是胃穿孔?我听说胃穿孔就会吐血,不过这样的话不是要马上动手术吗?"
医生摇了摇头,他摘下眼镜,用手擦了擦。
"简单来说,这是胃部肿瘤引起的病变,不向胃穿孔那么急性的爆发,而是由于肿瘤表面形成的溃疡边缘发
生了肠上皮化生与恶变,目前还不能肯定是什么类型,需要进一步做CT和磁共振的检查......"
"我不是来听专业讲座的。"吴子键毫不客气地打断对方像背书般的理论,老实说,自己还什么都没吃呢,
听他说什么溃疡恶变什么的都快恶心死了。
"你能不能用通俗点的话告诉我,秦雅泽究竟得了什么病?"
"是胃癌。"
医生这次飞快地回答自己的提问。说完了之后就探究地打量吴子键的反应,当他发现自己的表情并没有明显
的变化之后,摇摇头叹了口气。
"你对这个没什么反应吗?"
不是吴子键对癌症麻木到了没反应的地步,而是当医生一说完后,自己下意识地就探头向里间的门缝去看秦
雅泽。躺在里间床上的他睡得和平常一样,就像一个玩得疲倦了的小孩一样毫无防备的睡相。
要说没反应的话,自己难道会比那个已经得了病的人更加没反应吗?吴子键突然有种冲动想走进去摇醒睡得
正香的秦雅泽,自己的神游被对面医生的问题打断了。
"你有没有注意到病人最近是否经常出现气虚乏力、食欲不振、恶心呕吐、贫血和变得消瘦的症状?"
吴子键极力回想了一下。的确,从一开始自己认识秦雅泽时就怀疑他那一贯苍白的脸色不太正常,但那时自
己以为不过是普通的贫血而已,并没有放在心上。要说恶心呕吐的话......五一假期时他倒是经常说胃不舒服
,而且最后在路上还吐得挺惨,可是他说是因为食物不习惯的关系自己也没太注意。现在想想,医生说的这
些症状好象都经常发生,而且半个月不见,自己就发现秦雅泽突然消瘦得厉害......
注意到吴子键脸色的医生又叹息了一声。
"有多长时间了?"
"大概两三个月左右吧......不对,在那之前我......"
吴子键突然记起自己与秦雅泽初次做爱距离现在也不过两三个月的时间,而在那之前的自己可以说对他除了
那张脸之外就一无所知,可是这个不太方便对外人讲吧......想解释一下的自己被大头医生的挥手打断了。
"他在这段时期有没有持续性疼痛的反应?"
"......可能,他有服用兴奋剂。"
"经常?"
"是的......"
吴子键想起那些白色的药片和杜冷丁的针头。从前一直以为秦雅泽是在磕药的自己现在对这个既定的结论产
生了怀疑。如果不是为了玩乐,也许那些药真的是为了镇痛用的?不过依秦雅泽的性格,他也很可能是借着
止痛的目的来趁机享受的说。
然而,服用一般人不会用的那么强力的兴奋剂,这么说......他是从一开始就知道自己的病情喽?
"吐血的话,是不是代表已经到了晚期?"
被自己突如其来的提问吓了一跳的医生,从白大褂里掏出手帕来擦汗。或许真是职业养成的习惯,长得五大
三粗的男医师,却像模象样地用叠得整整齐齐的白色棉质手帕擦汗。大头医生一边擦汗一边皱眉思考。
"这个问题可不好说......看情况好象是到了三期左右,不过没经过进一步检查也不能做出定论。当然,也不
排除上消化道出血的可能性......"
又要开始讲解术语了。吴子键心想老实说我对这个可没什么兴趣,我只想知道秦雅泽还能活多久而已。发现
自己心不在焉的样子,脑型长得好象砝码一样的医生不满地冲自己咳了一声。
"不过,现在最好的办法就是马上住院治疗。这种严重的疾病越拖延的话危险就越大。要是肿瘤就必须趁病
人身体状况良好的时候动手术切除,服用药物只能减轻症状的程度,起不到什么根本的效果,我看你这个‘
朋友'在这种时候应该起点作用了......"
吴子键在房间里搜索秦雅泽可能放病历的地方时,脑海中不自觉一遍又一遍浮现医生说的话,越想越觉得不
是滋味。
自己仅仅是随便提了几个问题就被嘲笑了。"你是病人家属吗?拜托你把他的家属找来,否则和你讲再多不
也是废话"。头大的医生不知为什么和护士一样跟自己面相不合,吴子键后来终于找到答案,可是那答案使
自己窘迫到无地自容。那淤青和扯裂是怎么回事?在谈话的最后自己被迫面对这个问题。只是开玩笑而已,
这样的借口逃不过对方审视的眼睛。"真的只是玩笑吗?""你们的关系自己处理,不过我警告你不要再刺
激病人,你也不想看到病人发生什么意外吧。"秦雅泽又不是不能碰的瓷器......不过,可能现在已经是了。
吴子键不知道那医生了解多少情况,但是仿佛不是对同志毫无了解的人。"我没权利反对你们之间相处的方
式,但是你要知道,如果下次再这么做的话,很可能你的面前就是一具尸体。"说出了这么严厉的话,紧接
着对方却好象什么也没发生一样让自己把秦雅泽以前所有有关的病历、检查报告、化验单、X光片送过来。一
向只把秦雅泽的家当作做爱旅馆的自己怎么可能知道这些东西,想说,我不清楚他放哪里了,一抬头就看见
医生满脸的叹息。"他不是你的好朋友吗,你该多关心关心对方啊。"诸如此类隐含暗示的话,使诊疗室的
面谈在后面的过程中变成了吴子键接受道德教育的课堂。
同志之间单纯的性关系有什么希奇了,谁能保证你自己的老婆没在外面养小白脸,别把我看得像怪物一样!
吴子键强忍住暴力犯罪的冲动,极力不动声色地保持镇静。
结果,就是现在这种翻遍了整个房间也一无所获的状况和满肚子发泄不出去的闷气在煎熬着自己。越找越烦
的心情使吴子键放弃所有的动作,自己干脆坐在凌乱的地板上,背后靠着床头,对着眼前如空袭过后的伦敦
一样的房间无奈地瞪大着眼睛。
到现在自己也说不清那莫名郁闷的情绪究竟是什么。或许是从前从未往这方面想过,吴子键迄今仍有那种"
开玩笑"的幻觉。没有什么真实感是自己唯一可以确定的心绪。什么关于"胃癌"的诊断,什么连夜不睡觉
的寻找病历、公费医疗卡,什么整理住院所需的一切用品......等等这些,或许第二天当阳光照射进房间的时
候才发现不过是一场午夜的噩梦而已。
但是理智告诉自己,现在没有什么人来和自己搞恶作剧,喜欢这么做的唯一的人选正躺在医院的病床上,而
自己,是目前打听不出他有什么可以照顾他的家属时唯一必须付出辛苦的人。
吴子键也觉得好奇怪,自己在乍听到秦雅泽得了"癌症"时,反应并不是震惊,当然也不是那种难以置信到
了极点的感觉。也许这才显得奇怪,因为那就像发生在别人身上的事与自己无关一样,当医生说出秦雅泽的
名字时,自己就那么理所当然地接受了。难怪大头的医生要对自己报有研究珍稀动物的眼光了,吴子键也怀
疑自己是否"冷血",要是换了一个普通同事得了这种病,至少那作为行政领导的假面也能使自己掉几滴同
情泪吧。可是这是秦雅泽,面对这个人,吴子键就连虚伪的惊讶和叹息也装不出来,没有震惊没有叹息没有
悲伤,这其中的缘故无从知晓。实际上,吴子键现在只知道一点,那就是
感觉像交了狗屎运一样糟糕。
67
救赎
第二天上午,顶着两只黑眼圈的吴子键抱着为秦雅泽准备的换洗衣服和生活用品赶到昨天急救的医院。
一整夜都被折腾得没怎么休息的自己,头痛到几乎炸裂,一路上摇摇晃晃,光是坐在出租车里就呵欠连天。
只是迷糊的神经在踏进医院后院的肿瘤区住院处时,被突然迎面撞见的几个"骨架人"吓了一跳之后,就立
刻清醒了。穿在身上的没什么质感的白色病号服,头发枯黄面容憔悴的面孔上,只有深陷的眼眶中镶嵌的黑
色眼珠显得分外巨大。除了走廊里偶尔传出器械推车在地面上刺耳的摩擦音,与充斥着喧嚣和吵闹声音的外
科病房不同,这里显得一片死寂。从这一刻起,吴子键的心理才忽然产生了一丝对"死亡"的真实恐惧感。
如果可以,真是一辈子都不想再踏进这种地方。
抱着好不容易才从衣橱的底层角落翻到的厚厚一摞病历和保险卡的吴子键,在查找住院患者名单时却意外没
有发现秦雅泽的名字,惟恐自己眼花的他又细看了一遍那登记的日期,结果还是没有。
突然的一股热烈的喜悦冲进自己内心,果然,这一切只不过是谁的恶作剧而已,什么癌症,还有吐血,难道
自己真的被开了玩笑?
持续的兴奋坚持了还不到一分钟,在问过护士长之后才知道,秦雅泽只不过是一大早就被转到了对肿瘤治疗
比较专门,又曾经看诊过的中心医院而已。了解到事实的吴子键心中失落达到了目前的最高峰值。
而且更为倒霉的则是,自己询问的护士长居然就是昨天那个对自己出言不逊的女护士。吴子键发现是对方的
时候想躲开为时已晚,她好象认出了自己,而且还对自己那一头蓬乱的头发和歪斜的领带报有明显鄙视的态
度。告诉完自己地址后对方又多嘴地"敬告",
"如果可能请你也注意一点仪表整洁,这里是肿瘤患者住院处,患了疾病本来就已经很难受了,再看到衣衫
不整、精神委靡的探访者会令病人产生悲观厌世的情绪。而且......拜托你以后也请体谅一下病人的身体负担
,就算从前不清楚对方的病情,但是肛交的时候起码也要适当的润滑和用保险套吧,没常识的男人果然是最
差劲的。"
吴子键发了一会儿呆才明白她指的是什么,慌忙环顾四周后发现幸好周围既没有病人也没有其他护士,不过
就算这样自己的脸也立刻变得火辣辣的。自己和秦雅泽的关系对医生说了只是好朋友,虽然凭着外科的经验
对方可能已经全部了解,但是说到这种直白的地步也未免太不给人面子了吧。吴子键终于清楚昨天她为什么
会那么刁难自己,原来是因为这个原因。没办法回嘴的吴子键慌张地从住院部逃出来。
转院虽然让自己扑了个空,不过现在想想,这点麻烦总比要一直待在那个恶毒的医生和对自己一脸鄙夷的护
士身边好得太多。
从距离不算近的急救医院转到规模相对比较大的中心医院,吴子键光在路上就耽搁了将近一个小时的时间。
当然考虑到自己昨天到现在的状态,处于安全的角度着想,吴子键没有开自己引以为豪的白色宝马。坐在出
租车的后座勉强打了个盹之后,吴子键又开始在肿瘤区与住院处之间打听,等到好不容易找到秦雅泽所在的
病房时,已经接近中午了。
确认着门牌上的确有秦雅泽这三个字后,吴子键深吸一口气推开门走进去。
听声音里面好象还满热闹的样子!
这么诧异着踏进房间,吴子键就发现围坐在靠窗的病床前的三个人仿佛一下子被自己打断了似的,齐刷刷地
扭头望向自己。
正午的阳光从对面的窗口打进来,吴子键揉揉眼睛。
"在这里。"
待眼睛习惯了强烈的光线后,吴子键看清楚声源。秦雅泽端端正正地坐在窗下的病床上,白色的病号服穿在
他身上好象柔软的睡衣一样休闲。比较年轻留着寸头的男人站在窗下的位置,在与自己一个方向上,坐着一
个瘦瘦的男子,两个人都穿着印有中心医院字样的医生白大褂。吴子键歪头想了一下,记起了那个消瘦男子
的面容。
"你不过来,还傻站在那里干什么?"
幸好目前所在的病房里虽然是两人病房,但是另外一张床上没有病人住进来,否则秦雅泽那嗲声嗲气的声音
一定会使自己受不了逃走。但是使吴子键更吃惊的是,眼前的秦雅泽看起来竟然精神抖擞,要不是穿着标准
的病号服坐在医院的病床上,吴子键说什么也不会相信那个正和别人闲话家常的男人昨天吐血晕倒在自己怀
里。
吴子键走上前去把给秦雅泽带的换洗衣服放在床头柜子上,然后冲其余两人点头示意。自己虽然对这两个男
人与秦雅泽之间的关系感到鄙夷,但没什么必要在对方面前露骨地表现出来。
"你看起来精神还算不错。"
四个人所在的房间气氛有几分微妙,好象吴子键的闯入正好打断了他们之间的一场小小辩论。在这种冷场的
情况下,想不出该说什么的自己只能用最普通的问候敷衍过去。
秦雅泽抬头冲自己眨眼笑了一下,没说什么的他看起来心情也不坏,吴子键发觉对方好象已经忘了昨天的事
。反倒是窗台边站着的高个年轻男人盯着自己的脸左看右看,表情轻佻不屑,过了一会儿,他抚着下巴怪模
怪样地冲秦雅泽笑道,
"小雅,这个是你的新相好吧,怎么看起来怪面熟的?"
吴子键的面部肌肉几乎抽搐了。被一个见过一次面的男人大咧咧地当成秦雅泽捕获的新猎物实在是够叫人沮
丧,不过更使自己火大的是,在自己还记得对方的时候,对方居然对自己这张富有男性魅力的脸一点也没印
象了!吴子键不禁怀疑,究竟是自己记忆力太好还是对方记性太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