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拙寒摸了下鼻梁,没说话,矜持劲儿又上来了。
祁临讨了个没趣,一时忘了后面该说什么。
他脑子好归好,但时而不记事,情绪一上来,恁是想不起下一句是啥。
他哥还写诗赞颂他,说艺术家都这样。
“第二。”叶拙寒又开口了,“第二是什么?”
祁临终于想起来,“虽然我把你想象成了宝批龙,但我没有骂你的意思。”
叶拙寒假把式地一笑,“有趣。”
“宝批龙吧,虽然本意确实是骂人——蠢、笨、傻。”祁临满口歪理上阵,“但得看相关语境。在不同的人口中,它有不同的含义。”
“哦?”叶拙寒说:“那在你这儿是什么含义?”
祁临说:“在我这儿,那就是一头姓宝名批的龙,没有不好的意思。”
撒谎的人,眼神都是飘的。
祁临觉得自己简直绝了,敢问整个乐庭集团,哪个下属这么忽悠过老板叶拙寒?
叶拙寒离开桌沿,走到祁临面前,右手一抬,掰住他的下巴。
祁临有种预感,此人下一秒就会说——男人,你敢欺骗我?你知不知道让我发怒的下场?
不过叶拙寒只是用那带着薄茧的手指摩挲了几下,“你这么会编故事,当个视觉总监是不是委屈你了?”
本着撒谎就要撒到底的宗旨,祁临气沉丹田,一把握住叶拙寒的手腕,“我可以给你举个例子。”
叶拙寒回头从纸袋里拿出一个还热着的炒板栗,放在祁临手中。
祁临:“……”
好吧,先收着。
“笨蛋这个词是骂人的吧?”祁临振振有词,“但小情侣之间开玩笑,互相说‘笨蛋’却是表达爱意。同理,宝批龙的本意确实不怎么样,可当它在被使用时不断演化,成了一头龙,难道你不认为这头龙很萌吗?”
叶拙寒皱眉,漆黑的眸子酝酿着什么。
祁临强调,“我认为很萌。”
“你拿笨蛋来举例子,又提到了小情侣。”叶拙寒冷酷道:“是想提醒我,我们作为合法夫夫,宝批龙是你给我起的爱称,表达了你的爱意?”
祁临登时骑虎难下,言不由衷地蹦字,“还有,象征着你在我心里很萌。”
说完,祁临都要吐了。
叶拙寒露出苦恼的神情,“但是昨晚你才说,我是神仙哥哥。”
不,你不是!
祁临手心攥着栗子,举不起来,也剥不开。
叶拙寒问:“到底是龙,还是神仙哥哥?”
祁临这回是看明白了,叶拙寒这鸡贼分明就是在逗他!看他着急!一步一步把他往坑里带!
就像一头野兽,正在懒洋洋地惹到手的猎物。
越想越气,就算喝了叶拙寒一壶粥,祁临也不想奉陪了,破罐子破摔,“龙!宝批龙!”
叶拙寒居然也不生气,还将祁临手上搓了半天的栗子拿去,手指一挤,板栗壳发出一声清响,破了。
“张嘴。”叶拙寒说。
祁临偏是不张。
叶拙寒便将剥好的板栗放在一张餐巾纸上,“我是龙,那你是什么?”
祁临心说,休想说我是龙的夫人!老子当个总裁夫人都当得肝痛!
叶拙寒用那华美的声线说:“你是我的儿。”
祁临:“???”
请问婚前打死亲夫会判什么罪名?
第9章 龙生九子
迎着祁临的怒火,叶拙寒慢悠悠地说:“听说过龙生九子吗?”
祁临平直漂亮的锁骨狠狠凸了出来。
“龙生九子”这个词他当然听说过,但别说他在海外吃了那么多年洋墨水汉堡包,就是当年没出国时,他也数不完是哪九子。
但这等暴露文化水平的事,当然不能让叶拙寒知道。
祁临爱答不理地点头,“知道又怎样?”
“是哪九子?”叶拙寒问。
祁临装腔作势地反问:“你说呢,是哪九子?”
叶拙寒说:“龙生九子,其中一子,名曰麒麟。”
祁临:“……”
你再给我曰一下?
叶拙寒眯眼的时候,眼尾弯得很长,“祁与麒同音,临与麟同音。你说我是龙,那我便认你当个儿。”
祁临被气了一晚上,若是算上拍摄的大半天,天灵盖都被气麻了,堪堪维持着最后的礼貌,冷笑道:“叶总真会说冷笑话。”
叶拙寒说:“你真知道龙生九子?”
祁临不耐烦,“能揭过这个话题吗?龙生九子,其中一子,名曰麒麟。行了我知道了,此祁临非彼麒麟,更非你儿,懂?”
叶拙寒的薄唇抿成一道冷淡的弧度,片刻点头,终于如祁临所愿转移话题,“你今晚一直待在这里?”
祁临夺回自己的工学椅,往椅背里一靠,打了个哈欠,“叶总如果没有别的事,就请回吧。劳动人民为了温饱,必须通宵奋战。”
叶拙寒似乎还想说什么,祁临已经转过工学椅,阴森森地说:“实不相瞒,叶总,如果我年轻个十岁,就十七八吧,你刚才已经死了。”
工作间明亮的光落在叶拙寒眼中,顷刻间消逝在那片浓郁的墨黑里。
在听到“十七八”时,叶拙寒神情收束,微蹙的眉间隐有一丝戾气,整个人像是笼罩进了一层冰,显得恹恹。
但祁临看不见,手握着笔,眼盯着画稿,在好端端的机车龙脸上暴躁地点了一片麻子,念念有词:“我在国外时别说你这么高的,就是来十个比你还高的,我也照打不误!”
叶拙寒声音很沉,“是吗?”
“那可不?”祁临看着那一脸麻子的丑龙,乐了,“也就是年纪大了,脾气变好了。但俗话不是说么,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所以叶总,我真诚地劝你,不要动不动就惹我。真把我激怒了,我发起火来……”
祁临说到了兴头上,又把工学椅给转了回来。
然而眼前已经空无一人。
“那可是……又疯……又……野。”祁临坚持把后半句说完,愣了几秒,“啧,这就溜了?”
有了鱼片粥打底,加上叶拙寒亲身上阵送来的一波灵力,呸,灵感,祁临画到凌晨4点,还意犹未尽。
但身为创作者,祁临深知一个道理——不管打了多少鸡血,也绝对不能榨干自己,得留点儿余地,否则爆发完这一波,之后可能就江郎才尽。
他保存好电脑里的画稿,又整理好纸质画稿,伸了个懒腰,打算躺沙发上眯一会儿。
但眼睛一闭,满脑子都是叶拙寒。
以及叶拙寒那一句“你是我的儿”。
魔性得让人睡不着。
祁临:“……”
国家发来的男人,怎么就这么让人生气呢?
我是你的儿,你还和我结婚,难道想拍一部《豪门绝赞の不伦》?
祁临一拍沙发沿,直挺挺地坐了起来。
叶拙寒不仅拿来一壶鱼片粥,还附赠一包糖炒板栗,虽然已经冷了,但不是不能吃。
祁临睡不着,干脆不睡了,消灭叶拙寒送的食物,就等于消灭叶拙寒本人。
没有开口的板栗不好剥,祁临很在意自己筑梦的手,不会硬来,从抽屉里翻出一把小刀,熟练地划开板栗。
这刀是他吃坚果专用刀。
工作室每次采购时,属于他的都是各式各样的坚果。
顾戎难以理解,一见他屯坚果就说:“祁小临,松鼠都没你能吃。”
所有坚果里,祁临最喜欢板栗。不过糖炒板栗只有冬天才有,即将过去的这个冬天他忙得脚板心都要飞起来,没吃过几回板栗。
桌上堆满板栗壳时,祁临忽然愣了下。
叶拙寒知道他喜欢糖炒板栗?
叶拙寒还知道他喜欢红枣玫瑰茶……
叶拙寒知道的也太多了吧!
还是说只是凑巧?
祁临咽下一枚板栗,擦干净手,本着进一步了解未婚夫的想法,再一次上网搜索叶拙寒的信息。
让他感到一丝意外的是,网上铺天盖地都是叶拙寒即将结婚的消息,可他这个总裁的男人,却鲜有报道。
他就像是被忽视了,在叶拙寒的光芒下被隐藏了起来。
这倒是称了他的意。
叶拙寒是叶氏的天之骄子,是乐庭的门面,而他只是个普通人,递交婚姻匹配申请纯属只想找个伴侣,从未做过与豪门结亲的梦。如果这场婚姻将他拖进了公众视野中,他不知道自己能不能适应。
还没忘记搜叶拙寒的目的是什么,祁临继续往下看。
叶拙寒毕业于国内首屈一指的名校,后赴D国继续深造,就读于D国最负盛名的大学,曾经在乐庭驻E国分部工作。
祁临:“……”
神他妈的因为没念过大学,所以对大学有别样情结!
叶拙寒妥妥一学霸。豪门的学霸最可怕,因为人家不仅比你有钱,还比你聪明,比你努力!
祁临觉得自己应该再怒画十张草稿。
此时天边已经泛起鱼肚白,祁临放下手机,朝浴室走去,自言自语道:“原来你也去过E国。”
E国就是他待了七年的地方,不到18岁去,25岁才回来。七年不短,但他对E国从来没有什么归属感,宁愿回国艰苦创业,也不在E国跟着亲哥大树底下好乘凉。
这么一看,他与叶拙寒其实还算有缘。
几小时后,上班时间到。
顾戎在内部工作日志上看到祁临又熬了一宿,送来一篮子冬草莓表示慰问。
身为一个格外会借花献佛的合伙人,祁临大方地将草莓分给下属们,自己只用小碗装了几个。
顾戎一看桌上放着的保温壶,一个狐狸捕食式蹦跳,“你什么时候买的这玩意儿?”
祁临听出味儿来,“这玩意儿很特别?”
“特别贵!”顾戎无不艳羡地说:“我去年就想买一个,差不多一万呢,没舍得。”
“一万块买个壶?”祁临想起叶拙寒将它放在桌上的样子,一时失神。
承载着总裁温暖的,可不得是个一万块钱的壶吗?
顾戎说:“怎么,这壶不是你的?”
祁临没瞒着,“叶拙寒来过。”
“嘶——”顾戎感叹一阵,又道:“我打听了一下,叶拙寒把舆论控制得挺好,网上关于你的消息不是直接删除,就是屏蔽。他想得还挺周到。”
祁临心道难怪。
顾戎瞥见画稿,“哟,上次还跟我抱怨没灵感,这都画这么多了。”
祁临看着纸上的龙,忽然道:“你知道龙生九子是哪九子吗?”
“你考我文化啊?”顾戎一清嗓子,得意道:“我成绩虽然差,但偏门知识储藏量特别大,你可以叫我行走的百科小专家。”
祁临一个白眼翻过去,“真男人不要用‘小’来形容自己。”
顾戎:“……”
祁临:“除非你是假男人。”
“行了行了!”顾戎连忙喊停,“给你炫耀一下我的文化——龙生九子,是指囚牛、睚眦、嘲风、蒲牢、狻猊、赑屃、狴犴、负屃、螭吻。”
祁临转过脸,“没有麒麟?”
顾戎狂笑,“你什么毛病?赶着给龙当儿子吧?”
祁临一搜索,果然没有麒麟!
麒麟不是龙的九子之一,是他妈和龙并列的瑞兽!
叶拙寒竟然占了他这么大个便宜。
但这能怪谁呢?
怪他嘴巴上爱国,灵魂里对祖国的神话传说一窍不通?
最糟糕的是,叶拙寒一定已经看出,他不知道龙生九子是哪九子。
顾戎笑完语重心长道:“祁小临,这龙是你画的吧?那你才是它的爸爸啊,别把辈分给搞反了。”
两天后,去民政局领证的日子到了。
这天是工作日,祁临一早就到了工作室。
虽然他闷在画稿中用勤劳麻痹自己,但心情仍旧跌宕起伏,完全安静不下来。
还有几个小时,他就要结婚了,和一个AI匹配给他的男人。
他28,他的男人29,区区一岁年龄差而已,这个无耻的男人就想当他的爸爸。
真的要和叶拙寒结婚吗?
总觉得一旦结婚,就会打开新世界大门的样子。
单身久了,虽然是自己想结婚,也是自己提交匹配申请,没有被绑架,没有吃错药,可是真到了这一刻,他不得不承认,自己有,一点点,害怕。
逃婚的话,现在还来得及。
“唔……”祁临趴在桌上,脸埋进手臂里,晕头转向。
下午3点10分,离叶拙寒承诺来接他的时间还差20分。
祁临哀悼着自己这辈子最后的单身时光,正要开始倒数,楼下突然传来一阵喧哗。
叶拙寒,竟是提前抵达!
祁临脑子一热,逃婚的念头暴涨,然而还未来得及付诸行动,手机就响起。
陌生的号码。
“我是叶拙寒。”磁性得令人发指的声音轰击着祁临的耳膜。
“我已经在你楼下了。”叶拙寒又道。
结婚的不安加上意欲逃婚的紧张搅乱了祁临的思维,让他陷入空白,没能及时出声。
但他的呼吸倒是明明白白地传送到了叶拙寒耳中。
“嗯?”叶拙寒说:“怎么不说话,在做什么?”
祁临脱口而出:“在倒计时,纪念我这辈子所剩无几的单身时光。”
几秒后,听筒传来一阵低沉的轻笑。
祁临听得心脏都麻了。
比胯还麻,比天灵盖还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