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溪牢记吩咐, 犹豫片刻, 又说道,“林先生, 其实还有一件事……”
林泽心情很差,没有一丝耐心听他卖关子:“有话就直说。”
孟溪皱眉,赶忙回答:“是关于萧弋云的事情, 今天一回来,他似乎又发病了……打破了——”
听到这话,林泽猛然起身,迈开腿就朝外走:“他又打破玻璃割脉了?”
孟溪摇头,如实回答:“这一回,是衣帽间的镜子。”
林泽只觉得心里蹿出一股烈焰,担忧和暴怒轮番叫嚣着,几乎烧穿了五脏六腑。
当他赶到时,只见衣帽间里的一面等身穿衣镜已经碎的满地。
萧弋云犹嫌不够,拿起台灯,砸向另一面穿衣镜。只听“哗啦”一声,镜面应声碎裂。
他看着自己的脸映在残缺镜面上,被分割成无数小块。
——苍白,病态,战战兢兢,像一根紧绷到极致的弓弦,随时都有崩断的危险。
他厌恶这样的自己,厌恶无力反抗林泽的自己,厌恶到一分钟都看不下去。
萧弋云再度举起台灯,将镜面彻底砸碎。碎片落满地毯,光秃秃的柜板上,再也映不出他完整的脸。
很久以后,他才转身看向林泽。手里损坏的台灯忽明忽暗,光亮落在他脸上,竟显现出一种极具悲剧性质的美感。
当世界上最美好的东西被撕碎,便孕育出悲剧。萧弋云正处于这种状态下,既是美好的,也是悲哀的。
看着这样的笑意,一时之间,林泽心中有恍惚感油然而生。
“闹够了吗?”
最终,这一句话打破沉寂,林泽的声音中并没有怒气。对于一切美的东西,他都是包容的。
萧弋云看着他,似乎在盘算,怎么才能用手里的台灯砸到林泽脑袋开花。
孟溪下意识地拦在林先生身前,警觉极了:“你想干什么?”
林泽倒是一如既往地淡定而自信:“他不敢。”
“做任何事情前,都要考虑到后果。”
林泽很冷静,即使怒气充斥在胸膛,理性也绝不可能彻底下线。
他在威胁萧弋云,尽管手段卑鄙,但十分有效。
萧弋云发出极尽嘲讽的笑声,用尽力气将台灯砸向林泽的方向:“你为什么不去死!”
“林先生!”
孟溪眼疾手快,奋不顾身地挡在林泽身前,用身体挡住飞砸来的台灯。下一瞬,他的额头有鲜血落下。
林泽看着孟溪脸上的血迹,终于流露出超越上下级的关切之情:“你怎么样?”
孟溪抹去血迹,好像丝毫没将这点小伤放在心上。即使挂彩,他最关心的人依旧是林泽:“萧弋云发病了,会伤到你。”
这场动静闹的太大,终归是将两名护工引了过来。
护工们看见衣帽间满地狼藉,孟先生脸上还有血迹,立刻明白了过来,七手八脚地抓住发狂的病人。
萧弋云犹不服气,挣扎着对林泽嘶吼,近乎歇斯底里:“为什么要让我遇到你这个怪物!”
林泽却只是平静而轻柔地轻抚他的后劲,一遍又一遍告诉他:“你病了,病的很厉害,需要回去吃药、休息。”
最后,萧弋云没有力气了,要不是被护工们架着手臂,或许现在就回瘫倒在地板上。
离开时,他与林泽擦肩而过,轻声说了一句:“你才是疯子。”
===
翌日上午9点整,问责工作会议正式开始。
林泽就昨日订婚酒会上曝出的丑闻做出检讨与解释,并要求行业内联手封杀李乐,以挽回公司声誉。
封杀提案早已拟定,孟溪在会上分发文件,在座的决策层人手一份。
外面的舆论已经闹翻了天,两方人马的公关公司早就下场互撕。就此,林泽和李乐彻底撕破了脸皮。
在这时候,不是你死,就是我活,谁还顾得上文明人的体面?
为了挽回声誉,林泽同意接受某台采访。
采访地点并不在公司会议室,而是在私宅。这个采访带着娱乐性质,拍摄的内容是顶级富豪的下午时光,相当于半个综艺。
外面闹的满城风雨,“三角恋”更是吸引无数八卦群众的目光,不少人都对“神秘富豪”怀着好奇心。如果林泽能以正面形象出镜,凭借金钱滤镜和外貌加持,可以在一定程度上挽回公司形象。
电视台主持人是昨天连夜买机票,坐红眼航班赶来的,名叫魏北川。
魏北川整整一天一夜没睡,在飞机上整理采访稿。昨天,他得知本台有采访林泽的任务,自告奋勇要求出差。
不过,他真正想见的人,并不是林泽,而是“消失”很久的萧老师。
午后,魏北川和摄制组人员一通走入林泽的私人豪宅。
一扇门是划开两个世界的界限,魏北川私下四处打量奢华配置,说不羡慕是假的。不光是他,见过更多世面的摄像大哥也在啧啧惊叹:“不愧是神秘富豪,这占地面积,这泳池,这花园……简直太棒了!”
“请这边走,林先生正在会客室。”
文质彬彬的孟助理在前面带路,通身精英气质,接人待物极有分寸。他虽说脸上带着些轻伤,但也丝毫不见狼狈和猥琐,总是大方而舒展,极有气度。
大家走进会客室,等了好半天也没等到林泽的到来。
孟溪招待这几名外来者喝下午茶,热情又懂分寸地同他们寒暄。唯一不完美的是,这位助理先生脸上印着几片淤青的痕迹。
“你非要这样吗!”
倏然之间,会客室里的融洽气氛被一声怒喝打破,魏北川端起茶杯的手顿了顿,眼神微变。
摄像大哥是老江湖,更沉着一点,只露出一瞬间的诧异,而后装作什么都没听见。
孟溪的眼神微变,随即对坐在会客室的他们说:“对不起,家里有病人需要照顾,我先失陪了。请诸位稍等,林先生很快就来。”
孟溪说完话刚要走,却被魏北川拦住:“孟先生,不好意思,我想借用厕所。”
孟溪微笑着表示理解:“请跟我来。”
在他的指引下,魏北川装模作样走进洗手间。几秒之后,魏北川又探出半颗脑袋,默默记住孟溪走进的房间。
等魏北川再次回到会客室时,要采访的正主已经到来,正同摄制组对接访谈流程。
魏北川看见真人的时候,才知道网络上所说的一切都不是夸大其词——这位林先生的确高大英俊,简直令人移不开眼。
别看他脸上挂着淡淡的笑意,但魏北川总觉得,还是不要太过接近为好。
访谈过程很顺利,除了针对昨天订婚酒会上发生的事情做简短解释,剩下的都围绕林泽本人展开。
——高学历、高素养、高门第,英俊多金,年轻有为,这种人无论走到哪里,都会备受追捧。
在为时4小时的拍摄任务结束后,林泽提出稍作休息1小时,今晚将宴请摄制组众人。
——这算是道上的规矩,得罪谁都别得罪媒体、
就在这休息的空档,魏北川走出会客室,悄悄走向孟溪之前去过的房间。
魏北川是来找萧弋云的。
网上闹出惊天丑闻,各方人马粉墨登场,一夜之间闹得满城风雨。在这里面,林泽自不用说,李乐的身家和背景也能帮他挺过这一难关,唯独萧弋云是没权没势的素人。
或许是出于曾经的师生缘分,或许是心里还留着一些朦胧的情愫,魏北川想找到他,再见一次,再问一声好。如果可以,甚至还能尽己所能地帮一些小忙,毕竟现在的他也是媒体人了。
如果萧老师并没有受到舆论的影响,他也不会再打扰人家的生活。林泽都开发布会公布婚讯了,应该也不会亏待爱人。
魏北川试着转动门把手,稍稍用力,便推开一条缝隙来。
随着“吱呀”一声轻响,门扉渐渐开启,门后的秘密也随即浮出水面——
魏北川终于找到了他想见的人,却不是想象中的那个场景。
萧弋云的双手被绑在床架两侧,掌心还缠着带着的绷带。他像失去灵魂的人偶一般倚坐在床头,阳光落在他的颈侧,苍白的皮肤上映出根根凸起的青筋。
而床的四周,破瓷烂片满掉的地都是。
清洁工急急忙忙收拾满地狼藉:“这都快一整天没吃没喝了,也不怪林先生着急,我见了都急。”
护工叹气:“看见吃的就砸,看见喝的就扔,我也很绝望啊。”
清洁工又说:“林先生不是联系过乔医生了,怎么人还没到?”
护工则说:“乔医生又不是一对一服务的专职医生,哪能随叫随到?我听孟先生说,少说得等好几天,人家才能上门呢。”
清洁工连连叹气:“就怕人撑不到那时候了,他从昨晚开始就不吃不喝了。”
护工看向毫无反应的病人:“林先生已经让我准备营养针了。”
清洁工摇摇头,叹着气反问:“营养针能有多大作用?”
护工又看萧弋云一眼,压低声音说:“按照林先生的意思,再不听话就得上鼻饲管了。”
“哎哟!”清洁工终于收拾好碎片,一边叹气一边朝外走,“要是真往鼻子里穿那东西,可就造孽了。这么好看的一个人,怎么就疯了……”
清洁工边说边走,一抬头就看见房门打开一条缝,有陌生人正站在门外。
一时之间,清洁工大惊:“你是什么人,怎么能偷窥呢?”
魏北川慌忙藏好手机,嘴里胡诌道:“我……我尿急,在找厕所。”
清洁工嫌他碍事,语气也不太好:“厕所在走廊另一头,这里是卧室,里面有病人,快走吧。”
等到魏北川转身后,脸色彻底垮塌。
他不知道萧弋云身上究竟发生过什么事情,不过才短短半年,就变成这副模样。
“一定是因为李乐……”
联想从前的某一晚,他遇见萧弋云在路边发病。从那时候开始,魏北川就猜到,萧弋云的精神状态不稳定,不能受刺激。
“是李乐砸了他的订婚酒会,他受到刺激,才会变成这种样子!”
不明真相的魏北川直接把李乐当成罪魁祸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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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间8点左右,李乐收到一条陌生人发来的视频。
视频里,是倚在床头放空双眼的萧弋云,以及护工和清洁工的对话。
比起愤怒,李乐心里更多的是害怕——他害怕是自己把萧弋云害成这样的。
可是如果昨天不那么做,订婚这件事就无可挽回了。那么,萧弋云便会陷入更深的噩梦里,也会疯的更彻底。李乐回拨电话时,手都在发颤:“你是谁?我们认识吗?还是说,你是林泽的人?”
发送视频来的人,正是魏北川:“第一,我不是林泽的人;再来,我叫魏北川,我们不光认识,还结过仇。”
李乐飞速回想这个名字,终于把他和某个主持人对上号:“你就是那个爱上萧老师的选修课的学生,对不对?”
魏北川满含嘲讽意味地感慨:“被你这么可恶的人认识,让我觉得人生真操蛋。”
李乐冷声问:“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魏北川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转而提起萧弋云:“如果萧老师没有遇到你,根本不会变成今天这种状态!”
“他的病情明明早就好转了,却在遇到你之后不断复发。”
“你是大明星,你缠着他,你把他推到舆论的风口浪尖,你在不断地刺激他。在央艺的日子里,大家都知道他讨厌你。”
“现在,他好不容易找到了对的人,终于订婚了。结果呢,订婚酒会还被你砸了。”
“他变成这样,都怪你!”
魏北川就是要骂他,把下午所感受到的惊愕与心痛都化成刀剑,直戳李乐胸口。
李乐恍然明白过来,原来魏北川以为自己逼疯了萧弋云。而林泽,则是尽力照应病人的好爱人、好伴侣。
想到这一层,李乐不禁嗤笑:“如果我告诉你,事实恰好相反呢?”
魏北川愣了一愣,不明所以:“相反?”
李乐告诉他:“不管你信不信,我告诉你,林泽才是逼迫他的那个人。”
魏北川自然不会相信:“谎话张口就来,你当我三岁小孩吗?”
光靠嘴上的三言两语,别人不信也在情理之中。但李乐已经有了自证的办法:“我拿到了林泽污蔑我的证据。他为了逼萧弋云回到身边,往我身上泼的脏水,我至今都无法洗干净。”
魏北川根本不肯相信他所说的话:“林泽会污蔑你?李乐,别开玩笑了。”
因为先入为主的印象,在魏北川心中,李乐的形象约等于强抢民男的二世祖小恶霸。至于林泽,则是温文尔雅矜贵绅士的化身。
然而,李乐也不急于解释了,沉声说道:“我拿到了他污蔑我的证据,很快,这件事就能真相大白。我想,这个证据完全可以间接证明,他为了逼弋云回到身边做过污蔑我的事情。”
李乐的言辞间藏着大风暴,魏北川一怔,鬼使神差地把嘲讽的字眼都咽回肚子:“我拭目以待,如果你能自证的话,我甚至可以帮你们一回。”
电话挂断后,李乐沉思良久,联系完许如湳,又约乔语见面。
一个小时后,当一无所知的乔语刚走进旅馆套房,就被一拳砸懵了。他脚下一个趔趄,两眼冒金星,直接倒在地上,躺成大字型。
李乐仍不准备放过他,揪着衣领将人拎起来,恶狠狠的模样像露出獠牙的狼:“这一拳,是我送你的新年礼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