效果拔群,在匀变速直线运动的陪伴下,他没挣扎多久就迷迷糊糊睡去了。
第二天,童淮醒来时天已经大亮。
他迷迷瞪瞪捞过手机一看——早上八点,还早。
童淮放心地躺回去,眼睛阖上。
三秒后,他触电似的腾一下跳起来,手忙脚乱地冲到浴室刷牙洗脸套衣服,换上鞋拿着手机狂奔出去。
柴记餐馆离这儿不远,不过到的时候,童淮已经迟到了半个多小时。
柴立国拎着个秒表,蹲在店门口慢悠悠地数数儿,见小孩儿上气不接下气地喘着跑来了,笑眯眯的:“和你爸说的一样,第一天果然会迟到。淮宝,要扣工资咯。”
童淮撑着膝盖,少年人正是抽条拔高的时候,看着清瘦,配着张乖巧小脸,别提多可怜。
他软下嗓子,苦兮兮地叫:“柴叔叔……”
啥都没说,光着千转百回的撒娇调子,就很难让人拒绝。
柴立国心软了几秒,又狠狠心,还是决定扣工资。
童淮撒娇不成,丧着脸:“那您别跟我爸说我迟到了。”
丢脸死了,肯定会被童敬远调侃到明年。
柴立国看小少爷蔫吧得头顶一撮毛都耷拉下来了,赶紧道好好好,小卷毛这才重新焕发生机。
店里生意不忙时,柴立国一个人就能应付,但店里最近忙,柴立国老婆又动了个手术,他一个人不太忙得过来。
估计就是和童敬远随口说了两句,童敬远才想出这个主意。
进了店,柴立国递给童淮一条围裙:“淮宝,穿上吧。”
童淮爸爸那边叫他崽崽,妈妈这边叫他淮宝。
童淮瞅瞅柴立国特地买来的粉红色小鸡围裙,一点都没觉得自己是个宝,黑脸撒手不想干了。
见童淮臭着脸不肯系围裙,柴立国叹气:“你爸爸说你是个小男子汉,肯定不会违约……”
童淮耳尖动了动,挣扎了好一会儿,一咬牙,一闭眼,屈辱地穿上这条粉粉的小围裙。
店里坐着不少客人等早点,看到他都是一乐:“哟,这哪来的小帅哥啊?”
“别拉着脸啦,粉色多衬你,俊。”
“老柴你儿子?细皮嫩肉的,不像你。”
柴立国从厨房钻出头,挥舞勺子:“我儿子在国外扎根了,哪儿还记得我跟他妈。这我拐来的,易碎品,你们小心点使唤。”
大伙儿发出阵善意的哄笑声。
活泼的氛围里,童淮捂着脸蹲到厨房墙角,生无可恋地做思想准备。
柴立国看着他长大,知道他那点小破脾气,也不催他,自顾自干了会儿活,就见童淮艰难地爬起来,不知道从哪儿摸出个口罩戴上:“……我准备好了。”
柴立国不可置信地看了眼天气温度:“天气预报今儿四十二度,店里没空调。”
“叔,”童淮闷闷道,“脸重要。”
柴立国挥舞菜刀:“小兔崽子,到我这儿干活丢脸?”
“被知道来您这儿干活的原因丢脸。”童淮一听话头不对,立刻麻溜摘下口罩,讨好地朝柴立国笑了笑,然后咽了口唾沫,乖乖端着盘子出去,又引来一波调笑。
童淮:“……”
算了。
反正这片区,除了柴叔叔外,估计也没认识他的人。
小少爷就当下凡拯救人间疾苦了,吃到他亲手送上的早点的人都是荣幸有福气。
催眠好了自己,童淮又发现新难题。
端盘子还好,擦桌他就满心抗拒了。桌上撒着酱油小菜油和粥,看着脏兮兮的,有点恶心,他拿着抹布,死活下不去手。
柴立国知道怎么治他了,拖长了声调:“你爸说你是小男子汉……”
童淮一抹布就下去了。
擦了两张桌子,童淮到后厨皱着脸洗抹布。正洗着,刚空下去的店里又进来个客人。
柴立国招呼了声:“今儿也来啦。”
对方应了声,声音是少年人独有的朗然,声线却要更低沉些。
有点耳熟。
童淮抬头一看,一张记忆深刻的帅脸落入视线。
妈的,薛庭!
第5章
童淮果断蹲下。
厨房不大,他动静不小,柴立国回头看了眼:“怎么了?”
童淮支支吾吾:“地上有蚂蚁,我数数。”
说着,掏出手机,手指狂点屏幕,呼唤在线军师。
-不卷很直:军师,出来,紧急!
-一条梦想当海王的鱼:怎么了兄弟,我飞速来了!
-不卷很直:我操薛庭啊!!!
一条梦想当海王的鱼:……
-一条梦想当海王的鱼:你他妈不是很直吗???
-不卷很直:?????
童淮回头看了两遍对话,反应过来,耳根到脖颈热了,愤怒敲字:我要举报你。
-一条梦想当海王的鱼:话是你说的,怎么着也是我举报你吧?怎么还倒打一耙呢你这人。
扯了两句闲话,进入正题。
-一条梦想当海王的鱼:薛庭去柴叔那儿吃饭?这么巧?
-不卷很直:城西这么多店,他怎么就进了柴叔叔家???
-一条梦想当海王的鱼:现在跑来得及吗?我骑机车过去接你?
-不卷很直:你说呢?
说话间,童淮听见薛庭在点单。
薛庭的声音很有质感,是副适合唱歌的好嗓子,同龄很多男生都处在变声期,嗓子粗粗哑哑活像公鸭子,比如俞问,简直望尘莫及。
柴立国没发觉背后的小少爷在寻找逃跑路线,笑着问:“在这儿吃?”
薛庭:“另一份打包。”
然后柴立国就动手开始做了。
等会儿还得童淮送过去。
童淮之前还想,这边没认识他的人,不怕丢脸。
独独把薛庭给忘了。
这要是给薛庭发现他在这儿打工,小少爷的面子往哪搁?
本来就两看生厌,他还要不要活了?
而且万一给他说出去……
童淮越想越想缩成一团,就地消失。
俞问绞尽脑汁地给童淮出主意,想了半天,发来段语音:“对了,薛庭刚来,还不知道你家里的条件吧?”
童淮回:“我像是到哪儿都宣传我家有钱的白痴吗?”
“那敢情好,”俞问乐呵呵的,“就说你家庭条件不好,暑假过来打工赚学费呗,多励志,一点都不丢人,我们班就有个这样的,我老佩服了。”
什么馊主意,薛庭那么好骗吗?
童淮小声哔哔了两句,柴立国回头一看:“少爷,蹲地上长蘑菇啊?来把这些端去客人桌上,小心烫。”
童淮站起来,把兜里的口罩重新摸出来戴上,认真地道:“从今天起,我叫灰姑娘。”
柴立国:“?”
童淮接过那碗小馄饨和小菜碟,走了两步,又犹犹豫豫地回头看柴立国。
现在店里没什么人,他抽得空给病床上的老婆打电话,五大三粗个人,脸上带着温情的笑,大粗嗓子都温柔下来了,叮嘱她好好休息。
成吧。
童淮没打扰柴立国,戴着口罩走过去,薛庭戴着耳机,在刷微博,听到脚步声,才抬起头。
两人视线撞上。
薛庭的目光从童淮的卷毛滑到他的口罩,再落到那条粉粉的小鸡围裙上,神情微妙地古怪起来。
童淮:“……”
被认出来了!
他的耳尖滚烫滚烫,红成一片,微恼:“你……”
出乎意料的,他一张口,薛庭反而将视线从他身上移开,眼神很陌生:“谢谢。”
说完,拿过勺子,吃起小馄饨。
柴立国打完电话,往这边瞅了眼,眼神毒辣,堪比火眼金睛,看出气氛不对:“淮宝,你和小薛认识啊?”
童淮噎了下,终于没在四十二度没空调的店里撑下去,摘下口罩,一张脸闷得红红的,喘了口气:“……同学。叔,求你件事,从现在起别这么叫我了。”
淮宝?
薛庭要笑不笑地支着肘,多瞅了童淮几眼。
柴立国知道童淮小脾气多,不跟他计较,又煮了碗小馄饨:“辛苦一大早了还没吃,趁现在不忙,和你朋友吃早饭吧。”
“他不是我朋友,只是同学。”童淮领地意识清晰,对各个专有名词非常在意,认真强调。
柴立国一副“哦哦哦好好好”的敷衍模样,记得小少爷不吃葱,煮好了亲自端过来搁桌上:“吃吧,别给饿坏了。”
童淮确实饿了,但不乐意跟薛庭坐一桌,准备挪个地儿。
薛庭散漫地搅了搅碗里的小馄饨,嗓音有点懒:“坐下吧,不嫌你。”
他家里条件不好,举手投足倒有种说不出的优雅气质,一碗六块钱的小馄饨,在他手里像是碗六万块的燕窝鲍鱼。
童淮本来要走,一听这话,气得一屁股坐下来:“谁嫌谁啊。”
薛庭眼皮都没掀一下,不跟他计较。
小餐馆只有几个风扇,童淮早热坏了,这里正好在风口下,一坐下来就不想挪动了。
柴记餐馆的虾仁小馄饨在这片颇有名气,虾仁颗颗饱满有弹性,鸡汤鲜香,无论寒冬酷暑,都有人来捧场。
馄饨冒着热气,薛庭一口一个安静吃着,居然没多问。
他不问,童淮反而更不自在,捏着勺子又松开,反复好几下,最后烦躁地扔开勺子:“……你别说出去。”
薛庭选的是理科,开学了他们都还是三班的。
这要是被传出去,面子就丢大了。
薛庭刚才反应很快,认出童淮的瞬间,为了防止尴尬和麻烦,就准备当不认识童淮了,见他主动开口,勉强掀起眼皮。
这小卷毛总是没事找事,他刚转学来时满腔烦心事,没怎么仔细看过他。
现在坐得近了,才发觉童淮长得很不错,精雕细琢,雾气蒸腾着张白里透红的脸,长眼睫忽闪忽闪的,溢满了难为情。
还挺可爱。
“……我家里条件不好。”
薛庭盯着人看时,深邃乌黑的双眼没什么波动,藏在名为“平易近人”表皮下的淡漠一层层浸出来,看得人很有压力。童淮没来由一慌,脑子里闪过俞问的馊主意,瞎掰飙戏:“我爸老是不回家,下学期的学费没着落,来打工赚学费。”
敬爱的爸爸,对不起。
哐哐哐。
薛庭静默片刻:“没必要跟我说。”
什么态度!
童淮本来是瞎编,听到这话,觉得这人真是毫无同情心。
他饿极了,不想再搭理薛庭,闷头吃东西。
薛庭摸出手机看了眼时间,等着柴立国把打包那份送来的间隙,瞄着童淮的发顶若有所思。
家境不好啊……那还挺阳光乐观。
眼神清清亮亮的,没有一丝被穷困波折的生活沾染上的阴霾。
等薛庭走了,童淮才抬起头,担心他回头就给班里人说这事。
悬在他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掉下来。
童淮吃着吃着就有点难以下咽,掏出手机,有事没事看两眼,生怕下一秒就有同学发来亲切问候。
假期里班级群里很热闹,“高一三班终于有个微信群”充斥着大家分享的暑假生活和叽叽喳喳的闲话,童淮被@了好几回,点进去一看,赵苟和其他人在喊他出来开黑。
出于心虚,童淮先往上翻了翻,没看到薛庭发言,心里松了口气。
话都说出去了,再收回就不太可能了。
童淮没心情玩游戏,去找俞问商量接下来的对策。
-一条梦想当海王的鱼:……我就随口那么一说,你还真给他这么讲了啊
-不卷很直:想死可以直说
-一条梦想当海王的鱼:[拇指]我的意思是你真他妈机智,不愧是我兄弟
-一条梦想当海王的鱼:他不是得罪你了吗,你就装个逼,找个好机会让他知道你很有钱,小说里都这么写,一定要找个机会,无形中透露你贼他妈有钱
-不卷很直:你好像醉了,开始胡言乱语了
-一条梦想当海王的鱼:那你说咋办,被他拆穿不会很尴尬吗,好好计划计划,自行暴露,占据主导权
……好像有道理。
童淮人生第一次经历这种操蛋事,客人走了七七八八,他还在边吃边玩手机,一碗馄饨给他搅成馄饨汤,被风扇吹得冰凉。
吃饭不专心也是个坏毛病,童敬远很少有机会和他一桌吃饭,陈阿姨又心软管不了。
柴立国看得摇头,把那碗没法吃了的馄饨汤端走:“发什么呆?”
童淮一边瞄手机一边喝了口水:“没没没,叔你不用搭理我。”
盯到下午,童敬远去开会前,想起被拉去当壮丁的儿子,打电话来慰问:“崽,没给你柴叔叔添麻烦吧?”
“有你儿子当门面,柴叔叔的生意只会蒸蒸日上。”
“嘚瑟。”童敬远给他逗笑,“打工的感觉怎么样?”
童淮的精神劲顿时没了,他盯了薛庭的微信一中午,心交力瘁,半死不活:“下辈子我们还当父子。”
童敬远:“……”
童淮蔫到下午,柴立国猜到可能是觉得在同学面前丢脸了,哭笑不得,又心疼小孩儿。
忙完下午的人潮高峰,柴立国让他提前回去,顺口调侃:“怎么这么娇气啊淮宝?”
话刚说完,薛庭塞着耳机,踩着夕阳最后一丝余晖与刚亮起的电灯光跨过门槛走进来,不知怎么,竟然听到了柴立国那句话了,进店先古怪地看眼脸涨红的娇气淮宝同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