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这句话,严肆不管谢执红起来的眼尾,得意洋洋地回去,继续抄自己刚才没写完的那串公式。
严肆要帮助班上所谓“学渣”提分的方法很简单,先打开考纲,抓出里面最常考的那些公式,再一一对应地找些题目放到公式旁边,最后按一定的数学逻辑,把内容由易到难排好,大家刷题就行了。
而谢执负责的文综呢,相对来说能够施展的空间就更小。
谢执只是把自己觉得好的答题方法整理成文字,然后将自己整理过的文综三科的思维导图按逻辑顺序整理一下,放在一起,方便大家背诵。只要把思维导图里面的内容都搞清楚了,考高分虽然很难,但超个基本的重本线,问题也不大。
很多东西都是现成的,两个人从晚自习第一节开始弄,晚上十点四十,也已经整合完了给大家的稿子。
严肆和谢执把整理好的东西放到周亚桌上,留条子让她明天负责复印,出门的时候,发现走廊上蹲了两盒红色的旺仔牛奶。
牛奶下面压着一片纸条。
潘言的字迹。
潘言:【二位恩公,熬夜伤神,以旺仔补之,你旺我旺大家旺!】
严肆看完条子,把地上的旺仔捡起来,一盒放在兜里,一盒拆开吸管,插进去,递给谢执。
“小朋友。”严肆说,“多喝点牛奶,把自己养胖一点。”
谢执接过牛奶,没说什么,叼着吸管,含在嘴里喝。
十点四十,除了火箭班的灯光还亮着外,整栋楼的灯都关了;谢执和严肆下楼,正准备往宿舍走,严肆的手却被谢执轻轻一拉。
谢执指了指头顶的星空,问:“我们去操场走走吗?”
严肆收回准备往寝室走的脚步,点头:“好啊,去走走吧。”
走过操场的长梯,两个人走进操场,操场一片漆黑,连抓情侣的教导主任都回去了。
但反而就是这个时候,天上的星河非常璀璨。
谢执和严肆走了半圈,走到操场的主席台边,翻上去,坐在主席台边缘,晃自己的腿。
谢执喝了口牛奶,有些不确定地问严肆:“其实今天潘言说合格证……我才又有了点艺考过的实感。”
严肆没说话,只是看着谢执。
“所以……”谢执把牛奶取下来,捏在手中,“如果我考不上,会怎么办?”
这个问题如果放在一个月前,谢执想都不会想它,反正那个时候他就像被打了鸡血一样,满心都想着自己能够考个北电第一名。
然后还大言不惭地把这件事情在媒体面前嚷嚷了——
但是直到考完,到现在,仔细想想,忽然就发现了其中的一些不对劲。
虽然确实第二套卷子拿了第一吧,可有的事情……也说不准。
现在慌也没用了。
严肆听完谢执的问题,想了想,抽出自己口袋里的牛奶,吸管扎进去,喝了口,仰头说:“刚才我出的那一套数学题,你觉得我出得好吗?”
“……啊?”
话题跨度怎么那么大?
严肆转过头,笑看谢执:“我出得好吗?”
“……”谢执刚才粗翻了一下那套数学题,出得没什么问题,“很好啊,怎么了?”
“是很好。”严肆又把头转过去,仰头看着头顶的星河,“但是那套数学题,我永远都不会给你用。”
“……这么小气?”谢执哭笑不得。
“不是小气。”严肆微微拧眉,又看谢执,“只是因为不需要——我的小朋友有很厉害的观察能力,能够通过自己的观察,观察出我罗列出来的那些数学逻辑。”
谢执:“……”
严肆微微一笑:“然后呢,观察生活,就观察得比世界上别的东西还要仔细。”
严肆:“这样的人,如果都不能拿第一名,那我想不出什么人可以拿了。”
谢执没说话。
但下一刻,他伸出手,环抱住他身边的严肆,把脑袋埋到他的肩颈里面。
“知道了。”谢执说,“那就抱一下吧。”
第二天一早,周亚到班上就收到了两份秘笈,大喜过望地影印一整套供全班传阅,大家仔细阅读,悉心刷题,并于两周后的学校小测中,取得了长足的进步。
对此,叶致远表示:
“谢谢谢谢。”
公历四月十一日,一个普通的周日,毕业生不分周末,一律自习。
谢执和严肆吃完早饭到教室,刚刚拉开教室门,就看到教室里面一团乌烟瘴气,有人正拿着十字架祈祷,有的人则盘腿坐在桌上,焚香捻珠,分外虔诚。
谢执背着书包走过盘腿坐在桌上的潘言前面,过了两秒钟,还是没忍住,拍了拍潘言的膝盖。
潘言双手合十,睁开一只眼睛,佛然道:“施主,有事起奏,无事退朝。”
“……你还好吗?”谢执担忧问,“如果需要送你去医务室的话……别怕麻烦我们。”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周亚夸张的笑声瞬间传来,“对对对,我看他脑子确实坏了,赶紧送走。”
“哎。”潘言不理会自家女神调侃,宛然叹息,“施主有所不知,据线报称,北电会在今天出成绩。”
谢执的微笑僵在脸上。
“今天?”谢执问。
潘言神叨叨:“是的。”
潘言说完这句话,也不再管周围一切人,继续搓珠子:“妈咪妈咪妈咪哄,救苦救难观世音菩萨,祈求我一定考过,北电不行,过几天出成绩的中戏也可以,我不挑我不挑……”
谢执看了严肆一眼,刚才还一派轻松的笑容有些淡去,缓缓坐回了椅子上。
与此同时,校长办公室,座机电话铃声响起。
“喂。”校长早起办公,接电话时,非常和蔼,“您好——您好您好,晨报记者,我们暂时没有收到消息,是这样吗?”
“好的,那么,等到确切的消息出来,我们第一时间联系吧。”
校长一个电话打完,刚挂上,又一个电话进来。
高三十六班的教室门向侧边一拉,叶致远穿一件针织衫,信步闲田地走进来,就被坐在桌子上的潘言惊吓到了。
“潘言。”叶致远微笑,“你这么坐,考虑过桌子的感受吗?”
“叶老师——”潘言哀嚎,“你有所不知啊。”
叶致远:“怎么不知了?不就是北电今天出成绩?”
潘言:“对!啊!”
叶致远:“这又有什么可紧张的,看看人家周亚,北服出成绩那天,有你这么紧张吗?”
周亚站起来,拉了拉自己的jk制服小短裙,冲老师微笑:“没有。”
叶致远也微笑:“说了多少次裙要过膝,一会儿来办公室,咱们详细谈谈。”
周亚:“……”
所以说笑得一脸和善的绝对是魔鬼,叶致远这人除了魔鬼之外根本没有第二个选项了好吗???
周亚愤恨地坐下,叶致远把潘言也赶下去,把自己的电脑放在讲台上,开始守自习。
潘言在严肆后面扭来扭去扭了一节自习时间,下课时,他和叶致远离开教室的脚步同时拍案而起。
“我坐不住了。”潘言说。
谢执和严肆扭头过去看他。
“走,我让我妈给我请假不上自习了,有一起的吗?”潘言问。
“请假……”谢执问,“干什么呢?”
“当然是去搞玄学事业!”潘言马上说,“求神拜佛,相信玄学,非洲人变欧洲人。”
……还能这样。
严肆听完潘言的宏论,笑了笑,回头,看向谢执。
严肆:“你去吗?”
谢执:“但是……”
“想去就说想。”严肆说,“我让我妈帮我们请假。”
谢执想了一会儿,点了点头,低声:“想去。”
严肆了然,出去打电话,没过多久,几个人都由父母请好了假,潘言妈妈派司机开了个商务七座过来,带班上几个考北电的孩子出去搞“玄学事业”。
重庆城中,每逢大考之前,香火最旺的必然是老君洞。
今天天气一片晴朗,又是周末,老君洞的道观内挤满了人,围在香炉旁边点香,红烛泪垂了一地。
几个人刚走到门口,潘言找到了卖香的地方,带着大家过去。
请香的人众多,大家自觉地排成一队,按自己的所需和财力购买。
谢执排在严肆前面,刚刚请完三炷香,轮到严肆,严肆却往旁边一闪,将机会留给了排在他后面的人。
“你不求吗?”谢执手捧香,问严肆。
“我不信这个。”严肆一笑,“我全家,都是唯物主义。”
其实谢执好像也没有信仰,只是大家都说要来然后就来了。
有句话说得好——来都来了。
谢执没想太多,跟风也买了香。
大家请完香,没有在人最多的香炉面前上香,而是又走了一截山路,到人略少一些第二观去上香。
谢执将香火在红烛上点燃,手捧三炷香,认真地在香炉前鞠躬。
“那就。”谢执心想,“保有我和严肆,都能够考上北京电影学院。”
谢执许完心愿,忍不住又想到——毕竟自己只请了三炷香,却要保佑两个人,这么说来似乎有点不对。
谢执闭着眼睛,重新道:“如果只能保佑一个人的话,那就保佑严肆吧。”
道教的拜法和佛教略有不一致,但总的来说,都是先上香,再叩拜。
谢执把三炷香插进了香炉之中,三股青烟冲上九霄的同时,谢执也转身,跪到了长久放在外面,石头雕刻的参拜台子上。
石头雕刻的台子非常坚硬,谢执跪上去的时候,手本来准备给脑袋垫一下,但放的位置不太对,磕头的时候,头不会碰到手背。
谢执没注意到这件事情,直接往下磕头,但脑门却并没有砸中坚硬的石头凳,而是碰到一个柔软的手背上。
……有点奇怪啊。
谢执没有感觉到自己的头和手相接,但却是又不是砸在石头上面的——
谢执有些疑惑,抬起头,往旁边看——严肆蹲在软垫旁边,一只手垫在石头台子上面,另一只手托着腮,笑盈盈地看着谢执。
“很好。”严肆笑道。
“什么很好?”谢执有点不明白。
“我说过。”严肆把手从石头台子上收回来,垂在膝盖边,“你的愿望都是由我来实现的。”
严肆:“刚才阴差阳错,你算是拜了我,所以——”
严肆垂在地上的手抬起来,揉了揉谢执的碎发,又在他头顶轻拍一下。
“我听见你的心愿了。”严肆笑着说,“严肆保佑你,一定会实现的。”
“诸位,走走走,一起去吃火锅!”
潘言的大嗓门儿响起的刹那,严肆的手并没有马上就收回去,他还在谢执的毛头上又rua了一下,然后才把手放下来,伸到谢执面前。
谢执看了看他的掌心,低头微笑,然后拉住了严肆的手。
严肆把谢执拉起来,两个人从香炉后冒个头,潘言看到了他们,快步绕过来,站到他们身边。
“小执严哥,吃火锅,去不去?”潘言激动地搓手手。
“说好的紧张地等成绩呢?”谢执哭笑不得。
“紧张的等成绩也要吃饭啊!”潘言大言不惭,“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得慌——没考上北电还能明年再考,如果饿死了,明年就再也考不了了好吧。”
确实也是这个道理。
潘言用这一顿道理说服了在场所有人,大家从光明正大地翘课搞玄学,变成了光明正大地翘课吃火锅。
潘言的妈妈十分温柔地带大家进了包间之后,以上厕所的方式神隐,把主场交给了孩子们。
“好了,吃火锅之前,我们有个仪式。”潘言在他妈妈走后五分钟,拿了个篮子,在火锅上方晃悠,“所有人手机关机,交上来。”
“交手机干什么?”严肆问。
“下午北电张榜,现在都两点半了,等会儿吃到一半都去查分,那还吃不吃啊。”潘言义正言辞地说道,“最后五分钟给家人联络一下,然后手机上交,开吃!”
最后,大家都还是听从了潘言的建议,把手机交了。
反正其实能不能考上结局早就定了,影响这顿火锅真的没有必要。
很快,大家点的菜就送了上来,九宫格分开的火锅咕嘟冒泡,谢执帮严肆烫毛肚,七下八下,十五秒钟刚刚好,十六秒钟就太老了。
一顿火锅吃到下午四点钟,潘言妈妈带着笑意进来让孩子们上车回学校,进包房的时候,潘言妈妈多看了谢执和严肆两眼,笑意更深,却没说什么。
酒足饭饱就容易犯困,带着一身的火锅香气,所有人上了车开始三二一睡,没有人提手机这茬。
下午五点十分,商务车停靠在学校门口外五米——确实是进不去了。
潘言妈妈一脚刹车,惯性带着大家震动了一下,靠在严肆肩膀上的谢执缓缓睁开眼睛,随意地看了一眼窗帘缝隙隔开的窗外。
下一秒,谢执瞬间坐正。
严肆本来也迷迷糊糊的,被谢执坐正的动作带了一下,皱皱眉,不太情愿地睁开眼睛。
“怎么了?”严肆问谢执。
“外面——什么情况?”谢执略拉开一点窗帘,让严肆往外看。
只见平时在下午五点多根本门可罗雀的校门现在挤满了人,无数拿着话筒、摄像机、单反的男女零零散散站着,所有人的表情都是疲倦中带点兴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