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安然有话要跟林远说,其他人暂时出去了。
林远躺在病床上,从外表来看,好像与平时并无异样,但是他的右耳,又痛又辣,时不时还会出现耳鸣。这几天,他还时不时低烧,整宿都没怎么睡。
安然坐在他身旁,心疼到了极点,眼圈不自觉红了,声音很轻:“阿远,别怕,网上那些跳蚤被我封了。”
林远目光平静地看着安然,整张脸看上去有些苍白,半晌才说:“安然姐,还有两个多月,合同就要到期了,”说着,他顿了顿,“我最近工作压力很大,想休息几天。”
“可以,等医生这边说能出院,你好好回家休息。”说着,她握住了林远的手,声音听起来有些发颤,“阿远,一定要好好的,明不明白?”
林远鼻尖一酸,声音有点哑,“我知道,安然姐。”
气氛有些凝滞,安然看着林远,想起很久以前的事情,缓了缓才说:“阿远,我还没跟你说过我弟弟的事情吧?”
林远静静地听着,没说话。
安然搬了个椅子过来,握住林远的左手,一字一顿地说:“他以前也像你这样躺在病床上,只不过那时候我才12岁,我弟弟跟你同年,所以我看见你,总是想起他。”
说到这里,安然眼眶发红,“小时候,我真的很讨厌他,他很调皮,用剪刀把我的橡皮筋剪断,在我的日记本上乱写乱画,甚至经常在爸妈面前说我的不是。反正自记事以来,我就不喜欢跟他玩儿,他像个小尾巴一样,总喜欢跟在我身后。有一
段时间,我被他缠得没办法了,就把自己的房门反锁着,这样只要我在家,无论是写作业,还是发呆,他就不会进来烦我。”
“是从什么时候起,事情发生了一些改变?”安然顿了顿,竭力控制着情绪:“是从他生病了以后,家里忽然变得空荡荡的,我的写字桌再也不像从前那么乱,笔纸都摆放整齐,就算是把房门打开,也没有人像猴子一样,踩着凳子往我背上爬,扯我的辫子。”
安然继续说:“那天放学,路过水果店的时候,我看见一个很漂亮的苹果,就是咱们现在说的蛇果,那种苹果很漂亮,但是比普通的贵。我的钱不多,只够买一个。付完账,我就去医院了。那天下午,我爸妈去了主治医师的办公室,病房里就剩我和弟弟两个人。那一天,他真的特别乖,安安静静地躺在病床上,手背上在打点滴。见到我进来,他还在笑,他那时候在换牙,门牙还缺了一颗。”
“我来之前将苹果洗干净了,把苹果从书包里掏出来,递到他手心,说:‘给你的,快吃吧。’”说到这里,安然的眼泪簌簌地往下落,哽咽着出声:“然后弟弟说,‘姐姐,我不要,你吃吧。’也不知道为什么,我心里特别难过。那一刻我好希望他像以前一样,从病床上走下来,活蹦乱跳,捣乱也好,在我的作业本上乱画也行。但是他没有,他很安静地看着我,眼里一丝哀伤也没有,很干净,很明朗,声音稚嫩地对我说:‘姐姐,你别哭,我不疼。’”
“弟弟去世时还差五天,就是他七岁的生日。”安然强忍住泪水,眼圈却红得厉害,“他是得脑膜炎走的,按理说家里照顾得挺好,他不会得这种病,即使身体出现问题,及时医治并不是毫无希望。但是疾病这种东西有一定的概率性,即便当时及时发现,但由于他的抵抗力有点差,前后不到两周,人就走了。”
安然用纸巾擦着眼泪,“有很长一段时间我都很后悔,我在想,为什么我没有多陪一陪弟弟?如果我对他更耐心一点,弟弟是不是就不会去世了?”
林远哑着嗓子说:“安然姐,这不是你的错……”
听见他说话,安然顿了顿,“后来我在工作上碰见你,看了简历才知道你和我弟弟同年,后续发生了一些事,阿远,”说着,她握住林远的手更紧了一些,“我要跟你说一句‘对不起’,不管怎么样,这的确是我工作上的失误,给你带来了不可挽回的伤害。可能是因为经历弟弟生病的事情,我对别人的疼痛很敏感,能察觉到别人的痛楚。这也是为什么当时你陷入谷底,我还执意地陪着你,有时候多一点耐心,多坚持一下,生命或许就会出现转机,我不希望同样的悲剧发生在你身上。换句话说,挽救你,好像也是在治愈我自己一样,能减少我心中的罪责和亏欠。”
“安然姐,”林远的眼眶不自觉湿润了,他吸了吸鼻子,“其实那件事,我已经不怪你了,真的,都过去了,你别太自责。之前我跟恺凡聊过,钟灿去世时,即使妈妈生病,我也不该用那样武断的方式去解决问题,那件事我自己也有责任。”
空气骤然变得沉默。
半晌,安然的情绪缓和了些,“之前你问我,是不是对你更偏心一点,现在想来,好像的确有那么一点。但对着蒋子屹,我永远也没办法对他毫不设防,因为他总能搞出各种骚操作来恶心我,所以,该争取的资源,我会替他争取。但其余的,尤其是情分这种东西,不能强求。”
“我和恺凡的事情给你添了不少麻烦吧?”林远静静地问,看上去很内疚。
安然叹了一口气:“除去早年间的事情,你这些年连个恋爱绯闻都没有,这点事儿不算什么,况且新锐从你身上赚了不少钱,该怎么处理就怎么处理吧。”
林远沉默了,过了一会儿才问:“恺凡最近好吗?”
安然想起钟恺凡提起
石锤被买的事情,想了想才说:“都好,但是现在他不便过来看你,不过他把段琪派过来了,你有什么事情,可以跟段琪说,他会及时联系恺凡。”
林远点了点头,最近的事情压得他喘不过气来,只有在安然面前,他才能实话实说:“我最近觉得有点难受,说不清是哪里不舒服,感觉很害怕,总觉得有人在跟踪我、偷拍我;看见矿泉水瓶子,怕被砸;看见激光灯,怕被照眼睛;或者有什么其他过激行为。网上骂我的话,我没怎么刻意去看,但即使如此,每天会收到大量骚扰、恐吓的电话或是短信,一开始我设置了陌生号码拦截,但有时候工作上会有其他联系,没办法完全拦住,这些声音吵得我无法保持正常。以前我也觉得只要自己知道真相就可以了,不必在意别人的言论,但是现在我发现自己错了——”
“当有很多人开始指责我时,我的判断出现了问题,我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有毛病,网上发布的那些帖子,看久了,连我都觉得是真的了,甚至都分不清什么是真,什么是假。”
“阿远,”安然拍了拍他的手背,语气坚决而有力:“全世界黑粉多了去了,一人吐一口唾沫星子足以淹死人,有时候你不要被那些话带歪了,听见没有?”
话虽如此,林远却还是觉得不安,继续说:“北京那边的家我是不能回去了,我想让妈妈安心,以免我工作上的事情让她担忧。如果后续能休息的话,我想回上海自己的家,房子虽是租的,但至少比酒店住着让人安心。我现在很害怕触碰陌生的东西,觉得旧物品能给人带来安全感。”
安然隐隐有些不安,试探着问:“要不要我把之前的心理医生再请过来?”
林远摇了摇头,脸色苍白,“不用,可能过段时间就好了,再说,妈妈的病也好很多了。”说着,他抬起头笑了笑,可是笑容像玻璃纸一样脆弱,好像伸手触碰就会碎裂一样。
第212章 你像姐姐一样
安然沉默了片刻,觉得林远已经受到网络暴力的影响,内心的判断似乎出了点问题。但是更进一步的话,她现在不敢多问,怕他有抵触情绪。既然他想休息,那就休息一段时期,况且以他现在这种状态也没办法复工。公司那边,她会来想办法面对。
“对了,”林远抬起头,眼里闪过一丝迟疑,“安然姐,你知不知道路辰是谁?或者,恺凡有没有跟你提起过。”
安然的心突突直跳,想起之前钟恺凡提起的那件事,“你问这个干吗?”
林远说:“我上次在恺凡的手机里看到了一些聊天记录,我不该怀疑恺凡,但是那些东西时不时闪现在脑海里。最近我又特别忙,没有时间跟他聊这件事,这确实是我心里的一个困惑。”
安然说:“你傻吗?钟恺凡对你怎么样,你自己心里不清楚?”
林远低着头,嘴角带了点自嘲的笑容,“没有,我现在觉得有人关心他,也挺好的。”
安然忍不住蹙眉:“胡思乱想什么?”
林远抬起头,双眼清澈,好像在说一件与自己无关的事,“安然姐,我真的觉得自己很糟糕,你说恺凡喜欢我什么啊。”说着,他的眼泪像水龙头开闸了一样,控制不住地往下淌。
安然摸着他的头发,眼里盛满了恳切的泪光,“阿远,你在说些什么?恺凡……”说着,她顿了顿,还是打算跟他说实话:“恺凡想尽了一切办法来保护你,就是防着有一天你被大家攻击。”
林远听出这话的意思了,那恺凡之前和路辰之间有交易,能够得到解释了,他的困惑稍稍解开了些,半晌,他才说:“别把无辜的人牵扯进来,很痛苦。”他现在每天一睁眼都觉得是煎熬。
安然抽出一张纸巾,轻轻地擦拭他眼角:“不要当着恺凡的面哭,你哭,他心里更难受。现在这个节骨眼儿上,压力倍增,他脾气来了又要发火,别往枪口上撞,知道了?”
“嗯。”林远闷闷地点头,轻声说:“安然姐,我可以抱一下你吗?”他朝安然伸开双臂。
安然默契地拥住了他,拍着他的背脊说:“阿远,别怕,有我在。”
“嗯。”
“不管发生什么,一定要相信这个世界上有爱你的人。”
“好。”
“有不开心的事情,跟我说,我替你出气!”
林远破涕为笑,想起很久之前安然的一个请求,声音很轻:“谢谢你像姐姐一样爱护我。”
安然的眼泪直往下掉,哽咽着说:“哎,阿远,我听见了。”
说着,安然稍稍松开手,偏头去看林远的脖颈,发现上面有清洗过的痕迹,皮肤泛着红。好在三月份还穿着外套,如果是盛夏,手臂上说不定都会有。
安然坐回原处,情绪平复了下来,轻声问:“脖子上还疼吗?”
林远很乖地摇头。
安然笑了,“晚上想吃点什么,我让李萌去买。”
林远抬头,眼睛红红的:“你别骂李萌了,这次的事情都是我不好,责任不在她。”
安然心里涌起一阵泪意,梗着脖子说:“我知道。”
“你要骂就骂我。”
安然没好气地说:“我骂她不就是骂你吗?”
两个人相视一笑,空气里涌动着酸涩的暖意。
“等医生确定你的情况稳定了,再考虑出院。”安然倒了一杯温水,递到林远手上,接着说:“就是怕这次回去,你在上海的住址会曝光。”
林远说:“没关系,我现在就想好好睡个觉。”
安然又问:“确定不需要联系之前的心理医生么?我觉得你的状态不太好。”
“到时候再看吧。”林远喝了一口温水,觉得浑身无力,身心都疲惫
到了极点。
安然又陪他待了一会儿,但她没多少时间久留,临走前跟李萌嘱咐了不少事,才返回了上海。
幸好当时及时送往医院,否则林远的听觉将受到不可挽回的损伤。动手泼漆的粉丝已被逮住,因涉嫌故意伤害罪,已被警方立案。
林远在医院待了一个多星期,这天傍晚十分才到了上海这边的家。
他还特意跟段琪说:“我这边都没什么可担心的了,你尽早返回北京,别耽误正事。”
段琪有些犹豫,想了想还是跟钟恺凡打电话说明情况,钟恺凡直接说:“把电话给他。”
林远接过段琪的电话,“恺凡?”
“你手机怎么打不通?”钟恺凡蹙眉问。
林远说:“那个号被曝光了,每天有很多骚扰短信,欠费以后我就没充值。”
钟恺凡问:“要不要我再帮你办一个?留一个私人号码,方便一点。”
“不用了,我平时在家用WiFi,有什么事情可以打微信电话。”
钟恺凡稍稍松了一口气,“耳朵还疼吗?”
“好多了。”
“最近没什么事别出门。”
林远深呼一口气,“我知道。”说着,他见段琪已经去客厅了,卧室里就剩他一个人,林远想了想才说:“恺凡,不要把路辰牵扯进来,他是无辜的。”
钟恺凡呼吸一滞,“你怎么知道这件事,安然告诉你的?”
“不是,”林远连忙说,“你上次哮喘发作的时候,我去医院看你,抱歉恺凡,我用自己的生日打开了你的手机,看到了微信聊天记录。”
钟恺凡没说话,心口犯堵。
半晌,钟恺凡才问:“你怎么不早点来问我,现在才说?”
林远答:“恺凡,我应该信任你,但是网络暴力太恐怖了。不瞒你说,我现在出门连影子都怕,不要让无辜的人承受这么多恶意,真的。”普通人说不定一辈子都会有阴影。
钟恺凡心疼到了极点,声音沉闷:“我知道了,不过这件事又没有谈拢,我就一直没跟你说。”
林远轻轻地‘嗯’了一声,声音里带着清浅的骄傲:“恺凡,你看现在无论发生什么,都没有人能把我们分开,我现在遇到事情,首先是信任你,第一时间跟你沟通,不会像以前那样任性了……”他哽咽着,尽量让声音听起来更平静一点:“以前我做得不对的地方,我在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