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往回开,然后围着浅水区绕圈。徐桓陵整理好情绪,趴在栏杆上垫着一只脚目不转睛的盯着周围,特别是到了有礁石的地方,更是连一个角落都不放过。
俞抒醒过来的时候感觉有些冷,风刮着脸颊像是一把锋利的刀,隐约还听得见海浪的声音。俞抒抖了一下睁开眼睛,入眼的是一扇开着的窗子,窗口点着一盏白炽灯,外面就是黑沉沉的夜色。
“你命真大。”旁边传来一个嘶哑的声音,让人听着从心里发凉。
俞抒转过头去,后颈的伤口撕着疼。
离床不远的地方坐着一个穿白衬衫的男性,戴着黑色的口罩,顶着一头凌乱的头发,整个人看上去干瘦又阴沉。
“你是谁?”俞抒问了一句,紧接着发现自己的嗓子和对面坐着的人差不多。
“你还在发烧。”那人又说:“先休息吧。”
他站起来走出了屋子,俞抒撑着床想坐起来,试了几次都因为身上没有力气倒了回去。
几次之后,俞抒泄气的倒回床上,抬手按在自己肚子上,眼神空洞的看着屋顶。
为什么还要醒过来,还这么清楚明白的醒过来?
明明带着孩子一起去死,现在孩子可能早已经沉没在茫茫大海里,自己却躺在这里。
活着不如去死。
外面海浪不断,俞抒躺了很久,感觉自己身上稍微有了力气,又试着从床上爬了起来,拖着沉重的脚步拉开门走了出去。
这是一栋简单的小平房,被淹没在周围的房屋中,毫不起眼。
对面的院子里晒着渔网,俞抒想自己应该是漂到了一个小渔村,被人救了。心里感激救自己的那个人,可俞抒现在并没有活下去的想法。
顺着小路一直走出渔村,村子外就是海滩,犹如黑洞一样的大海正掩藏在夜幕中。
俞抒慢慢走到海边,一脚踏进了冰凉的海水里。
一次死不了,那就再死一次,老天总不能不让自己死。
俞抒两只脚踏进水里,后面又传来之前听过一次的声音:“死能解决什么问题?”
俞抒猛地回过头,刚才在小屋里的那个人曲着腿坐在沙滩上,背靠着一块漆黑的礁石,正看着这边。
俞抒顿了顿,本来打算继续往前走,想了想又回头说:“谢谢你救我。”
“既然知道感谢,就不要浪费我救你的力气。”
俞抒低下头,不知道怎么回答,只是觉得双脚自己不想往前走。
“死过一次,应该看得更明白才对。”那人继续说:“哭,和死,是这个世界上最无用的两种东西。”
俞抒还是不说话,他又说:“只有懦弱的人,才会去死,就算死了,受过的伤不会痊愈,失去的东西也不会回来。”
俞抒猛的一震,抬手搭在自己的小腹上,神色复杂。
是啊,孩子再也不会回来了,就算陪着他去死,他也不会回来了。
“我救你花了很多心思。”那人站起来朝着俞抒这边走:“只是修补你被人刺破的腺体,就花了我半天的时间,把你的命救回来又花了我半天。如果你要死,就滚去我看不见的地方。”
“我只是觉得,活着已经没有意思了。”俞抒低声说:“我什么都没有了,也没什么可留恋,活着也没有期望,为什么还要活着?不如陪着我的孩子一起去死,说不定我还能见到他。”
“呵。”已经到了身后的人把俞抒拉回来,闷在口罩里笑了一声:“有些时候,恨,是最好的支撑。”
恨?
恨吗?
那是肯定的。
恨徐桓陵,恨背后害自己的人,也恨俞楚。
可是这又能怎么样?
什么都没有了,就算再恨,又能怎么样,失去了的,依旧拿不回来。
那个小小的孩子不可能再回到自己肚子里,徐之廉不可能再活过来,俞氏也不可能再像曾经一样光辉。
“就算恨,又能怎么样?”俞抒转过身,看见身后的人已经摘了口罩,露出一张满是伤痕的脸。
这些伤痕错综复杂,把一张本来应该完美的脸毁得面目可憎,让人害怕。
“恨,可以让人开心,可以让那些恶心的人都去死,那是最有用的情绪。”
俞抒摇了摇头,他又说:“还可以支撑着你弄清楚很多你想知道的真相。”
真相?
是啊,徐之廉是怎么死的,徐桓陵为什么那么恨自己,连孩子都不放过,他为什么说孩子只有两个月?还有俞楚,那个本来应该善良可亲的哥哥,为什么要杀自己。
俞抒猛然一震,站在水里的脚不觉发抖,甩开面前的人慌不择路的跑到了海滩上。
【作者有话说:珍爱生命,远离渣攻,明天继续。】
第43章 柔弱的人没有选择
海平面露出鱼肚白,俞抒撑着沙汤缓缓坐下,对着天际那一条亮色发呆。
俞抒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忽然就不害怕大海了,或许是黑夜总会过去,迎接它的将是灿烂的黎明和酷热的骄阳,是全新的一天。过去的一切,都将会淹没在黑夜里,永远见不到新的光明。
那么重的伤,肆虐的暴风雨和无情的风暴都没让自己葬身大海,或许就是想要留时间给自己,讨回一个公道。
海浪漫到脚边,带上来一块粉色的肉,正好滞留在俞抒的脚边,让俞抒浑身一抖,差点跳了起来。
这应该是鱼类的尸体,不知道被什么分而食之只剩下这一块儿,却让俞抒揪着心想起瓶子里连世界都没见到一面的孩子。
如果不是徐桓陵,不是周闵嘉,不是幕后那个心心念念想害自己的人,那个孩子会平安的来到这个世界上,他会看到这个世界上最美的景色。有朝一日,他也会坐在海边,听着海浪的声音,看着刚刚升起的骄阳。
他只有四个月,发育的又慢,眼睛鼻子都才刚刚成型,就死在了手术台上。
俞抒知道这应该怪自己太过软弱,没能保护好他。可如果没有那些人,无论如何,孩子都能平平安安的来到这个世界上。
心里的恨随着太阳升高一点一点筑起高墙,填满了整颗心。
“有些时候,善良会让一个人变得软弱,也会让人变得犹豫不决。”身后的人在俞抒身边坐下:“这个世界上,本来就是快意恩仇。我从来不相信什么冤冤相报何时了,因为受过的伤,总要讨回来,才能让自己心静。”
俞抒笑了一下,点了点头问:“你叫什么名字?”
“沈涟。”
“谢谢你,沈涟。”俞抒吸了口气:“我可以一个人在这里坐一会儿吗?”
沈涟点了点头:“快到早饭时间了,给你一个小时,要么回来吃饭,要么毫不犹豫的走进这片海里,别再回来。”
俞抒嗯了一声。
气温逐渐升高,俞抒坐在海滩上,看着渐渐热闹起来的海面,心里翻涌的情绪一点点儿平复下来,沉入心里最深处,恨意却从最阴暗的角落爬了出来。
为什么要心软呢?
确实,受过的伤,总是要讨回来的。一昧的忍让,只会让人得寸进尺,只会变得一无所有。
停在附近的渔船出海了,俞抒闭了闭眼站起来,顺着凌晨来的路走回去。
小平房在阳光下显得越发陈旧落魄,俞抒推开门走进去,沈涟正坐在一张泛着霉迹的木桌前吃早餐。
看见俞抒进来,沈涟抬了抬眼睛,把面前的一碗粥推到了对面。
“谢谢。”俞抒在他对面坐下:“我叫俞抒。”
“我见过你。”沈涟说:“在你的婚礼上。”
俞抒抬头看着沈涟回忆,完全记不起来曾经在婚礼上见过沈涟。
“你和徐桓陵认识?”
“不认识。”沈涟喝了最后一口粥:“他也不认识我,我只是刚好路过。”
俞抒越发疑惑,沈涟站起来把碗收拾好丢进垃圾桶,和俞抒说:“我今天就要离开这里了,你昨晚睡的枕头下面有钱,应该够你回去,后会无期,别和别人说你见过我。”
“那……”俞抒还想说那我以后怎么找你,沈涟已经拉开门走了。
没一会儿,俞抒听见外面有摩托轰鸣的声音。
这间屋子没有一点儿人气,沈涟在这里住的时间可能不长,连最基本的生活用品都没有留下,只有垃圾桶里堆着几只扔了的碗。
俞抒喝完粥,把垃圾收拾好拿出去丢,然后从枕头底下找到了沈涟说的钱,锁好门离开了小平房。
这个小渔村在哪里俞抒完全不知道,在村子里转了一会儿找人问过,周折了半个小时才坐上去镇里的车。
俞抒没有身份证,只能找不需要身份证的客运站一路坐大巴回去,周折了两天一夜,才算是回到熟悉的城市。
周围路过的人纷纷转头看着俞抒,俞抒也不在意,在路边打了辆车直接回俞家。
身上满是污渍的衣服和俞抒瘦的几乎只剩下骨架的身体让司机一路上回头看了好几次,等俞抒下了车,司机还伸出看了一眼。
几个月的时间,俞家一点儿没变,只是院子比上一次来找程旭的时候干净了很多。
俞抒按了门铃,出来开门的是一直在俞家工作的保姆,见到俞抒捂着嘴站了半天,才打开门让俞抒进门。
看到瘦的不成人形的俞抒,又关心的问:“小少爷,你这是怎么了?”
俞抒摇了摇头,笑着说:“大哥在哪里?”
“在书房呢,和少夫人在说话。”
程旭?
俞抒冷笑了一声,跟着保姆进了屋。
程旭居然还在俞家,那还让自己省了不少事。
俞速和俞楚都不在,俞抒直接上了楼,还在楼梯转角的地方就听见了房间里的吵架声。
俞瀚声音很大,俞抒这么多年都没见他这么生气过。
“程旭,我告诉你,要不是看在你有孩子的份儿上,我早就掐死你了!”
“那你掐啊,我带着你的种一起去死,不是很好吗?”
“你……!”
俞瀚很喜欢程旭,结婚后比结婚前对程旭还好,几乎是要什么给什么,只要程旭一句话,哪怕是星星,俞瀚都能给他摘来。
可是程旭不知足。
里面越吵越激烈,程旭一直本着你不能动我的态度越发口不择言,俞瀚又不能真的怎么样,被逼急了骂了句:“程旭,你他妈怎么那么无耻!”
“你俞瀚那么有涵养的人,居然也骂脏话?”程旭冷笑一声,里面传来砸东西的声音。
紧接着俞瀚从里面摔门出来,满脸的气愤,看见俞抒站在楼梯口先是一愣,脸上的愤怒变成了喜悦,跑到楼梯口扒着俞抒检查了半天,深吸了一口气把俞抒搂紧怀里:“你吓死哥了。”
家里最疼自己的就是俞瀚,他这久肯定急坏了,又要忙家里的事情又要担心弟弟,俞抒搂着他感觉自己抱着的人瘦了一大截,以前健硕的身材现在全是骨头。
“哥,我没事。”俞抒说:“我回来了。”
俞瀚把俞抒搂得更紧:“太好了,命运总算是眷顾我家。”
俞抒没说话,把头搭在俞瀚肩膀上,俞瀚又说:“俞抒,你知道吗,俞楚也回来了。”
“嗯。”当然知道,不止知道,还见过了。
“那就好。”俞瀚拍着俞抒的背放开他:“他现在和父亲去追查资金流向,一会儿就回来,今晚我们一家人可以团聚了。”
团聚?
恐怕有人不愿意。
俞楚要是看见他要杀的人还活着,不知道会是什么表情。
俞抒又贴过去抱了俞瀚一下,笑着说:“哥,俞楚还活着你高兴吗?”
“高兴啊。”俞瀚说:“你和俞楚都是我弟弟,我只希望我们一家能够和和美美的在一起,只可惜爸爸……。”
对啊,还有爸爸,当时他应该就在俞楚旁边,俞楚既然活下来了,他怎么没能活下来,这也应该问俞楚。
“哥。”俞抒放开俞瀚,疲惫的看着俞瀚说:“我有些累了,想去休息一会儿。”
“去吧,你的房间一直有人打扫。”俞瀚看了看表:“我还有事出去,等回来再找你说话。”
俞抒的房间在二楼靠边的位置,正好和俞瀚的对着,打开门进去的时候,身后的房间有人开门。
“你还真是阴魂不散。”程旭说:“徐桓陵居然还留着你。”
俞抒回头看着他,勾起嘴角冷笑了一声:“不用你费心,顾好你自己。”
程旭的肚子已经很大,衣服完全遮不住。他费力的撑着腰,盯着俞抒的眼睛被俞抒看得有些毛骨悚然,往后退了一步躲开了俞抒的目光。
俞抒的眼神明明和平时没什么区别,却给人一种又冷又阴沉的感觉。
“好好照顾肚子里的孩子。”俞抒又说:“趁着现在他还能保你命的时候。”
对面的门被关上,程旭抖了一下,赶紧回屋把门关了起来,靠着房间门不断喘息。
俞抒的眼神太可怕了,透着说不出的感觉,让人后背发凉。
房间里,俞抒把自己砸进柔软的床里,闻着熟悉的味道狠狠吸了一口气,闭上眼睛休息,想让自己的身体尽快恢复过来。
要想讨回公道,首先要让现在这副瘦弱的身体健康起来。
但是这一觉俞抒睡得不熟,梦里都是孩子的哭声和滔天的海浪,一个还不成型的孩子在海浪里挣扎,无助的喊着爸爸。
徐之廉的脸出现在海浪里,对着岸边的人笑。明明岸边站着的不是自己,俞抒却感觉他在对着自己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