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临回复:方便。
对方又问:一个助理够吗?不够的话再加一个。
简临自认不是什么开着房车带着一堆东西来剧组拍戏的大腕儿,没必要拍个戏身边跟那么多人,便道:够的。
对方很客气:那明天助理来了,我这边直接和助理交接,小简老师专心拍戏。
简临:谢谢。
对方:客气了,应该的。
这就是剧组,前一秒对你爱搭不理的部门,下一刻便能客客气气礼数周全。
黄明这瘦猴子一宰,安分和不安分的,全部都老实了。
不仅如此,食堂那些根本没法下嘴的饭菜也通通进了垃圾桶,小超市不再收钱、直接免费自取,整个剧务后勤正常运转,发挥他们该有的职责。
简临晚饭后上楼,闲来无事,坐在床边抛硬币玩儿。
他把一块钱盘在手里,硬币落到大拇指上,轻轻一弹,抛向半空,再抬手接住。
他没有纠结这一块钱到底是剧组红包,还是补的之前刀掉的一块片酬,只是微妙地觉得,有些时候有些事,还挺巧的:16栋住着的是方骆北,方骆北的项目是他主演。
而次日,剧务主任给他找来的新助理,也是个“熟人”。
这位“熟人”的形象有点光彩:嘴角有个疤,额上贴着单层纱布,眼尾略带淤青,两腮还有点肿。
剧务主任对此很不满意,但临时找不到别人,只能先用着——虽然陈阳一再强调,他的伤都是轻伤,是骑摩托车的时候一不小心摔到的。
简临:“哦。”轻伤,摔的,一不小心。
陈阳默默地咬着后槽牙,心都梗了。
剧务主任和简临初次见面,以前也不认识陈阳,哪儿能知道他们之间的“恩怨情仇”,见简临接受了这个助理,便拍拍陈阳的肩膀:“那小陈你就好好跟着主演老师吧。”又叮嘱:“勤快点儿,在剧组干活儿要有眼力见识,尤其跟的事主演,做事利索点儿,别给演员老师拖后腿,知道吗。”
陈阳背着一个黑色双肩包、手里一个行李箱,站在1306门口,垂着眼睛,规规矩矩地点头:“我明白的,主任放心。”
“嗯。”主任没再看他,转头冲简临客气地笑笑,征询的口气:“那我们就先这样安排?”
简临:“麻烦主任了。”
主任:“不麻烦不麻烦,应该的,我还怕我这边有什么没安排好的,多担待啊,多担待。”
简临:“您客气了。”
主任看看时间:“那就先这样?等会儿要开创作组组会,我还要去准备一下。”又道:“小陈就住你隔壁,你有什么事找他也方便。”说着挪步,客气地抬手示意:“我走了,我先走了。别,不用,不用送。”
简临送出两步:“主任慢走。”
等剧务主任离开,走廊陷入死一般的沉默,陈阳整个人钉在原地,僵硬地看着简临。
怎么是他?
竟然是他?!
简临转身,也看了陈阳一眼——准确来说,是看了他脸上的伤一眼。然后什么都没说,轻轻一哼。
这一哼哼进陈阳耳里,有轻蔑有嘲讽还很刺耳,差点让他跳起来:“你你你你你……”
简临平静地讽道:“原来是个结巴。”
仇人见面,分外眼红,陈阳张口就回:“你才结巴!”
简临从一开始就很冷静,除了最初见到陈阳时的挑眉,一个多余的表情都没有,陈阳怼他,他也一样平静,只是多了个举起手机的动作,默默道:“换掉吧。”
陈阳把这话脑内补全:把这个助理换掉吧。
开玩笑?这助理包吃包住不连红包一个月一万六呢!
陈阳下意识伸手盖手机,简临侧身一避,警告地抬眼,陈阳老实地缩回了手,看在钱的份上,从善如流地改口:“我刚刚说错了,我是结巴,我才是,结结结结结巴。”
简临没有表情地抿了抿嘴角,收起手机,转身回房,在陈阳眼前拍上了房门。
拍得陈阳二度心梗:这是什么孽缘!这是什么孽债!
一边心梗一边拽着行李箱去隔壁房间。
进了房间,还没来得及暗骂两声,包都还背着,就接到了一个陌生电话。
电话那头是剧务组的同事,催他赶紧下楼,给演员老师拿日用品。
陈阳连忙应下,刚挂了电话放下身后的背包,又一个电话。
“明天开机,来六楼605拿小简老师的通告单。”
陈阳有做助理的经验,下意识多了句嘴:“通告单不都是发的吗?”
对面嗓门大了些,不客气道:“让你拿你就拿,你一个助理,不来拿还等着我发?”说完直接挂了电话。
“……”靠。
陈阳只能下楼,先六楼拿通告单,再上八楼拿日用品,因为晚了一会儿,八楼的工作人员就说了他两句:“怎么这么慢啊,下次快点儿,这些东西不急着用,你磨磨蹭蹭没什么,要是着急,你怎么耽误得起。”
陈阳初来乍到,也不敢有脾气,只能听着,听完坐电梯上楼,看着手里满满一堆的东西,再想到这些东西全是他帮简临拿的,火气噌噌噌,噌到一个临界点,嘭地炸出了满脑子烟花,突然就想通了。
老子是来赚钱的,给谁当助理还不是当?他就当他瞎了,他就当不认识简临,混完这三个月,拍拍屁股拿钱走人。
抱着这种自认为调整得不错的心态,陈阳抱着东西回13层,也没敲1306的门,直接把通告单往门缝里一塞,塞的时候,他看到了通告单上这部戏的名字:《春光》。
《春光》?文艺片?
刚回房间,才放下手里的东西,又接到了一个电话,通知创作组会议提前,演员老师马上下楼。
陈阳无语地翻了个白眼,心里不痛快,腿上没耽误,立刻去隔壁1306敲门。
门一开,门缝里的通告单落到地上。
简临还没动,陈阳飞快地捡了起来,往他怀里一塞:“下楼,说是创作组开会。”
简临把通告单一折二,拔了门口的房卡:“几楼。”
陈阳利落道:“二楼会议厅。”
简临随手带上房门。
他一走,陈阳顿了顿脚步,追上去,十分自觉地问:“我要去吗?”
没等简临说话,自顾道:“那我肯定是要去的,我可是随行助理。”
简临转头看了他一眼。
陈阳:“你这是什么表情,质疑我吗?你以为我跟你一样?你第一次当主演,我可不是第一次当助理。”言外之意,什么能做什么不能做,他一清二楚。
简临举起手里被他对折起来的通告单:“你以前当助理,通告单也塞门缝?”
陈阳习惯性怼他:“那我以前当助理,进组之前也不会被演员亲手打一顿啊。”说着指指脸:“打成这个猪头样!”
这话把简临说笑了,简临一笑,陈阳想想也是有够丢脸的,跟着笑,两人你一笑我一笑,都觉得这场面特别滑稽。
他们两个,竟然也有站在一起不打架还在笑的时候。
毕竟年轻,年轻的气盛就像幼苗期的蒲草,既刃也脆。
简临遇事不爱钻牛角尖,既然能小事轻放,就先顾着眼前。
他问陈阳:“创作组组会和围读一样?”
陈阳借坡下驴,他毕竟有跟组做助理的经验,拍戏不一定有简临多,但接触的面很宽:“不一定,如果你到现在还没看过剧本和人设大纲,这个会可能是给你们梳理角色和整部剧的剧情用的。”
又道:“围读的话,起码要有剧本,现在有些剧组天天飞页,当天才有当天的剧本,围读这个阶段可能就直接pass了。”
两人走进电梯。
陈阳见简临听完后似乎在想什么,晃了晃胳膊,老毛病又起来了,嘚瑟道:“怎么样,你阳哥还是有点水平的吧。”
简临展开手里的通告单:“你有个心理准备。”
陈阳:“啊?”
简临在这张没什么太多内容的通告单上,看到了好几个男演员的名字:“我这部戏,是个同志片。”
陈阳:“你演?”
不然?
陈阳轻嗤,一副很见过世面的样子,晃晃腿:“同志片就同志片啊,群演也算演员的好吧,什么没见过,你演个同志片,你大哥知道了才会大呼小叫,你阳哥不会,切。”
下了两层,陈阳凑过去:“真是同志片啊?”
再下两层,陈阳:“你演其中一个啊?”
又下两层,陈阳:“我靠,你没耍我吧?”
最后两层,陈阳:“你还真是敢接敢演?”
二层到,梯门敞开,陈阳:“你对手戏演员谁啊?”
简临带着条十万个为什么的大尾巴,走进了会议厅。
厅里有张椭圆形的大会议桌,桌边坐了不少人,罗洪也在,坐的是主位,见简临进门,示意了左手边正数第二的位置。
简临点点头,打了个招呼,过去坐,“十万个为什么”很懂规矩地从墙边拖了把椅子,坐在他身后,暂时闭嘴了。
罗洪冲简临笑笑,低声道:“怎么样,都还适应吗?”
简临点头。
罗洪啧一声,心情很好的样子:“你的适应能力我是相信的。”
陆陆续续又有人进来,桌对面、左手边很快坐满了人,离简临最近的都是几张年轻漂亮的面孔,有男有女,带着观察的眼神在厅内悄悄地看,略显生涩。
这些人简临都没见过,不认识,陈阳从后面倾身凑过来,掩唇压着声音:“你斜对面黑衣服那个男的,科班的。羽绒服是他们学校的校服。”
剩下那句打在了手机上:“你的对手戏演员?”
简临瞄了陈阳一眼,陈阳缩回脑袋,无趣地撇撇嘴。
这就是两人一直合不来的原因之一:简临不爱乱看乱想,也不喜欢八卦议论;陈阳则是个泥鳅,哪儿有八卦哪儿有他钻的洞。
简临哪怕到这一刻,也没去纠结对手戏演员到底是谁这个问题,陈阳刚来,恨不得立刻打听清楚,好奇心仿若银河黑洞。
而就在这个时候,会议厅里一阵小小的骚动——方骆北来了。
他一进门,直接往会议桌一头走,在主位旁停下,拉开了罗洪左手边的一把椅子。
陈阳全程目瞪口呆着倒抽气。
方骆北?方骆北!?
方骆北呀!!!!!
方骆北则在坐下后扫了眼简临,看到他在盘手里的一块钱。
方骆北很自然地开口,声音不高不低:“我还以为你把钱花了。”
简临回头看看他,指尖翻硬币的动作放缓,也很如常地回答:“没地方花,超市都免费了。”
陈阳躁了起来。
方骆北!真的是方骆北!禹州影视城的传奇哎!他们那群混子的偶像、人生灯塔!
见到了!又见到了!没撑伞的!大白天清清楚楚近距离的!离他两米都没有,不,一米,最多一米!
陈阳心底激动得不行,毕竟他们这届的群演,几乎都是听方骆北的故事长大的,群演间流传的版本也多是这人怎么怎么牛逼有本事,听多了,就恨不得也像他们骆哥一样逆流而上、又红又黑、三金在手、坐拥豪门。
所以吹牛吹自己打架的时候是方骆北报的警算什么?哪怕吹方骆北呼吸过的空气他也刚好呼吸过都没问题。
所以至今为止,初五的那个雨夜,还是陈阳时常会在脑海里回忆的画面。
啊,男神。
啊,男神报警。
啊,男神报警亲自把他押给了老徐。
我男神牛逼。
我也牛逼。
然而,就在陈阳默默对着方骆北的后脑勺泛着浓浓的崇拜之情的时候,罗洪一句开场白哐当一声砸在他头顶:
“想必你们都已经猜到了,嗯,没错,我们这剧的主演,就是简临和骆老师。”
轰隆隆——
初五雨夜没有砸下的雷鸣,突然落在了陈阳头顶,劈得他眼冒星光、重影交叠。
简临、方骆北……
同志片,对手戏?
陈助理:妈!我房子塌了!塌了!
因此没有听到罗洪发言中的这一句:“……在这种画面质感和剧情推动下面,吻戏肯定是少不了的。”
“咳,用咱们王导的话,也就十二三四五六场吧。”
“演员老师们辛苦一下。”
简临垂眸看着手里的人设大纲册子,没说话。
方骆北也在看,随口答了句:“嗯,没关系。”
大半个会议厅齐齐抬头:废话!你骆老板能有什么关系?你当然没关系!
第17章
反倒是简临自己没在意吻戏的这个点。
拍什么不是拍,拍什么不是戏。
他和陈阳十岁出头那会儿在一个古装剧里做群演,一群小男孩儿光着屁股在河里拍玩儿水打闹的戏份,不也照样拍了,还一口气拍了五六条。
比起别的,简临更在意他饰演的角色,以及《春光》到底是个怎样的故事。
所以一拿到属于林曦的人设大纲,简临就没抬过头,罗洪讲罗洪的,他空出一只耳朵听,视线和大部分注意力都在手里的册子上。
林曦,18岁,城市底层家庭长子,父亲早逝,和母亲妹妹一起生活,高中辍学,打工养家。
有两个最好的朋友:井晓芸(女二)、耿丘(男二)。三人同龄同级,曾在同一所高中念书,林曦辍学这一年,井小芸、耿丘高考,耿丘考上大学,井小芸落榜复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