展铭坐直了,看吴渊。
“囝仔,我这发夹怎么样?可不可爱?”王越边喊边走到顾奇南后边。
展铭三人看着王越,王越摸摸发夹:“展哥,不知道吧?这个顾奇南还是个小囝仔,上下课要妈妈来接,他妈妈还叫他囝仔。”
教室里有几个人噗嗤笑了。
南州话里,只有两岁以内的小孩才会被叫囝仔,顾奇南都高中生了,家里还叫他囝仔,确实有点好笑。
王越站在顾奇南身后,邱然颖的发夹让他有些飘飘然了,说话不过大脑,叭叭往外直说:“小囝仔,我本来就怀疑你到底几岁了,长得跟初中生似的,原来真的是小囝仔。”
顾奇南再一次把脸缩进校服,感觉整个人都要躲进课桌里了。
“囝仔~囝仔~小囝仔~”
王越开始耍宝,教室里其他人哈哈大笑。
他们在笑王越,可听在顾奇南耳朵里,只觉得他们在嘲笑他,都是朝他而来的恶意。
顾奇南又发起抖来了。
展铭站起来,一米九的个头,挡住了头顶的日光灯,将顾奇南整个笼罩在他的影子里。
展铭伸出一只手揪住王越校服领子。
王越反应不过来,下意识伸出双手想将展铭的手扯开,喊:“展铭你干吗?!”
展铭手跟铁钳一样,纹丝不动。
五班全班都惊呆了,鸦雀无声。
展铭将王越整个人提起来,王越一米八的大个头,在展铭面前仿佛小孩一般,竟然挣脱不开,被拎得脚尖点地。
展铭眼神冰冷,一个字一个字说道:“我把你打回你妈肚子里,让你当当小——囝——仔。”
第4章 水煮蛋
展铭跟王越打了一架。
王越身为五班第二棘手的人物,也不是全然没有点实力。他是校篮球队体育特招生,加分招进来七中的,身高一米八,块头不小。
可在一米九的展铭面前,被打得毫无还手之力。
王越单方面被碾压,但反击了几次,把教室后面也破坏得七七八八,扔了一把椅子,砸坏了班级垃圾桶。
林俊生赶到的时候,王越正鼻青脸肿躺在地上破口大骂。
大概是听闻两大班霸打架,一起赶来的还有年段段长、体育老师、数学老师,四五个男老师,呼啦啦围住了王越跟展铭。
年段段长黄志豪大喊:“你们两个干吗?!岂有此理!两个人起来,跟我到办公室去!其他人照常上课!”
老黄一通指挥,让体育老师把两个罪魁祸首拎到政治处。他自己留下来,将班长、副班长叫到走廊,详细问了一遍。
“顾奇南,你出来。”老黄将顾奇南也叫了出去。
展铭跟王越都不是第一次打架了,政治处也不是第一次来。
政治处主任陈栋先让两人站着,问了一句:“为什么打架?”
展铭不答,王越说:“他神经病!”
陈栋懒洋洋地:“好好说话,这是什么地方?来这里骂人?我看你学校是不想待了,书也不想读了。”
陈栋晾着他们,自己慢吞吞写材料。
过了二十分钟,林俊生跟黄志豪赶了过来。
陈栋问林俊生:“通知家长过来了?”
林俊生点头:“展铭家长说马上过来,王越家长一个在出差,一个说在开会,实在没法过来。”
王越瞥了林俊生一眼。
陈栋拿出手机:“王越家长手机号码给我,我给他们打一下。”
陈栋拿着手机出去打电话了。
老黄拉了把椅子坐下,他已经将情况大概了解得差不多了,但还是说:“现在在政治处,我给你们一个机会,说说为什么打架。两个人都不是第一次被叫来这里了,就不要扯那些乱七八糟没用的。展铭,你先动手打的人,你先说。”
展铭说:“他欠打。”
“我操你妈!”王越暴跳。
“都闭嘴!”老黄大喝一声,“都不会说人话是不是?!”
王越憋气:“老师,我没惹他,他突然神经病一样过来打我!”
老黄质问:“你没惹他?那你在教室里又跳又叫的,在干吗?你嘲笑人家新同学了,是不是?”
王越震惊:“那个转学生?我什么时候嘲笑他了?我就跟他开玩笑!”
老黄反问:“那他笑了吗?”
王越安静。
老黄再一次问:“我就问你,他笑了吗?没笑,人家一点都不觉得好笑。两个人都觉得好笑,那才叫开玩笑,只有你觉得好笑,那其实一点都不好笑。明白吗?”
王越嘟哝:“我怎么知道……”
老黄质问:“你怎么不知道?这么多人,大家都知道,为什么就你不知道?王越,你上次在宿舍跟人起冲突,被记了过了,你是不是想被记大过,被取消住宿资格,被退学?”
王越懵了:“又不是我动手的!”
老黄转向展铭:“现在轮到你了,你来说说,你为什么动手打人?”
展铭三棍子打不出一个屁,不管犯了什么事,来到政治处一律一句话不说,老黄已经习惯了。老黄自己接着说:“顾奇南被嘲笑,他觉得不好受,可以理解。但是他叫你打人了吗?你没事替人家出什么头?我看你是精力旺盛,借机寻事!不管你跟王越有什么矛盾,我们有很多沟通解决的途径,暴力手段是绝对不允许的!你这次,学校要严肃处理!”
讲到一半,陈栋进来了。他神色微妙,一进来就看了老黄一眼。
老黄立刻领会,估计王越的家长说不通,不愿意来。
像这种家长,他们遇到的多了。
“你们学校该处分就处分吧,反正我们来了也没用。”——都是抱着这种心态。
陈栋进来坐下,不说王越家长来不来的事,只说:“你们双方的家长都通知了,这件事,影响非常恶劣,学校要严肃处理!”
接着开始训,训了两节课。
直到大课间结束,两人才在林俊生的监督下一前一后回了教室。
展铭一坐下,吴渊就转过身来问他:“你叔来了?”
展铭点头。
“说你了?”
展铭抬起一只手,手心里似乎有什么东西,虚虚笼着。他示意吴渊伸手,低声说道:“他不管我的,你别啰嗦了。”
吴渊茫然伸手,感觉手心里被放了一个塑料小东西。
“是什么?”林小斌好奇。
展铭手离开,放在吴渊手心的是一个粉色的小花朵发夹。
展铭在打王越的时候,偷偷藏起来的。
吴渊被火烫到一般赶紧收手。
林小斌笑得差点翻过去:“渊哥,我渊哥竟然脸红了!我的妈呀!”
“给我这个干吗?”吴渊说,很不好意思的样子,手紧紧握着。
“拿去还人家。”展铭也觉得有点好笑,“我的面包呢?”
林小斌拍脑袋:“啊,忘了!”
展铭无语:“……你俩干吗去了?”
林小斌回答:“下课的时候,邱然颖一直在走廊跟同学说话,我渊哥看傻了,忘了去小卖部给您老人家买吃的。”
展铭:“你呢?”
林小斌诚实:“我观察傻了的渊哥。”
“林小斌,干吗呢?上课了!”英语老师走进来,教案一摔,开始骂。
林小斌赶紧转回去坐好了,吴渊早就沉浸在手里的小发夹,无心其他。
展铭看着这两个没用的小弟,肚子饿得咕咕叫。他正想趴下去继续睡觉,一只手悄悄伸了过来,往他桌面上放了一个圆溜溜的——鸡蛋。
展铭转过头,看见他的家养小精灵同桌,又从他的大书包里掏出一盒牛奶,轻轻放到他桌屉里。
小同桌往绿色便签本上写了几个字,推过来。
“你吃吧。”
展铭不想在教室里剥鸡蛋壳吃水煮蛋,但是顾奇南眼巴巴看着他,又把鸡蛋跟牛奶推得更过来了。
展铭发现他同桌的眼睛还挺好看,双眼皮,眼角微垂,看上去脾气很好。
眼巴巴盯着人看的时候,还挺容易让人心软。
展铭握住鸡蛋,把鸡蛋捏碎了,剥了蛋壳,一口吞了,嚼了两下,又一口喝光了一盒牛奶。
展铭吃完了,偏过头见顾奇南在偷偷看他,一见他视线扫过来,急忙假装低头记笔记。
展铭纳闷,鸡蛋牛奶都给了,怎么还不敢跟他说话的样子?
下午放学,展铭在外面溜达了一圈,过了七点才回去。在酒吧的打工结束了,买电动车的钱攒得差不多了,终于不用再每天凌晨两点才休息。
一进门,叔叔一家刚好吃完饭。一家四口见他回来了,还有点吃惊。
他叔叔展国强问他:“今天回来这么早?”
展铭一边换鞋一边回答:“嗯,那边做完了,以后不会那么晚了。”
他堂姐堂弟对视一眼,扔下碗筷各自回了房间做作业,也不跟展铭打招呼。
展国强招呼他:“来吃饭。”
“吃过了。”展铭进了自己房间。
关上门之前,他听见他婶婶方美绣嚷嚷道:“一天三顿饭都不在家吃,我们缺你这几碗米吗?让外面的人知道了,还以为我们家对你怎么怎么不好了!”
展铭关上房门,将这些烦心的话隔绝在外面。
他的房间是阳台改的,加了个拉门。
三年前他刚到叔叔家,堂弟死活不肯跟他共用一个房间,展国强只好给他隔了这么一个逼仄的空间。
很小,摆下一张床跟一张桌子就几乎没有走动的位置了。
阳台改的,冬天漏风,冷得受不了;夏天暴晒,热得火烧一样。
虽然小,却是他唯一能回来的地方。
简易拉门的隔音效果很差,他还听得见他婶的念叨。无非就是说他这么大的人了,还这么没礼貌,不懂事,不回家吃饭,让左邻右舍指指点点他们家,好像他们家虐待他了。
展铭觉得有点好笑。
不是她让交伙食费的吗?
他还不如拿伙食费自己上外面吃饭,还清净。
过了一会,展国强来敲他门。
展铭开门,展国强站在外面,门框有点矮,展铭低着头看他叔。
小时候觉得那么高大的叔叔,现在跟展铭说话竟然得抬起头。
大概一米九的展铭给展国强的压迫感太大,展国强说话并不看他的眼睛,视线飘忽,说:“学校说了,让你这几天不用去上课,停课两周,后面再宣布处分结果。”
展铭无所谓,不管是记大过,还是退学,都无所谓。
展国强也无所谓,因为他很快就说:“你婶的意思,你这两周不上课,就、就来厂里帮我的忙。”
展国强在一家电子零件厂做流水线工,计件算钱。展铭高中前的每一个假期都去厂里帮展国强的忙,他堂姐堂弟从来没去过。方美绣也不让他们去,只让他们专心读书。
说是帮忙,其实就是多一份工,多赚一份钱,但展铭从没拿过这份工钱。
“去不了。”展铭说,“我明天要出去打工。”
“哦,行。”展国强闷声应了一句,转身就走了。
没问他为什么打架,这学还想不想上了,高考还考不考了。
也没问他,刚刚才知道要停课两周,怎么马上就说自己要去打工。
展铭关上门,方美绣的骂声很快响起。
第5章 小精灵
展铭十天不可能在家待着,当晚就联系好了事做。
第二天展铭七点起床,七点十分准备出门。
展国强叫住他:“吃了早饭再走。”
堂姐堂弟已经出门上学了,他婶在24小时便利店工作,今天轮的早班,也出门了。家里就剩展国强一个人在饭桌旁,慢悠悠吃早饭。
展铭换鞋:“来不及,我外面吃。”
展国强拿了颗鸡蛋过来,塞在展铭的外衣口袋里,叹口气说:“你就在家吃,多一副碗筷的事。你婶她就是脾气不好,说话难听,她也没那个意思。她是看你不正经读书,打工到半夜才回家,着急生气。那天邻居在问,你为什么半夜才回家。她觉得没面子,一生气,才让你交伙食费。你要是不出去打工,她能让你一个学生交钱吗?”
展铭没说话。
鸡蛋煮好了一直泡在热水里,热度透过薄薄的衣服贴在他身上。
展国强又说:“你看你姐你弟,这个要花钱,那个要花钱,光是你弟这个月的补课费就一千二了。你姐的成绩你也知道,马上就高考了,估计只能考个三本。一年学费两万多,哎。你婶早班晚班轮着上,家里煮饭洗衣一大堆事又得她来,人一累,脾气就不好。阿铭啊,你别把她的话记在心上。”
展铭说:“没有。”
“你奶奶留给你的钱,我们也不是——”
“叔,我真来不及了。”展铭打断展国强的话,径自开门走了。
下楼梯的时候,圆滚滚的鸡蛋一晃一晃轻轻敲着展铭的腰。
展铭到工地的时候八点整,王哥给他拿了顶黄色的安全帽,问他:“今天不上课?”
展铭答:“被停课两周。”
王哥笑着骂了一声。
工地长期缺小工,搬砖递工具,做点简单枯燥的体力劳动。
累,但是钱比一般打工多。
展铭忙到中午十二点吃饭的时候,才掏出手机看消息。
“展哥与他的小弟”群消息已经是省略号了,也不知道林小斌在里面发了几百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