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唐不要让自己陷入这样的遗憾里不能自拔,他要靠近曲潮沅一些、再靠近一些。
他不想,自己在梧桐和柳树的飞絮和漫长的咳嗽里等待了这许久的夏天就像曝光过度的照片一样索然无味。
掏空了半边西瓜后,全唐从抽屉里拿出软糖,又去迟重书桌里藏的小冰箱拿了一罐可乐,把彩色的凝胶类糖果倒进西瓜里,咕嗵咕嗵放了半听可乐,坐回去点新的电影。
上一部片子的评论他已经想得七七八八,等待二刷完善想法。
新的片子他挑选了一部轻松浪漫的爱情喜剧,评分不高不低,足够打发时间、愉悦心情、又不至于被愚蠢的编剧和情节伤到理智。
这类电影的存在因其没有意义而变得十分有意义。
事实上全唐不喜欢爱情电影,生活中类似经验的缺失让他难以感同身受,在他所看两千多部影片中,他总是偏心地把爱情电影放置在食物链的最底端。
全唐裹着空调被戴耳机看电影,迟重窝在椅子里和兄弟打游戏,两人相安无事地过了两个小时,随后全唐耳机一摔一阵风一样刮进了厕所。
一阵惊天动地的冲水声。
第6章
周一到周四的全唐都只是半糖,到了周五上午才会恢复到全糖的状态。
贫瘠又充满了冲动的二十岁鲁莽人生里,全唐活下去的动力就是上完课后冲澡看电影。上完垃圾合同法课至少要看一部让人痛哭出声的电影、或者让人忘却烦恼的美味动画片才能算是恢复过来。
唯独礼拜五,他早起沐浴更衣,迎着霞光和东方喷薄的紫云吐纳净体,吃水果嚼甘茶保持口香,时间充裕甚至还要做一套瑜伽。
每一个礼拜五都是这样,他在两个人的宿舍里尽情地舒展身体神魔乱舞,在衣柜里挑挑拣拣,尽量化出正常人看不出来的自然妆去上课。
迟重乱着头发坐在床上斜着眼看他在下面妖娆扭动,总以为吃错药的其实是自己。
“你也不用太拼命。”迟重悠悠说道。
全唐正在对镜梳妆,把两耳边的碎头发梳到上面去。
“还有。”他撇了一眼时钟,“还有两个小时四十分钟,我的宝贝就要和我遇见。”
“上次穿的是那件灰色的西装,其实并不适合他的风格。他人长得比较可爱,如果穿得太过于正式和老成,虽然也没有大错,但是总是不够俏的,他要是听我的,我一个礼拜给他穿出花儿来。”
“希望今天能够给我惊喜。”全唐碎碎地念叨着。
迟重总是免不了对全唐的言行忧心:“别这样,求你了,我怕你再这样会被抓。”
迟重看着他忙碌的身影,因为曲潮沅可能会提前来,他正在拷贝一部光彩耀耀的关于地中海历史的电影,要和曲潮沅一起分享。
他忽然想起之前和全唐练完篮球往回走的时候,全唐那天刚刚过完二十岁的生日,却还非要去练球,照例又是很烂,他在路上依然信心满满。
迟重依然不相信全唐的喜欢,在青年人的易变之外还有全唐这个人远超常人的不确定性。
过分单向明恋的渲染和大篇的溢美之词反而有种用情不深没皮没脸的观感,迟重对他的定义便还停留在不要脸大过于爱恋的阶段。
结果全唐却和他认真地讨论起来自己要不要脸的问题。
“我才二十岁。”全唐理直气壮地说,“我现在要什么脸,我要脸都对不起我二十岁。”
迟重每天都能被全唐给惊讶到,他半开玩笑似地说:“您这是什么歪理邪说?合着你的二十,就是没皮没脸、没羞没臊、满街光腚跑的二十岁呗。”
全唐摇摇头:“我是想说,我二十岁的喜欢天下无双。”
他的脸在橙子汽水般的路灯下显得温热,泛着一点油,脸颊和眼下都有很饱满的光。
“屁孩的喜欢。青瓜蛋子的喜欢。愣头青的喜欢。混不吝的喜欢。都是真喜欢。”
迟重老大人似地摇摇头给全唐下定义:“你就是一屁孩!”
可是他在那张流着汗水的脸上看到了某种他也在初高中和恋人相遇的神情。
迟重在心中问过自己,莫非全唐来真的。
还是只是晨勃的性冲动一直持续到了上课而已。
全唐这个怪物,性冲动持续到那个时候也很正常吧。迟重宽慰自我,师生恋怎么会可能呢,全唐有心曲潮沅也定然无意。
不知是错觉还是真的,窗外的树在越长越高越长越多,从池塘变成大海又变成天空,只要一个晚上的月光,就‘哗’地一声精神抖擞地全方位铺开。
全唐在教室里左等老师不来,右等老师不来,又恰巧有一对情侣要进来自习,他就气咻咻地上台去把电影给关了坐回位子睡觉。
可直到同学们都来了,上课铃响起,曲潮沅都还没来,全唐那些遗憾就又变成担忧。
上课过了十分钟,曲潮沅才匆匆跑进教室,首先踏上讲台的,就是一只光亮的黑色靴子,类似军靴的设计,往上连接着他并不粗壮的修长小腿。
全唐当即眼睛就直立着,那目光连旁边的迟重都觉得瘆人了。
曲潮沅额前发丝垂下来几缕,双眉绞着,双臂衬衫都挽到手肘处。
他一手抱着外套,一手提着电脑包,站上讲台先规规整整给大家举个躬道歉。他说自己是在外地开会,刚坐飞机回来,一身臭汗,希望大家能够原谅。
全唐不说原谅不原谅的问题,他现在眼睛都飞出去粘在曲潮沅身上了,一经添附成重要部分,任何一部法律也扒不下来这两只眼珠子。
明明是如此慌乱的场面,他的腋下还是干净的布料,胸前还是平整的肌肉平原。全唐大脑带着全身过电,眼睛里的爱化成动感光波能射穿大气层。
他猜测曲潮沅用了乳贴,早晚有一天他会证明。
他的眼神像是要把曲潮沅给活剥,一片片剐了吃掉。
即使是匆忙地开始了上课,曲潮沅还是不到三分钟就找回了自己的状态,引得教室里笑声连连。这节课说取保候审监视居住之类的强制措施,他就把有趣的刑案、变迁的历史融进枯燥无味的知识点里串讲,最大程度激发了同学们的趣味。
他把自己实务部门的研究生的经历都可以拿来发挥,让人对他一点点担心都消失了。
曲潮沅的课堂是所有人都不会玩手机的唯一的课堂。
平时固然可以称这个老师是准备精良,此时却不得不佩服他年纪轻轻就已经对课程得心应手到这个程度,肚子里确实是有东西的。
在他刚到学校里来的那几年,一直竞争在全校最受欢迎老师的舞台上。
本所大学法律系在国内颇有声誉,曲潮沅如此年轻却能进校任教更甚在法学院众多教授中脱颖而出,足以证明他的优越。
依照他的资历一项项完成,常人到他的位置上至少也需要四十年了,这还建立在每一项都是一试而成的基础上。
曲潮沅完成这些事项后入校,他没再那么拼,在学校踏踏实实研究学术休息了几年。
通常而言,遇到这样的老师,抱大腿和顶礼膜拜的想法并驾齐驱,敬而远之的态度比较常见。
曲潮沅单手撑桌的时候能看见他无名指上的一枚戒指。
宽面带钻的。
再多图谋不轨的心思在这里也应该停止了。
“我真的为他疯狂。”全唐突然说道,他的目光依然牢牢锁定曲潮沅,上半边脸端正听讲目光炯炯,下半张脸嘴角上扬流氓彰显,“他的胳膊肘是粉红色的。”
通常情况当然是除了全唐,全唐是所有学生中最没皮没脸的一个,他一直坚持自己本心和行为分离,享受大脑的愉悦和物理上的距离。
如果戒指不是真的他就转守为攻,如果戒指是真的至少也要拥有超越所有学生的地位。
他这个人最奇怪的一点之一是眼睛死死长在曲潮沅身上,手头还能以闪出虚影的速度把曲潮沅的话完整记录,一心二用到了极致,嘴上耍流氓,笔上当状元。
迟重先是不明所以,随后顺着全唐的目光看过去,果然看到曲潮沅右手手肘处一片干净的粉红色,他小声骂道,“滚蛋!”
今晚,全唐猜测自己又能见到那头红色的胖象。
在他的梦境里,小象以缓慢的速度生长,他就像因为孩子在身边所以父母亲察觉不到般,一再错失小象的生长进程。
他反应过来是第四次梦见它的梦里。
这时场景从闪耀着火光的大海转移到了国际象棋棋盘般的大森林里,他在黑白交界处看到了曲潮沅一丝/不挂的躯体,而森林里唯一的彩色就是成挂的香蕉。
原本只是一片芭蕉叶就能盖住身躯的小象,在全唐更仔细观察之后,发现现在已经吹气般膨胀到大过芭蕉丛,它能够扬起鼻子够到香蕉来吃。
曲潮沅从最初只有性诱惑力而不会说话的肉/体,变得眼睛也有神起来,仿佛被注入了颜料和灵气,发着柔和的光,尽管还是神志未开之色。
唯一没变的是全唐,一直是个不折不扣的色胚。
他从最初等待火车送来曲潮沅到现在直接与曲潮沅并肩站立在森林里,他猜测不断的梦境最终的目的是要促成他和曲潮沅的结合,这是他贫瘠的雄性大脑能想到的唯一重要。
然而现在才仅仅是相互触摸的地步。
年轻的学生便想起曾经看书的情节,抚慰他人的性工作者面对将死的年轻人最初一步也是小狗般的触摸。
“今天能到哪一步呢,老师。”全唐亲吻上曲潮沅的颈窝。
有淡淡的咸味。
他的肌肤介于巧克力和奶糖的甜味,但并不腐蚀人的牙齿,更高级的甜味,腐蚀人的心灵。
明明是全唐在舔他,被占便宜的明明是这块糖,被吸干精气的却是这个食糖的人。
梦不折损曲潮沅的英气俊朗。
“不论是课堂上穿西装的老师,还是年轻时候穿飞行员夹克的老师,还是现在的老师,我都喜欢。”全唐的鼻子贴在曲潮沅颈窝嗅闻。
背上忽然传来按压的温热,全唐猛一睁眼,曲潮沅恰巧低头望他。
全唐从梦中醒来,雨声淅沥。
第7章
雷声像开花,一嘟噜一嘟噜迫不及待,天空变成坚硬的青金石。
天色太暗,让人想起世纪末或世纪初迟来的末日,天空如同火山爆发前龟裂的地面,邪恶的暗蓝色在下面闪光涌动。
蝉鸣喋喋,末日也不会停歇。
全校都进入期末复习阶段,法学院又是出了名的战线长科目多。
尽管如此,周末全唐还是叫着迟重来看新上的电影。
迟重原本要装腔作势地复习一番,被全唐一鼓捣,半推半就地从了他。
全唐在看电影这项事业上有着相当程度的痴狂,就迟重不完全估计,全唐每天平均能刷一到两部电影。多的时候从早到晚不下床一连刷七八部也是有可能的,好在那种癫狂的日子已经渐渐远去了。
最颠狂的时刻迟重还记得。
那是大一下学期有一天,全唐从早晨六点开始刷片一直刷到凌晨两点钟。
彼时迟重还在和前女友夜聊,忽然哗啦一声,全唐把床帘一撩,脖子横在栏杆上张嘴瀑布暴雨似地吐了一地。
那次之后,他就再也没有这么糟践过自己的身体。
他最后吐到一抽一抽的只能干呕,清水从他泛白的鱼嘴里往下挂,两个眼睛紧闭着,额头上全是汗,一张脸比厉鬼更要青白可怖。
即便再也不会那样作践自己,全唐依然还会把毕生精力放在为电影事业做奉献上。
不论刮风下雨,感兴趣的新片,就一定捧场。他是各种小众电影网站和冷门软件的高级会员,既能找到长达七个小时的探讨宗教爱与永生的单人电影,也能找到小成本无下限的小国cult片。
无论何种口味,全唐对电影来者不拒。
复习周亦是如此,看电影的习惯不能更改,他靠看电影充能永动。
这几日沉迷于新上市的甘肃好西瓜,吃西瓜吃到上火,全唐的腮帮肿起很高。
为了以毒攻毒,他和迟重去吃了火锅。
对于喜欢的事物,这个家伙永远也学不会节制。
电影院和学校还有一段大约五六公里的路程,对于两头年轻的雄性骡子来说根本不算什么,吃完饭后他们就一路闲聊着回去了。
全唐嘬着吸管,看到商场西门的小土坡后面一片盛开的油菜花田。
天真的金黄色花田分明是浓妆后笑僵的脸,上面却是闷雷不雨的暗蓝色天空,花田边上靠着颓圮的半段矮墙,这个构图太妙了,全唐马上跑去摄影。
走在路上看天看云又看车,东扯西扯又瞎扯。
迟重看手机里班群的新消息。
“他们那问曲潮沅的问题呢,曲潮沅都回复了。”
全唐肿着腮帮,又娇憨又愤怒似的,他的口齿也不太清楚了:“说说、说说。”
“曲潮沅还挺有意思,挺可爱的。”迟重笑着说,“人家说了,重点要参与法律事业,叫我们不要多看着钱呢。”
全唐正专心致志在看自己的脚:“那是给多少?”
“我看看。”迟重说,“基本两千一个月,多干多拿,不细心就要返工。”
“给的倒也确实不少,但是大家都五湖四海来的,谁暑假会留在学校呢。”
全唐肿着脸说:“我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