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游吗你?!”
“横穿马路,赶着超生去吗?”
“妈的,想死去跳河,别给老子找晦气!”
…… ……
倒霉的车主还扯嗓子骂了很多脏话,但萧弋云都听不清了。
无数好事者围过来,仿佛在看笼子里出糗的猩猩。这些陌生人表情各异,嘲讽的、刻薄的、惊奇的、探寻的……
萧弋云的耳畔只听到嘈杂的一片,眼前的人和景都交织成混杂的光斑。一股眩晕感侵袭而来,现在的他就像树梢上的叶子,摇摇欲坠。
“这人怕不是个精神病吧?”
“你看这个状态,大差不离了,绝对精神不正常!”
“哎呀,现在的人真是没有公德心,居然敢把疯子放出门。”
“他不会当街砍人吧?”
“上周新闻还报道过,有人被疯子砍了一刀,理赔无门……躲远点儿,咱们快躲远点!”
“疯子?”
晕眩之间,萧弋云只听清了这么一句话,急切地辩驳:“不,我不是……”
至少现在还清醒得很,清醒到听得见每一句刻薄的话。
他急于否认的模样,反倒更佐证了路人的观点:“还说不是?有病回家吃药!”
一时之间,无数人附和:“就是,回医院去电疗吧!”
还有人表示惋惜:“这么好看的一个人,眉清目秀的,可惜精神不正常。”
那位车主正在气头上,又看萧弋云状态、神情都跟常人不同,愈发认定今天遇上一个精神病:“妈的,晦气的要命!老子回头要拿艾叶水洗澡,才能去他娘的霉运!”
人群将他包围在中间,此时的萧弋云就像一座孤岛,孤立在海浪中央。
难堪倒是其次,因为孤立无援而深陷泥潭的感觉,才最令人绝望。
“让开!请让让——”
在萧弋云摔倒之前,魏北川挤进来,从身后扶住了他。
险些撞车的车主怒气冲冲地问他:“这是你什么人?”
“这是……”魏北川看了一眼萧弋云,开始胡编乱造,“这是我的哥哥。”
车主说话很冲:“你哥哥是精神病,你知道吗?”
“我哥哥没有任何精神上的问题。”魏北川回敬,“不过,他上个月才动完大手术,身体还没有恢复好。如果因为你的辱骂而气出问题,我会找你追责。”
说完,他拿起手机就对着车牌号一通拍。
车主当场就慌了:“你、你这是什么意思?”
魏北川冷笑:“当然是拍照留证,我哥哥要是有个好歹,还得再找你谈谈赔偿金,不是吗?”
车主又气又急,两眼鼓瞪的像蟾蜍:“看你斯斯文文的一个小伙子,居然讹我?!”
魏北川不再跟他纠缠,收好手机就带萧弋云走。拍照只是为镇住车主,否则,还不知道要骂出什么难听的。
萧老师的状态很不好,脸色煞白不说,眼睛也空洞到没有神采。魏北川察觉到异常,几度欲言又止。
一场闹剧终于落下帷幕,萧弋云梦游一般走向回家的路,甚至顾不上多看魏北川一眼。因为他的耳畔依旧是闹哄哄的,“精神病”与“疯子”在交叉回响,不断刺激着脑中紧绷的那根弦。
——如果有可能,又有谁愿意变成疯子呢?
萧弋云耳鸣的厉害,即使双手捂紧耳朵,也不能稍稍缓解。
魏北川买了热饮,又一路小跑跟上来,送到萧弋云手心:“萧老师,你没事吧?”
萧弋云摇摇头,拒绝热饮,也拒绝说话。直道现在,他都在发颤,眼神也空洞的吓人。
在魏北川的印象里,萧老师一直是文雅和灵动的象征,从没有这么狼狈失意过。虽然狼狈,但他也是美好的,就像爬上裂痕的瓷器。
魏北川想着,自己一定是鬼迷心窍了。
他看着萧弋云红透了的眼尾,不禁想用指腹擦上一擦。事实上,他也这么做了。
“你干什么?!”
万万没想到,一向脾气温和的萧弋云突然暴怒,猛然推开魏北川。他用了最大的力气,不仅推开“来犯者”,就连自己都向后趔趄好几步。
“我……”魏北川自知理亏,支支吾吾找不到理由,只能干巴巴地道歉,“对不起,是我唐突失礼。”
萧弋云看着他,如临大敌一般防备:“你走吧,不要跟着我。”
魏北川犹不死心,也不放心这样的萧弋云独自走夜路:“我送你回家?”
萧弋云拒绝了这样的请求:“不用了,如果你坚持跟着我,才会给我带来困扰。”
“是为了李乐吗?”魏北川看着萧弋云的背影,从前发生过的争执一幕幕浮现在眼前,“你担心他嫉妒,所以才刻意和我保持距离,对不对?”
李乐……
萧弋云听到这个名字,心头一怔,蓦然驻足。与此同时,他隔着衣服摸到了手腕上那根红绳。
李乐曾对他说:“你看见它,就会想起我。”
那时候,萧弋云还视这句话为笑话。而如今,李乐说过的话冲破嘈杂而尖锐的耳鸣声,像一阵春风般拂入他的心田。
不过是电光火石的一瞬间,他终于明白过来,在李乐走后,生活中究竟缺少了些什么——一个亲密的人,一个能令自己卸下防备的人。
原来,他对李乐的依恋早已深埋在心底。
他的情感总像深藏在蚌壳中的珍珠,不为外人所知,甚至还骗过了自己。如果不是因为这件事,也许萧弋云还需要很久很久,才能慢慢体悟到这份心境。
渐渐地,萧弋云眼中漾起说不清、道不明的神情,有忧伤也有动容,甚至还有魏北川最不愿看到的……爱意。
魏北川心里发酸,负气地移开目光。
手腕上的红绳给予萧弋云莫大的安慰,他沿着行人道一路缓缓地走。但是,魏北川仍不放心地跟在身后。
小区就在前方,萧弋云驻足回身,再一次告诉他:“不要跟着我,我不喜欢这样。”
魏北川停步,但又不放心萧弋云独自一人:“可是,我实在放心不下你。”
“我已经没事了。”尽管萧弋云这么说,但谁都能看出来,他只是表面状态好了那么一丁点而已。
魏北川蹙眉,语气里含着不服气的意味:“李乐在外地,不会知道我送你回家,你不用担心他生气。再说了,他难道是控制狂吗?”
“你在胡说什么?”萧弋云不希望李乐被他误会,“不是这样的,李乐不是这种人。”
魏北川抢白道:“既然不是,那么我送一个不舒服的人回家,似乎也没有什么关系吧?”
“魏先生,谢谢你的好意,不过我已经回来了!”
萧弋云回身一看,只见李乐小霸王真的回来了——他从不远处迈开大长腿飞奔过来,送上一记温暖的拥抱。
“我回来了!”李乐把萧弋云拢在怀里,环着腰就不松手,“你怎么瘦了?”
萧弋云没应声,怔了一怔,也抬手抱住李乐。
——他回来了,真好。
这是一种久违的感觉,温暖而安稳,抚慰着心中的不安。
李乐原以为,萧弋云会拍开自己的爪子,却不料收获一个爱的抱抱。
钟灵姐靠谱,分离期法则诚不欺人!
短暂的兴奋过后,李乐旋即意识到,在分离的大半个月里,萧弋云身上一定发生过某些意外——他的状态不对,保不准又被什么给刺激到。
李乐这么想着,眸光就锁定在魏北川身上,狠歹歹的,仿佛护食的狼崽子:“是不是你?”
魏北川也没给让他好脸色:“我怎么了?”
李乐冷声警告他:“别再让我撞见你纠缠他。”
魏北川嗤笑,满脸嘲讽:“说起纠缠萧老师,你才是个中能手。”
“我和他的关系你还没看清楚吗?”现在的李乐,完全可以用胜利者的姿态站在魏北川跟前,“要不要再抱一次,让你看个明白?”
魏北川被李乐一噎,一时什么都说不出来:“你……”
“李乐,已经很晚了。”
萧弋云拽拽李乐衣服,示意他不要再争。今天发生太多事情,萧弋云没有心情再在街边逗留。
不过是萧弋云一句话的工夫,李乐就没心思再同魏北川争执,转脸就笑哈哈:“走,送你回家。”
至于魏北川,李乐压根没放在眼里。
“李乐!”魏北川看着他们的背影,猝然高呼,“你这么嚣张,除了靠亲爹,还有什么本事?”
萧弋云瞥见李乐神情变幻,立刻暗道不妙,赶忙劝架:“李乐,别……”
万一闹大了引来好事者,会对李乐的声誉造成影响。
李乐却没有恼怒的迹象,只是脸上的笑意变了味道。他问魏北川:“你是在挑衅我吗?”
魏北川反问:“是又怎么样?”
李乐直勾勾盯着他好几秒,从上到下打量一番,蓦然发出一声轻笑。
被人轻视的滋味很不好受,更何况对手还是李乐。魏北川当即恼羞成怒:“你这是什么意思?”
“我仔细想想,从来只有弱者向强者挑衅,没有反过来的例子。”
“你挑衅我,就证明你不如我。”
李乐所说的话,可谓字字诛心。
不光是魏北川被刀子割到了心上,连萧弋云都觉得刻薄。
萧弋云对魏北川说:“今晚谢谢你的帮助,但已经很迟了,各回各家吧。”
说话完,他便把李乐带离“战场”。李乐倒是听话,搂着萧弋云往小区走,又被一肘子推开。
若论脸皮厚,谁都比不过小霸王,不过几秒的工夫,就再次缠上去。
魏北川愣在原地,呆愣愣看着二人走远:“你怎么知道,我这辈子会一直不如你?不过是投胎技术好,有什么可得意的?”
另一边,萧弋云对李乐说:“你刚才所说的话,真有些刻薄。”
李乐心知肚明,但并不觉得过分:“谁会对情敌手下留情、嘴里积德?”
“胡说。”萧弋云并不认为魏北川称得上李乐的情敌。
提起刚才的事情,李乐不无委屈:“再说了,是他先说我靠爹的。”
萧弋云无奈地看向他:“我记得,你也承认过自己靠爹。”
听到这句话,小霸王成功炸毛:“你怎么只记得靠爹,不记得我说过自己有演技?”
萧弋云当然记得,只是靠爹那句实在大言不惭又清新脱俗,想忘记都难。
李乐送萧弋云回家,又理所当然地挤进门。没有外人的时候,他们就能好好谈心了。
他担心地问:“今天又怎么了,我看你状态不太好。”
萧弋云正在为李乐倒水,听到这话,不可避免地想起匿名礼物来。直到温开水漫出玻璃杯,他才猛然回过神。
扫帚倒了都不扶的李乐突然积极起来,拿起抹布就收拾:“究竟怎么了?”
萧弋云可以选择隐瞒,因为李乐从不会在这些事情上咄咄逼人。但这一回,他的选择吐露心声。
只要开一个头,那么试着接受爱意、试着袒露真心,那么后来一切都没那么困难了。
萧弋云说:“我收到一件匿名礼物,是一条领带。”
起初,李乐并没有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满心都以为是潜在情敌又来作妖:“不会是那个……魏什么川来着?东南西北川?”
“人家叫魏北川。”萧弋云真拿他没办法,“还有,这件事跟他没关系。他现在已经毕业,再也不会和我有任何交集。”
李乐自然是相信这萧弋云的,但今晚的事情实在令人担忧:“既然这样,他怎么跟到家门口来了?”
“这正是我要向你解释的事情。”萧弋云已下定决心,要把从前的事情慢慢告诉李乐,“今天是魏北川帮我一回大忙……今晚,我差点被车撞。”
“什么?!”李乐才听到,立刻急得跳脚,“怎么会这样?”
萧弋云再回想走向十字路口的举动,越来越后怕:“因为那个匿名礼物,让我很不安。”
李乐不解:“一条黑领带?”
很显然,李乐并不知道这样一份“礼物”的背后,究竟隐含着怎样的意义。对萧弋云而言,只要稍稍回想它触及肌肤的质感,就忍不住联想到冰冷滑腻的蛇。
萧弋云的过往不够愉快,却足够复杂:“我来到函北市,是为逃避一些事情。”
“告诉我,在你身上究竟发生过什么事情?”李乐至今没查到在萧弋云消失的两年里,究竟经历过什么。现如今,他能主动说,当然再好不过。
“我被一个人纠缠过很长一段时间,他善于威逼利诱,喜欢操纵他人。”
不知不觉间,萧弋云的嗓音开始发颤:“至于领带……也许并不能证明什么,但很像他常用的款式。”
“是不是因为这个人,你才……”李乐飞速看向萧弋云的手腕,又飞速移开,换了一套更委婉说辞,“你的手腕上,才会有伤痕?”
他实在不愿说割脉或是割丿腕,心会滴血。
“是。”萧弋云亮出伤痕,眸光渐趋朦胧,“我用玻璃碎片在这里割了深深的一道,直到被送进医院,才有机会逃开他。”
“如果重回那一天,我仍会这样选择。”萧弋云说话时,眉心蹙了蹙,眼下红成一片。
曾经的他选择用生命来逃出噩梦,如今也不会改变。
“别说了。”李乐拽下红绳,挡在伤疤上,“今天到此为止吧。”
他的手掌捂在伤痕上,微微用力,将自己的温度分给萧弋云:“你可以慢慢告诉我,别把自己逼得太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