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洛阳开始吃水果挞,说道:“我不想和任何人搭讪,只想与你一起吃早饭。”
杜景显然对这话很受用,虽然他的面前只有一杯黑咖啡与几片方包。
“少爷不是那种把人呼来喝去、没有礼貌的人。你也不是一个普通的保镖。”
杜景一腿以膝盖在桌下碰了碰周洛阳:“所以我稍微调整了人设,是个从小就陪伴在你身边的保镖。嗨,你好。”
一名皮肤色泽较深的中年人过来,朝周洛阳伸出手,说:“周先生,您好。”
周洛阳有点惊讶他居然知道自己姓周,放下餐巾,正要起身时,杜景却在桌下轻轻地踩住了他,意思是让他不要起身,坐着握手就行,别太给对方面子。
“您是参拍方还是客户?”那中年人问。
“都有,”周洛阳说,“有东西参拍,也想顺便看看能买点什么。”
这倒是实话,周洛阳店里的东西太少了,参加苏富比,偶尔能捡个漏,带回去倒手,说不定卖个好价钱。
“嗯,是这样啊。”中年人说。
周洛阳对这个回答再熟悉不过了,笑道:“您是日本人?”
“我在日本进修过一段时间,”中年人很礼貌,笑道,“正想找业内的同行,打听一点消息,听说您是从宛市来的,正好问问。”
周洛阳马上作如梦初醒状,说:“咱们换张桌子?”
“不不,”中年人掏出名片,马上说,“我已经吃完了,您如果有空,咱们约个时间就行。”
“我忘带了。”周洛阳尴尬地笑,朝杜景说:“怎么也不提醒我?”
“没关系,”中年人说,“您可以随时联系我。”
名片上是一个东南亚名字,叫“Tham Puan……”周洛阳艰难地辨认这堆罗马拼音,上面还有音标。
“陈标锦,”杜景用手机上的翻译器扫了一下,“越南人,占婆文化学者,胡志明市文物保护研究协会理事。”
第一个目标主动上门了。周洛阳收起名片,说:“他找我有什么事?”
杜景稍一摊手,不知道。
不片刻,那俄罗斯商人昨日身边的金发女孩过来了,朝周洛阳说:“周先生,斯瓦坦洛夫斯基先生邀请您今天一起共进下午茶,不知道您有没有时间呢?”
“当然。”周洛阳忙道。
这时候杜景摘下墨镜,认真地打量她。
“下午三点,他在本酒店的下午茶餐厅等您,”那美女笑道,“不见不散。”
“中文说得真好。”那女孩走后,周洛阳看了眼她的背影,高挑苗条。
“乌克兰人,”杜景说,“一定在中国生活过。”
“身材很好?”周洛阳说,“喜欢这种类型的吗?”
杜景又戴上墨镜,面无表情道:“喜欢,很性感。声音也好听。”
周洛阳:“我也喜欢。”
杜景:“你想追求她?我可以去为你试试。”
周洛阳说:“那位什么斯基先生,会一枪打爆我的头。”
“你也有司机,你的司机可以先下手做掉他。”杜景漫不经心道。
紧接着又来了第三个人,是个曼妙高挑的东南亚女生,一头瀑布般的黑发,妆容非常精致,脸庞有古典的东方韵味。
“您好。”周洛阳朝她点头。
她先是伸出手,与周洛阳互握,目光却转向杜景。杜景毫无动静,戴着墨镜,周洛阳看不出眼神。
“您是中国人吗?我好像在哪里见过您?”那女孩忽然朝杜景说。
周洛阳:“???”
杜景高深莫测地说:“没有,我从没见过你,女士,您认错人了。”
女孩从手包里拿出一张小名片,放在桌上,笑了笑,点头离开了。
周洛阳看了眼名片,是泰国一家进出口公司的执行总裁,名叫素普。
周洛阳:“你的老相好?”
杜景沉默很久,说道:“不知道,我不认识她。”
“哦。”周洛阳并未意识到这代表什么,杜景却明白这人凭空出现,背后所代表的危险含义。
事情不完全在他的掌控中,也许是在某个环节出了什么问题。
片刻后,杜景自言自语:“什么意思?我确实没见过她,这人是谁?”
第38章 未来
“听说周先生在中国经营文物交流商店?”
陈标锦没有掩饰自己的希望, 朝周洛阳问道。
正午十二点, 周洛阳将陈标锦请到自己房里, 阳光正好,桌上摊着他当封面主角的考古杂志。陈标锦拿起杂志,翻了翻, 忙摆手道:“我不喝酒。”
“那我泡点茶?”周洛阳说。
杜景回到房后,便陷入了沉思,陷入靠窗的沙发里, 俨然如一尊雕塑。
陈标锦说:“能不能拜托您, 帮我打听一件东西?”
周洛阳心想来得真巧,既然是文物保护研究协会, 想必能为他们提供合适的入境考察邀请。
“是一件婆罗门教的雕塑,”不等周洛阳发问, 陈标锦便自言自语道,“我们寻找它已经有一年多了。”
周洛阳想起密室里的铸铁湿婆像, 打趣道:“该不会是Shiva吧?”
“是的!”陈标锦略带惊讶,答道,“就是Shiva!最近在中国境内, 有这尊铸像在市场上流通过吗?”
周洛阳呃了声, 说:“被走私到中国境内的文物?”
陈标锦点了点头,遗憾地说:“这对我们来说,很重要。”
周洛阳没有询问为什么一件越南文物会被走私到中国境内,毕竟越南其中的一个接壤国正是中国,而要把一件文物运过海关显然不太聪明, 走水路,或翻山越岭地经过陆路,沿国境线勘防疏漏之处出去反而相当常见。
中国在文物出境这方面乃是举世未有的严格,否则五千年来的古文明遗产早就被搬空了。反观之越南与柬埔寨,高棉、婆罗门、象雄时代遗物简直到处都是。
周洛阳当然不会觉得密室里的铸像就是走私来的,毕竟稍一掂就知道是赝品。他坐到陈标锦面前,说:“材质?大小?我去问问。”
陈标锦拿来一张纸,在纸上简略画出他想找的雕塑,说道:“这尊雕塑的失踪,与一桩跨境洗钱案有关,具体更多细节,我得不到更多了。但可以肯定,先前它确实进入了中国……周先生?”
周洛阳侧头端详那张纸,再看杜景。
杜景短暂地回过神,目光朝纸上瞥来,略一皱眉。
大小、形状,都与那密室里的铸铁湿婆像一模一样。
“这个时代习惯用铁铸像么?”周洛阳疑惑道。
“生铁?不,青铜。”陈标锦也疑惑道,“为什么这么说?您见过一样的铸铁像?”
周洛阳想了想,答道:“没什么,我去问问,如果想用它来洗钱,我想也许不会参加特别的拍卖会,应当是私人性质的。”
“那几乎是一定的。”陈标锦答道。
这时候,杜景忽然说了句话:“估价能估多少?”
“无价之宝。”周洛阳与陈标锦几乎是同时异口同声道。
周洛阳手头的值钱家当不多,见过的却很多,陈标锦也因这句话,相信周洛阳是专业的。
这件文物最可能出现的地方,应当是大英等博物馆内的东南亚或印度次大陆展区。这也是周洛阳非常笃定,它绝不会出现在官方拍卖会上的原因。
湿婆像、洗钱……不知为什么,周洛阳忽然将密室老板与这件事联系到了一起:东南亚机构用比特币从黑市贩子手中收购了这尊青铜像,送到中国境内。中国大部分时候管出不管入,他国文物在境内流通,大多时候不受监控。越南的走私渠道很多,要瞒过当地海关不难。
再带着钱过来,于一场私人拍卖会上把铸像拍走。
拿到钱后,密室老板则通过地下钱庄,第三次换成美金,顺利出境。这么一来,在第三国内倒手一次,无人能再追溯到来源。
“我会尽力的。”周洛阳说。
“听说您在做古董商,应该有很多渠道,”陈标锦感激地说,“我无以为报,只有一颗考古人的感激之心。我相信全世界爱护本文明遗产的人,正义感都是相通的。”
说着,他摘下皱巴巴的帽子,朝周洛阳鞠躬行礼,说:“如果您什么时候,想来中国的近邻畅游,我谨代表胡志明大学热忱欢迎……”
周洛阳忙起身与他握手。
杜景听到此处,忽然起身,礼貌地说:
“实不相瞒,我们最近正有这个计划,我看,要么就择日不如撞日?”
周洛阳:“……”
“这太令人心生愧疚了。”
把陈标锦送走后,周洛阳简直不想理杜景了,说道:“你能不能有点铺垫?”
杜景说:“谁让你答应替他查这件事的?这下好了,又多了个麻烦。”
周洛阳扶额,说:“我只说了‘尽力而为’。”
陈标锦是个诚实的人,在杜景说出“择日不如撞日”后,便充满尴尬地答应去联系协会出一份邀请函。而杜景则礼貌地把他送到门口,并表达了希望他今晚就能给他们一份传真的诚恳请求。
周洛阳见杜景不说话,十分忐忑,说:“我是不是答应了什么不该答应的事?”
“什么?”杜景戴上墨镜,掏出手机,说,“不,这种小事,不劳烦少爷您亲自去办,当然是把线索卖给黄霆了。”
周洛阳:“……”
周洛阳忽然意识到,杜景也许是在逗他玩,倏然全明白了。
“啊,”周洛阳答道,“有道理。”
“洗钱案、古董,”杜景说,“显然是他的分内事,哪怕和密室老板没关系,黄霆也会非常感谢,你给他送了这个业绩。”
周洛阳无可奈何道:“好吧,你太聪明了。”
“谢谢夸奖。”杜景看了眼表,起身道,“该去和斯瓦坦洛夫斯基与你的意中人喝下午茶了。”
“你的意中人。”周洛阳说。
“你的意中人。”杜景彬彬有礼地答道,抖开西服外套,伺候周洛阳穿上。
周洛阳紧了下领子,看着镜子里的杜景,回头又意味深长地瞥了他一眼。
杜景:“?”
周洛阳:“早餐碰上那女的是谁?想起来了么?”
杜景答道:“没有,完全没有任何关于她的记忆。”
周洛阳:“我希望待会儿不会又出来一个小杜景。”
杜景客气道:“那可说不好,你愿意养小杜景么?毕竟说好的,像两个同性恋一起生活。”
“我会认真考虑的。”周洛阳说,与杜景出房门,进电梯。
电梯途经六楼时,恰恰好那名唤素普的泰国女人又进来了,与他们打了个照面。
周洛阳:“萨瓦迪卡。”
“萨瓦迪卡。”素普笑了笑,双手合十,凝视电梯镜墙内的杜景。
杜景依旧戴着墨镜,直至出电梯后都没有与素普点头。
半岛下午茶餐厅今天热闹非凡,但那俄罗斯商人已订到了一个很好的位置,正在落地窗前悠闲地晒着太阳,叼着雪茄,远远便朝周洛阳招手。
周洛阳笑着入座,想听听他说什么,杜景忠诚地扮演了保镖的人设,在沙发后站着,但周洛阳刚一入座,斯瓦坦洛夫斯基便一抖手腕。
亮出了一块表:凡赛堤之眼。
周洛阳:“…………”
紧接着,是他的哈哈大笑。
乌克兰女孩说:“老板说,第一次看见其他人手上也戴着‘正义之眼’,便一定要约你们聊聊。”
周洛阳马上下意识地看了眼杜景,杜景做了一个简单的动作,示意不要紧张。
斯瓦坦洛夫斯基的凡赛堤之眼与杜景的完全一模一样,指针水滴泪处镶嵌的也是蓝宝石。
这意味着什么?!
这名商人也有回转时间的能力?!
周洛阳的心脏顿时狂跳起来。
接着,斯瓦坦洛夫斯基从手上把它摘下来,招手示意周洛阳凑近来看,叽里咕噜地说了一大堆话,做了一个手势。
“它不转了,”杜景说,“看看?”
“这是我曾祖父传下来的。”斯瓦坦洛夫斯基大方地把表递给他,说,“你的呢?从何处得来?”
杜景从衣兜里取出手套,拉起周洛阳的手,为他戴上。
“是我曾祖父留下的。”杜景伸出修长手指,轻轻推了下墨镜,答道。
明明是我的曾祖父。周洛阳心想,但他忽然明白了,这是杜景发出的第一个试探。这个试探成功了,俄罗斯商人根本不知道这只表有什么神奇的力量,也或是——只有杜景手上这块能调转时间。
总之,他把表交到了周洛阳手中。
周洛阳没有动外圈日期轮,只是借阳光认真地看着。
“你的曾祖父是什么人?”斯瓦坦洛夫斯基关切地问,“我们家族,在许多年前,也与中国人做过生意。”
杜景用中文,朝那乌克兰女孩胡诌了一个名字,现编了一个曾祖父做生意的故事,经过翻译后,双方大致理解对方的意思。
周洛阳尝试着调整了一下它,不敢乱动凡赛堤之眼,说:“这里没有条件,嗯……如果有工具的话,下次您如果来宛市……”说着又把表递给他。
“你会维修?”斯瓦坦洛夫斯基问,接着又用俄语说了几句。
“老板说,如果您愿意,能不能请您带回去,为他试着修好这块表?”乌克兰女孩说。
周洛阳正想说“当然”时,杜景却指指表盘,问:“你们拆过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