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学会拒绝一些不适当的请求是非常有必要的,因为这些请求不但会破坏你的心情还会浪费你的时间。恕我直言,在没有利害及情感关系且无回报的情况下,一味请他人帮忙的人不值得交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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户外的阳光强烈到让人睁不开眼,杜彧并不打伞,只是用手在眼前简单遮挡了一下。校门口已经聚集了一群提着大包小包的人,他们说说笑笑的,仿佛并不是去什么贫困市区支教而是去哪里郊游一样。
“单青,”杜彧左手夹卷凉席,右手拉着行李箱走向他们,“点一下名。”
名叫单青的女子推了眼镜冲他点点头,她把手机打开对着名单开始一个个确认。
“只剩一个没到了。”半分钟后她向杜彧晃了晃手机。
杜彧扫了一眼泱泱大军:“谁?打个电话问问。”
“哦,来了。”单青伸出手指点点后方,杜彧顺其自然回头看去。
来人穿一件印着仙鹤的黑色棉质短袖,短袖下是条束脚的军绿色工装裤,一双高帮帆布鞋白得反光,有种随性的帅气。他虽然也扛着大包小包,却硬是走出了T台模特的风范。
杜彧看见这人不觉半分欣喜反而紧锁起眉头:“怎么回事?陆寅柯为什么会在这里?他们的项目跟我们不是同时段的吧?”
“呃……韩文涛没跟你说吗?”单青尴尬地用食指捉了捉脸,“陆寅柯跟我们队里一个人换了,韩文涛帮他操作的。”
“这么大的事,怎么都没人跟我说?”杜彧用指甲抠着行李箱的拉杆,罕见的暴躁起来。
单青无奈地朝韩文涛所在的方向撅了撅嘴。
而韩文涛,自打他看见陆寅柯来了,就开始一个劲地往那人身后钻,似乎有他撑腰杜彧就不能拿自己怎样。
杜彧就这样冷眼看着远处两人一步步向自己走近,直到陆寅柯把臂弯里的凉席竖直着蹾到地上,对着他笑出一口白牙。
杜彧不睬他,只是兀自侧过头对着韩文涛吐出两个字:
“解释。”
“这个,”韩文涛紧张地捏了捏自己的书包背带,“这个嘛……就是……陆哥说想交换一下,我想着你们关系还不错就没向你汇报直接给调了。哎哎您别骂我,我错了我错了,再骂人就要傻了。”
“你哪只眼睛看见我们关系不错了。”杜彧口气严厉,“这是你不汇报的理由吗?”
“还不是因为陆哥上次发的照片,我当时还吃惊了好一会儿!”韩文涛小声争辩道,“再说了,我不是给青姐汇报过了嘛!她听到是陆寅柯哪还管别的呀,差点就飞起来了。”
“我没有!”单青一听作势就要去拍他的狗头。
“好了好了,你也别怪小韩了,是我先提出无理要求的,他不好拒绝我。”陆寅柯凑到杜彧视线里,“只是交换,两个项目都一样,又不是踢了原来的人,我跟他都讲好了。”
杜彧终于正眼看了硬挨过来的陆寅柯:“你也知道是无理要求?社长不带队,跑这里当队员,这我们哪儿担得起。”
陆寅柯把席子卷在自己怀里伸手推了推他的手臂,笑得一脸谄媚:“担得起担得起,我就是个弟弟。”
“算了,我包了到火车站的大巴,师傅已经到了,先上车。”杜彧感受到手机的震动突然侧头向韩文涛皮笑肉不笑地扯了扯嘴角,“等着,到时候再收拾你。”
他说完就拖着箱子率先朝不远处一辆刚刚抵达的大巴车走去,单青察觉到气氛微妙,装作无事发生地跑去整队。阵阵热浪中,只留下了瑟瑟发抖的韩文涛和满脸遗憾的陆寅柯。
“其实你也可以收拾我!只要笑一下就行!”
某陆姓男子不顾形象地朝着前面人的背影大声喊道。
动车从N市开到H市要将近五个小时,火车站的座位都已经被填得满满当当,杜彧一行人只能提着箱子在检票口前排起长龙。
他眼神掠过坐在行李箱上正拿传单扇着风的单青,又往前方瞧了一眼,燥热烦闷的温度与五颜六色的人流一起,与某些片段发生了不完全的重合。
陆寅柯用小臂撑着拉杆看手机,大拇指不停地往下滑动,另一只手插在裤兜里,懒懒散散地向前扫了一眼。
“看什么?”他轻佻地勾起嘴角,视线与杜彧有一瞬间的碰撞。
杜彧轻轻移开视线,仿佛刚才只是一个不凑巧的巧合。
“又没看你。”
他似乎是被盯得不太舒服,右手不自觉地抚上略显纤细的脖颈按了按:“你为什么要换过来?”
“哦,不明显吗?”陆寅柯夸张地挑眉,左手从口袋里抽出来捏了捏杜彧的小臂,“当然是为了你啊,你去哪儿我去哪儿。”
他的手掌大而温热,指根还有些粗糙的茧。他暗捏杜彧手臂时手掌随着骨骼轻微转动着,那触感就像小时候父亲非要拿胡须刮孩子幼嫩的脸一样又酥又痒。
杜彧感觉自己汗毛立了起来还顺带有些想笑,但他终究蹙起眉撇过头,手臂也触电般收了回去。
“说人话。”
陆寅柯用手指搓了搓自己因失去掌控而空落起来的手掌,掌心因薄汗的湿润而带上了些阻力。
他皱起眉,轻浮的笑容缓缓从他脸上褪去,就像雪山脚下融化的雪水,连带着升起一片氤氲雾气。
“你怎么这么瘦,都不好好吃饭的吗?”
不知道为什么,他突然丧失了戏弄杜彧的心情,那往常熊熊燃烧的火焰被大水淹没只能打出个冒着青烟的嗝。他虽说不上来,但就是觉得心里堵得慌,活像朵蔫在了太阳下的向日葵。
“行了,不逗你了,”他的语调有气无力,“我社团里的活动跟我一个比赛撞时间了,我也不想因为这事儿再跟那里掰扯,干脆就换了。”
杜彧点点头,心底了然的样子。
“下次别随便拿情感开玩笑,你这点特别讨人厌。”
陆寅柯咧嘴笑笑,少了几分不正经反而带上了些许落寞:“我这不也是因为喜欢你吗。”
“你就是因为这样才显得不够真诚,你的喜欢太廉价了,所以才老被甩。”杜彧用韩文涛曾经给他提供的情报做了论据,那还是在支教问题解决后的第一个例会上,他硬拉着杜彧叽叽喳喳乱灌的。
“我才没有老被甩,”陆寅柯自顾自地嘟囔起来,“我们都是和平分手的,她们都跟我说如果哪天我去找她们,她们就回来。”
“那你都不去找?”
“找什么啊,不找。”他拉低了嗓音,“本来就是她们来找我的,欺负我好脾气不会拒绝。跟我谈了又只把我当个吹嘘资本,拉出去跟遛狗一样乱转,最后还要全部装出一副受害者的样子,虚伪。”
杜彧嗤笑一声:“好脾气不会拒绝?光凭你这句话我就觉得你在说一面之词了。退一万步,就算你说的是真的,那你现在这行为也和她们没什么差别。”
“唉。”陆寅柯沉重地叹口气,“不跟你说了,你老不信我。亏我们还是朋友呢,连最基本的信任都没有,我累了。”
不说就不说,杜彧也乐得清静。
他的手机拿出来得利落,软件打开得也利落,只片刻功夫,他已经戴上耳机背起了单词。手指一点一点的,眼神专注无比,仿佛屏幕那头不是冰冷的词汇而是他的爱人。
陆寅柯盯着他旁若无人的放松姿态看了两秒,终于又幽幽低下头去,双眼皮的褶皱也异常疲惫似的拉拢下来,时常微翘的嘴角几不可视地撇成一条苍白的线。
一行人就这样在检票口前堵了将近一个小时才得到了蜂拥而入的权利。
杜彧对着手里的票号找到座位,他先是把卷席推进了座位上方的行李架,然后按下拉杆准备把箱子也塞进去。
穿行而过的人很多,杜彧弯腰去够箱底时膝盖突然一虚,他整个人都不由自主向前扑去。
他眼看着自己就要磕上箱角,一只强而有力的臂膀却环住了他的腰,贴合在腰侧的手掌五指微屈,轻轻松松就将他扣了回来。
杜彧的腹部被他勒得生疼,但腰侧却是略带熟悉的热度与触感,他在心里轻叹一声,故意不去回头。
“我就说你吃得太少了吧,这小身板连抬个箱子都要跌,这哪行。”陆寅柯抽出手臂拍拍他的肩膀,“让开吧,我来帮你放。”
杜彧无动于衷,没听见似的重新固执地弯下腰。
这次他的膝盖不闪了,笔直的脊椎骨随着俯下的半身拗成了优美的弧度,透过轻薄的上衣微微凸显出来,仿佛一掌就能掰断,脆弱又易碎。
他真的太瘦了,陆寅柯心想,他看起来是如此弱不禁风。
他面上摆出一副担忧而又怜悯的神态,五指却又在暗中缓缓握起,略长的指甲嵌进掌心留下半月形的印记。
他好像真攥着什么,似乎也想攥点什么。
箱子被安稳地摆上了台架,杜彧总算转过身。
“我只是最近缺钙。”他的声音竟有些罕见的柔和,带着一种轻微的窘迫。
“但是谢谢你。”他说。
第20章 与车
陆寅柯的头靠在柔软的椅背上,他眯着眼睛看向右方。
杜彧的睡姿给他平时内敛清冷的形象添了几分随意与慵懒,一直保持着挺立的脊背微微蜷起,重心下沉着,屁股顺着座位滑到前面,一双长腿几乎成直角支在地上。
他平稳地呼吸着,阳光点缀下的睫毛不再黑得凌厉,反倒映出几分温润的光泽。似乎是梦到高兴的事情,淡色的唇角又轻微地翘起,显出几分与气质并不相称的俏皮,看上去倒是和无忧无虑的杜悠越发相似了。
他就那么沉沉地睡着,是毫无防备的派相。
陆寅柯垂下眼细细打量他,心里莫名生出几分无法分析的复杂情绪。就像是一堆杂乱无章互相缠绕的数据,哪儿都找不到合适的处理器。
他是在谁面前都能如此安睡吗?神情如此恬静,能永远这样沉睡下去似的。
陆寅柯仿佛突然从幻梦中惊醒,半睁的眼也逐渐恢复了清明。他被自己后面的想法吓了一跳,不由下意识排斥起来,竟是鬼使神差地伸出手去扰了人家清梦。
杜彧感受到触碰,睫毛颤动了两下眼睛却没睁,眉头虽然皱起一副将醒的样子,头却贴在靠背里滚了两下,最后只是换了个方向继续打着盹。
睡这么沉?
陆寅柯突然有点委屈,从他在他身边坐下的那一刻起,身旁这人就没拿正眼瞧过他。
在距离这么近的情况下,他也只是出神地看着窗外仓促擦过的景象,看累了就把手往怀里揣一揣,低头闭眼就睡。途中连一句话都没说,甚至没问为什么坐在旁边的是他。
自己就这待遇吗?明明已经是朋友了。
陆寅柯抽抽鼻子,猛然间他又想到了前几天在书店碰到的那个叫崔南哲的男孩,他们两个看起来关系真是该死的好,好到连杜彧都只用名里后两个字来称呼他。
再回头反观一下自己,唯一的称呼还是靠着作死交换过来的“陆社长”,既不好听也不亲近,四两拨千斤似的把自己的嘲讽都如数奉还了。
一声短暂的哈欠声从身侧传来,杜彧揉了两下惺忪睡眼立起手,撑着座位把自己往里推了推,直到后背又与靠背无缝贴合。
他费力地睁眼:“我睡了多久,还有多久能到?”
陆寅柯作势举起左臂,露出手腕上戴的电子表,鬼屋里荧光的那块。
“不好,坐过站了,”他一本正经地陈述道,“你睡了整整八个小时!”
杜彧虽然也觉得自己这次沉眠得出奇,但还不至于一觉醒来就变成憨批,他的手在座位上四处摸索了一会儿,终于从屁股下抽出手机摁亮了屏幕。
还好,还有将近一小时才能到。
他无视了旁边那人期待的目光,重新把头扭向一尘不染的玻璃窗。
太阳即将沉底,黄昏逐渐降临。
不知何时,远方的平房与草地都已经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大片的田野和贫瘠的黄土,动车带起的流风似乎能卷起阵阵肉眼可见的沙砾。天色也越发显出浑浊的昏黄,土天竟成一色。
荒凉。
荒凉而又偏远。
荒凉偏远却又辽阔。
辽阔且磅礴。
生命力的缺乏下却又孕育着无限生机。
那是一种名为可能性的生机。
杜彧回头正巧对上陆寅柯因失神而呆滞的双眼,于是他突发奇想地问道:“喂,你吃过苦吗?”
“我是怕你受不了那里的贫困,你多金贵。”他补充道。
陆寅柯先是疑惑地“嗯?”了一声,尾音闷闷地翘上去,是用鼻子憋出的音节,一副没缓过神来的样子。然后他用撑着下巴的手指缓缓敲了敲自己的颌骨,唇齿微动。
“那倒不会。”
他收回发呆的目光,转而将视线移向窗外。
黄昏后的天在已肉眼可见的速度黑下来,就像即将燃尽的烛火,遥远的光亮是微不足道的呻吟。
“天快黑了。”他说。
“嗯。”
杜彧喉结的滚动随着转头的幅度显得更加分明,他遥望着窗外,漆黑的瞳孔里点上最后一星火光。
车进站,人下车,推推搡搡,行李箱磕碰在一起。
“我就不懂了,你东西这么多,干嘛不把手上那袋书给我?”陆寅柯看着杜彧艰难的背影气急败坏地开口。
杜彧踢踢脚边的行李箱好让它顺畅地滑动起来:“我手又没断,给你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