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末,艳阳高照,运动会如期开场。
祁临错失三级跳远冠军,却拿下了最为艰难的男子八百米。
叶拙寒第四次从基础班走廊尽头的楼梯经过,眉心微蹙。
绝非因为舍不得伞,而是不知道祁临是不是出了事。
那天祁临从别墅离开后,雨势又大了起来。
宸江别墅区外面有一截路,天雨路滑的时候出过连环车祸。
若是祁临在回家路上出事,那便与他有关。
叶拙寒对一切人和事都不上心,甚至对自己,对活着这件事,都毫无热情。
但并非全无责任感。
祁临提到过岳城一中,叶拙寒打算过去看看。
本来直接问那个叫蒋越的男生也行,但跟人搭讪不比直接去一中轻松。
运动会期间,一中跟过节似的。
叶拙寒在陌生的校园里走着,听见操场的方向传来巨大的欢呼声。
他本能地抵触人多的地方,脚步却向喧闹的中心踱去。
高中田径运动会里,最受关注的无外乎女子四乘一百和男子四乘一百。热血、青春、眼泪,都在这四百米的跑道上汇集,升华到极致。
祁临他们班刚刚在女子四乘一百里与冠军失之交臂——原本一直领先,却在最后一个交接棒时失误。
不仅是选手哭,全班女生都跟着哭。
眼看着男子四乘一百即将开始,祁临还忙着挨个安慰女生。
“临哥临哥!赶紧的!”陈进思着急地喊道:“你把冠军拿下来,就是给咱班女生最大的安慰!”
丢棒的女生哭得更凶了,一把将祁临推开,喊得撕心裂肺,“老祁,把冠军拿回来!”
祁临向对方用力挥了挥拳头。
若要问紧不紧张,他可紧张死了。
这下若是没跑好,他的级帅小皇冠就要掉了。
级帅,不仅得有一张逆天的帅脸,还肩负着女孩儿们的梦想!
枪声响起,邹皎如离弦之箭冲出。
在祁临站上跑道时,叶拙寒就看到他了。
浅黄色的田径背心,白色的短裤,高挑,身材是少年抽条时特有的纤细。
白得晃眼的地方从后颈那一小截皮肤扩散到整片脖颈,还有高高扬起的双手,和修长的腿。
明明同一位置还有其他同样打扮的学生,叶拙寒却只看到了祁临。
祁临在发亮。
祁临又在发亮。
叶拙寒不知不觉皱起眉心。
第四跑道,第一棒在交棒时分明还领先,到第三棒已经落到了第三。
加油声震耳欲聋,祁临将手放在身后,准备接棒的姿势映在叶拙寒的瞳孔里。
“咚咚——咚咚——”
心跳似乎正在加速,涟漪一圈圈振开。
叶拙寒感到新奇。
自己这是在为祁临紧张吗?
第一名已经交棒,祁临看着龇牙咧嘴朝自己跑来的陈进思,心脏烫得像是要裂开。
“不要紧张不要紧张!级帅级帅超级帅!力挽狂澜的级帅!”
没人听见他此时的自言自语,整个操场山呼海啸。
“临哥!”交棒的一刻,陈进思倒在地上,歇斯底里,“临哥,冲啊!”
祁临风一般跑起来,一切声音、景物统统变得模糊。
叶拙寒那双总是漫不经心的眼中倏地有了神采。
还是第四跑道,少年发足狂奔,像一道白色的光,超过第二名,逼近第一名。
几乎是在撞线的一瞬,祁临超过第一名,冲势不减,跑过了弯道才停下。
欢呼声比之前任何时候都要狂热,叶拙寒看见那个白得发光的少年被许多人围住,抛起来,男生在咆哮,女生在大哭,最后祁临翻上栏杆,站稳,举起拳头,听不清在吼什么。
叶拙寒眨了下眼。
眼前的所有,都是他未曾见过的景象。
热闹本身并不能感染他,可此时,他被少年的身影所烫,闭上眼,仍是那道冲过终点线的影子。
高一的四乘一百结束,跑道被高二占据。
欢呼声又是一轮。
叶拙寒心跳平复下来,仿佛并没有一颗石子被投入湖心。
操场上已经看不见祁临,他怔住片刻,转身向校门口走去。
今天是干什么来的?
看运动会吗?
祁临没有在回家路上出事,确认这一点就行了。
“临哥牛逼!”
四乘一百之后,高一的所有项目宣告结束。晚上有聚会,班费吃喝唱K。祁临作为功臣,不用留下来打扫清洁,可以先行去吃饭的地方。
“我回家洗个澡。”祁临的偶像包袱又出现了,庆功宴这种场合,怎么能一身汗臭?
班长就是不久前丢了棒的女生,开开心心给他开绿灯,叮嘱他速战速决。
祁临衣服都没换,跑到校门外,忽然看到一个不该出现的身影。
“叶,坏,龙?”
祁临揉了下眼睛,真的是叶坏龙!
第69章 红枣玫瑰
叶坏龙这个绰号祁临当初跟蒋越吐槽过,但从来没有当着叶昊龙的面提过。
也是前脚拿了男子八百米冠军,后脚力挽狂澜夺下四乘一百,祁临飘了,双脚半天没落地,情不自禁就冲着人喊了声“叶坏龙”。
还喊得特有气势,像他们班刚才在观众席上发出的“战吼”。
叶拙寒骑着车过来,刚将锁解开,就听见熟悉的声音。
意识到是祁临时,他双手一顿。
“你……”转过身,看到祁临的一刻,叶拙寒微不可查地眯了下眼。
之前隔着大半个操场,祁临在跑道上发光,那身影已经烫在了他的眸子里。现在这人带着浑身热气,突兀地出现在他几步之外,空气仿佛被点着,隐约泛起塑胶和汗水混合在一起的味道。
叶拙寒喉结轻滚,“你叫我什么?”
祁临这才发现自己喊错了,机灵地晃了下脑袋,“你怎么在这里?”
这问题不好回答。
叶拙寒不想说自己是担心他出了事,才过来看看。
“嗯?”没得到答案,祁临好奇地勾起眼尾。
他的眼睛明亮极了,在阳光下像清澈的溪水。那白得晃眼的脖颈、四肢被汗水洗过,泛着薄薄一层光。
叶拙寒目光在他身上逡巡片刻,将话题拉了回去,“你叫我什么?”
“哎呀!”祁临吐舌头,“咱就不能略过不提吗?”
叶拙寒说:“我听见你叫我叶坏龙。”
祁临揉着头发笑,吐槽正主的话被正主听见了,多少有点尴尬,“内什么,我说了你别生气啊。”
叶拙寒:“说说看。”
“你不是叫叶昊龙吗?”祁临解释起来还挺大方,“我第一次听成了叶公好龙的好龙,觉得草,怎么有人叫这种名字呢?好龙不如坏龙。”
叶拙寒:“……”
祁临说完笑起来,“就是个玩笑,你别介意。”
眼前的少年意气风发,发丝沾着汗,说话时下巴微微抬起,既拽,又有几分可爱。
叶拙寒忽然问:“为什么好龙不如坏龙?”
祁临脱口而出:“因为坏龙酷啊!”
这话是当初拿去敷衍蒋越的,再次说出来,祁临自己都相信了。
他看见叶昊龙眼中掠过浅淡的错愕,似乎感到惊讶。
不得不说,叶昊龙的长相当真是完美那一挂,虽然老是面无表情,眼中有冰,性格还古里古怪,将一切臭脾气集于一身。
但这所有缺点都不影响他欣赏叶昊龙的脸。
祁临看了会儿,想起叶昊龙还没回答自己的问题,“唉,你来我们学校干嘛?不会是想我了吧?”
这话纯属开玩笑,但祁临却发现叶昊龙神情忽一顿。
“靠!你真是想我了?”
叶拙寒语气平平,“我来找高三的一位老师,他给我补过课。”
祁临恍然大悟,叶昊龙家里有《高等数学》,文化课是自学,那么认识重点高中的老师,偶尔请教,倒也说得通。
是他自作多情了。
祁临捋了下额发,“那你现在去哪里?”
叶拙寒推着自行车往马路上走,“回美院。”
聪明的人反应都特别快,祁临迅速在脑中画路线,发现自己家正好在叶拙寒回美院的路上,“嘿!巧了!”
叶拙寒看着生气勃勃的少年,不自觉地拧眉,“嗯?”
祁临像初遇那次一样按住自行车后座,“小龙哥,我有一个不情之请!”
离得太近,叶拙寒看得清祁临被汗水弄湿的睫毛,以及少年纤细却不柔弱的手臂上,那一条条因为用力而鼓起的青筋。
他猜到了祁临想说什么,不免有些好笑,以至于连“小龙哥”这个新鲜出炉的称呼都忘记了。
“捎我一程好不好?”祁临乖巧地笑,“我赶着回家洗澡,待会儿还有庆功宴。我家就在雾川三路,你回美院的必经之路。”
叶拙寒看了眼他不肯撤开的手,“如果我说不呢?”
祁临毫无心理负担,“那我求你?”
叶拙寒:“……”
少年因为按后座这个动作,身体是半躬着的。叶拙寒看见他单薄的脊背,扬起来的脸,还有藏在阴影下的喉结,心中有一丝异样。
异样不止是这一瞬。
若是平常,他甚至不会说出刚才那句半开玩笑的“如果我说不呢?”直接拒绝就行。
一句话,给自己找来一个小麻烦。
祁临发现有戏,“小龙哥,就一次。回头我给你消消毒。”
叶拙寒:“消毒?”
“你打算后座搭喜欢的女孩儿吧?”祁临说:“搭了我这么风流倜傥一男娃,消毒是应该的。”
叶拙寒叹气,“上来吧。”
“谢谢小龙哥!”祁临一点儿不客气,长腿一迈,就坐了上去,“对了,你的伞在我家里,这周我们学校开运动会,我天天练习到十一点,没去美院。要不这样,你等我一下,我把伞拿给你?”
岳城山多,路上极少有自行车,叶拙寒小心看路,骑得不快,“嗯。”
初夏的风吹在皮肤上,祁临惬意地翘起腿,双手撑在腿间,没有挨到叶昊龙。
他身上有汗,而叶昊龙一看就有洁癖。身为级帅,这点儿情商和分寸,他是有的。
叶拙寒觉得后背烘着一团热气,蒸得他都快出汗了,但奇怪的是,他没感到意料中的厌烦,连汗水的气味以及少年走调的歌似乎也能忍受。
雾川三路就在眼前,巷口却突然蹿出一只哈士奇,叶拙寒紧急刹车,祁临准备不及,猛地往前撞去。
“呃……”反应过来时,祁临发现自己已经贴在叶昊龙后背,双手掐着叶昊龙的腰,叶昊龙的衬衣上洇出一片汗——都是自己糊上去的。
“抱歉!”祁临连忙撒手。
哈士奇吓一跳,表情精彩地蹦走。
叶拙寒无法,只好道:“没事。”
到了地方,祁临丢下一句“给我五分钟”,就往楼上跑。
然而五分钟之后,祁临却两手空空下来,“伞……我暂时没找到。”
叶拙寒:“……”
祁临是真没找到伞。当时拿回来时,他记得放阳台上晾着,后来不知道收哪里去了,但肯定是在家里。
这么急匆匆跑下来也是因为不想让叶昊龙久等,并且后知后觉地认为,叶昊龙送自己回来,自己怎么也该请人家上楼喝口冰水什么的。
“上去休息一会儿吧。”祁临说:“五分钟太短了,我没找到。十分钟一定能找到。”
叶拙寒:“……”
祁临双手合十,恳求的样子,“走吧走吧,我早上出门冻了红枣玫瑰茶,很好喝的!我刚拿了冠军,有点激动,等我洗完澡,冷静下来,一定能找到伞!”
坐在祁家客厅的沙发上,听着卫生间传来的水声,叶拙寒有些恍惚。
他这是……上别人家做客来了?
面前放着一杯红色的茶水,正是祁临所说的红枣玫瑰茶。
玻璃杯上浮着水汽,茶水晶莹剔透。
可为什么有人会喝冰的红枣茶?
叶拙寒觉得,这和自己为了一把伞来到祁临家一样古怪。
祁家一百三十多平,普通商品房,三间卧室,一间书房,装修中规中矩,客厅有点乱,显然是因为长辈长期不在家。
叶拙寒喝了一口茶,诧异于那清甜冰爽的口感,一饮而尽。
祁临风风火火洗完澡,穿着背心和短裤出来,肩上搭着一条毛巾,头发滴水。
但他来不及擦,翻箱倒柜找伞。
叶拙寒没有帮忙,视线却追着他。
终于,祁临在书房找到了伞。
“咦?你喝完了!”还伞时祁临看着空玻璃杯说。
叶拙寒不动声色地接过,“嗯。”
祁临笑道:“是不是很好喝?这么大一杯你都喝完了。”
叶拙寒:“……嗯。”
“你要回去了吗?”祁临见人站起来,“冰箱里还有,我给你装一瓶回去。”
叶拙寒:“不必。”
“不要客气啊!”祁临已经冲去厨房,“你看我搭你车都不客气。”
叶拙寒:“……”
你确实不怎么客气。
祁临用干净水壶装了一瓶,趿着拖鞋将人送到楼下,“小龙哥,谢谢,路上小心!”
叶拙寒垂眼,看了看地上的一滩水。
祁临头发一点儿没擦,走一路掉一路水。
叶拙寒坐在自行车上,可能是生平第一次叮嘱人,“回去把头发擦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