气氛冷了两分钟,寇怀重新给夏朝阳满上酒,问:“你们所的项目申报进展怎么样了?也不知道下一年的社科基金什么情况。”
夏朝阳应了,两个人讨论了一会儿立项的问题,好像刚才的意外不存在。
寇怀又问了问陶令这段时间的研究进展,末了叮嘱他:“虽然暂时在行政岗上,但还是要不断读书不断写论文,多读多写总是没错的。学术会议也要积极投稿参加,不要觉得这就是个拉圈子的平台没意义,我知道你不喜欢抱团,但里面还是有很多好的机遇,也能开拓学术视野,现在什么领域都是一样,有创新点子太重要了,不能只是坐冷板凳闭门造车。”
杯子一撞,寇怀推心置腹:“别嫌我烦,这些对你往后正式上教学岗绝对有好处。”
“好。”陶令应,“师兄放心。”
寇怀摇摇头:“你也就是答应的时候爽快了。”
陶令一笑。
而后直到整顿饭结束,陶君的名字再没人提起。
出了店门,陶令说:“早知道你们还要去开会就不吃火锅了。”
“没关系,带了换洗的。”夏朝阳应。
在路口随意又聊了几句,寇怀在陶令肩上拍了拍:“回吧。”
陶令:“你们怎么走?我送送你们。”
“不用。”寇怀说,“我们订的酒店就在凯德那边,几分钟就到了。”
微风悄然,陶令脸上被酒蒸出的热意散了些,正打算说再见,夏朝阳朝他伸出手:“陶师弟回见,认识你很开心。”
陶令只勾了一边嘴角的笑被夜色掩映起来,他颔首,再次跟夏朝阳握了握手。
彻底道了别,陶令转身直走。
临近东门时他犹疑了一下,平时回家走西门当然是近,但是这会儿在校外,再要经过西门反而会多绕。
没等想好,腿好像拥有了自主意识,已经带着他进了学校。
顺着校园外围的路走,天黑路灯白,时间太晚,想必花店也已经关门了。
然而最后出了西门,陶令却一眼就看到闻清映立在花店门口的身影,他好像是在漫无目的地张望,因此陶令一出现他就发现了。
踩过斑马线,远远地,陶令看到他脸上绽放出了一个笑。
走到近前,闻清映的笑已经隐去。无论光线怎么变换,那张脸始终那么好看,也安静。
陶令却看也不看他,自顾自地低头观察花架。
花店的生意似乎不错,门口的鲜切花已经只有一小半。淡绿雏菊也只剩最后一把,能看得出成色稍差一些,因而无人问津。
闻清映一动不动地立在门边,看着陶令走来走去。
两分钟后,陶令抽了那把雏菊,走到闻清映面前。对视两秒,他抬手推了他一把。
闻清映顺着力道往旁边挪开两步,露出挡在身后的收款码,陶令面无表情,麻溜地抽出手机扫码。
付完账立马转身。
走了没几步,闻清映却突然跟上来。他从侧面抓了陶令手腕,把什么东西朝他手心一塞。
作者有话要说: 跟看文的朋友们报告一下~这本暂时没能在固定时间点更新,是因为我做事的时间表没安排好(对,其实就是作息乱了),所以每天不确定什么时候能改好更新。不过过些天应该就会按点更啦!(/≧▽≦)/
第7章 卡片
陶令一怔,掌心触到一小块硬/硬的东西,条件反射握起的同时,他不小心捏住了闻清映的指尖。
顿了一会儿,闻清映抽出手去。
陶令低头,借着路边店内洒出来的灯光看了看,手心躺着的竟然是颗水果糖。
他勾了勾嘴角,看着金黄的包装纸说:“谁家大男生把糖揣身上啊?哄女朋友还是哄小孩儿的?”
闻清映只是垂了眼看着他,一如既往地安静。
陶令握着那颗糖,抬头看闻清映。
青年面容沉静,明暗交错之间,陶令忽然想起极老套的比喻来,心觉这人的五官就是用大理石精心雕就的。
原来很多陈旧到令人不屑的话都是真理,没有身处其中才不晓得它为什么能一直存在。
闻清映对他的所想一无所知,把手机屏幕给他看,上面写着:“喝过酒吃糖能缓一缓。”
陶令笑了一下,跟他擦肩而过,径直朝花店走:“我能去你那儿坐坐吗?”
一直走到门口停下,闻清映才跟了过来。
进了店,闻清映拉开桌边的椅子,示意陶令坐。
把人安顿好,他拿着杯子去后面洗了又洗,回身给陶令倒了一杯温开水,紧接着开始收拾店铺准备关门。
外面的鲜切花先提进来,一桶挨一桶地放着,随即是盆栽。
刚才不觉得,现在坐下来才有点头晕,陶令喝了半杯水,静静坐在桌边看闻清映忙活,也没有要起身帮忙的意思。
没过几分钟,变戏法似的,整个店内的空间忽然被姹紫嫣红充满,只中间留出一条窄道,仿佛是仙人的长剑凌空一划,直接从花海里掀浪成路。
闻清映长得高,虽然不壮,但是整个人看上去很有力量感,特别是在做事的时候。那种力量感不是来源于能抬多重的东西,而是青春朝气的另一种表现形式。
跟在篮球场上挥洒汗水的阳光姿态相似,只不过更显沉静。
将近二十分钟后,闻清映掩上了玻璃门,洗完手坐到了陶令对面。
见陶令没有要跟自己交流的意图,他从桌子底下的空隙里掏出一叠小卡片,开始在上面画简笔画。
看了一会儿,陶令突然抬手,抓住了他用来垫手的纸张一角。
手下的纸被抽开,纸面滑过去,在小指侧留下一阵倏忽凉意。闻清映观察了一下陶令的表情,从旁边抽了一支钢笔给他。
陶令在白纸上写字:“这些卡片是要给客人的吗?”
纸张推过去,闻清映提行写道:“是的先生,花束需要卡片的可以用,客人不喜欢的话就换空白的。”
陶令的字偏瘦偏清秀,但是他习惯性写得潦草,闻清映的则大气些,并且规整得多。两行字列在一起,陶令忽然觉得挺有艺术感的。
就像荒草和野雏菊长在一起。
闻清映是花,他是狗尾巴。
这破比方。陶令揉了一下眉心。
他觉得兴许是没有开口说过话的原因,闻清映跟人交流时会带些书面化的用语,但是一点也不引人反感。
这习惯十分衬他的安静,好像他是始终活在书信里的某个人。
“为什么想开花店?”陶令写。
闻清映歪了头,看看桌边的一朵蓝色绣球,末了写:“我妈妈跟我说她以前就是开花店的,她很想再开个花店。”
陶令想起陵园来,佯装不经意地觑一下他脸色,没有发现反常的神态,想了想,问:“累吗?”
闻清映答得很坦诚:“累,每天都要起很早,进货也很麻烦,而且我手笨,还不太会包花插花。不过很快乐。先生,你是省大的老师吗?”
“是,不过现在暂时在行政岗,只是偶尔会上上课。”
“等先生上课的时候我可以去听吗?”
“可以,但是……”
“很多东西不一定要用耳朵听的,我能感受课堂。”
这话确实没错,可陶令还是有点无奈,课堂是最需要耳朵和嗓子的地方,即兴碰撞出的很多东西更有价值。然而他不愿意拂了闻清映的意,回写:“好。”
“先生教什么的?我可以先补补功课。”
“宗教所毕业的,中国道教。”
得到回答,闻清映眨了眨眼,他目光澄澈,神色带了些微叹,继续写:“学宗教能帮我们面对生命的消失吗?”
字都写得不小,没有刻意安排空间,对话到这里,一张A4纸几乎满了。
陶令左手摊开压着纸张边缘,把最后这句话来回看了几遍。
握着钢笔的手指渐渐收紧,骨节绷出青白色,他没有接着再写,只是依然看着纸面,说:“不能,对我来说不能。”
酒意其实还蕴在脑门处,让陶令持续性地发着晕。
半晌,他合上笔帽,把笔和纸轻轻搁在一边,拆开闻清映刚才给的糖。
柠檬味的。陶令垂眼看糖纸,无聊地在指尖对折再对折,闻清映静了一会儿,继续拉过卡片画画。
画的都是些花花草草,不过略略几笔,各类品种的花就跃然纸上。
等陶令觉得差不多该告辞的时候,已经是夜里十二点。
他看到时间吓了一跳,分明感觉才刚刚坐下。
“我走了,都耽误你关店休息了。”他在手机上打字,等闻清映看罢,立即起了身。
闻清映笑笑,跟着他站起来。
到了门口,陶令反应过来闻清映也要走,于是站到墙角等了等。
阶梯状的花架还在外面,关好门之后依然展示出店的性质来。闻清映走到陶令旁边,把刚才那束雏菊递给他,外面已经被他包上一层牛皮纸。
“真浪费。”陶令说。
并肩走了一段,快要到街尾,陶令问:“你走哪边?”
侧头一瞥,闻清映看着正前方。
陶令这才想起来他听不见,想拿手机打字又觉得有点累,干脆地戳了他一下,指了指自己要走的方向。
闻清映笑了笑,也指了同样的方向。
拐进一条稍微安静些的街道,十分钟后,陶令住了脚。
这是个旧小区,路灯光昏黄,闻清映转头看了那小区门一眼,指指前面的路口,冲陶令挥了挥手。
陶令还没来得及回应,他已经只留下一个背影给他。
不远处有条短的斑马线,闻清映正大步踩过去。
半夜风凉,不知道从哪里飘来一片梧桐叶,打着转儿撞在他肩上,又在即将掉落的一瞬间被他抬手抓住。
手一点也不笨。
陶令看着那身影渐远,笑了笑,回身刷卡进小区。
进了屋,陶令扔掉手上所有东西,只剩下那束雏菊。
他想立刻找个玻璃瓶,单手解着领口扣子就朝储物间走,开柜门的时候把花放在旁边,目光不经意地扫过去。
顿了两秒,陶令重新抓起花束来。
牛皮纸不透明,因而刚才没能立即发现——底部的花茎中间夹着一张小卡片。
第8章 雏菊
扣子解到第三颗,手指缓缓松开。
陶令双手撑在柜边,静静站了一会儿才拿出卡片来。
卡片外壳是纯的墨蓝色,只角落里一颗金色的四角星星。展开来,里面是闻清映自己画的图案,右下角处一簇花,是雏菊,只有线条没有填充,简洁无比,又好看得让人有些难以置信。
中间空白处用钢笔写着:
“先生,学宗教虽然不能让我们坦然面对生命的消失,但是也没让我们忘掉,那我觉得也挺好的。
祝晚安,梦到想梦的。”
因为卡片有些小,“闻清映”三个字只能落在那丛雏菊中间,仿佛画和字本来就是一体的。
把卡片顺势放回牛皮纸里,陶令打开橱柜,摸到最边上的一个玻璃花瓶。
以前陶君总是很忙,工作起来只嫌二十四小时太短,但是再忙他也会去花店,每次都买富贵竹,因此一年到头家里都有一大簇绿意。
陶令常常笑话他贪慕荣华,所以不插其他花只插富贵竹,调侃他还应该种发财果和摇钱树。
这种时候陶君就会抛掉他文雅的外表,露出其他人绝对看不到的恶劣,锁着陶令的脖子敲着他头,骂他小王八蛋不知好歹。
骂归骂,陶君从来不说“我都是为了你”这样的话,所以即便挨骂陶令也是开心的。
毕竟兄弟俩还在一起。
太久了,太久之前的事情了。
陶令仰头吸了一口气,面无表情地提出沉重的花瓶。
勤换水能活很久。他还记得第一回 买雏菊时闻清映的叮嘱。
花瓶摆在了卧室窗台上。
插罢花束去洗澡,热水一淋,整个人再次发起晕来,带来绵长又轻微的困倦。害怕这丁点困意消失,陶令极快地收拾好了躺上/床。
睡是睡着了,只是一整夜全是胡乱跳跃的梦。
一会儿梦到跟陶君在家里看电视,陶君问他等下吃什么,一会儿又梦到在花店跟闻清映说话,闻清映在他手上画了一朵花。
还梦到自己没毕业,正在图书馆写学位论文,但是有本书怎么都找不到。转眼人却好像是身处一座山顶,回头茫然四顾,发现身后没有人。
最后他梦到夏朝阳,夏朝阳问他陶君的墓地在哪里。
“你怎么咒我哥死?太过分了!要死你死!”梦里陶令愤怒到了极点,吼着话嗓子都夹生,几乎快要不能呼吸。他没等到夏朝阳的回答,等来陶君的一个爆栗子。
“陶令你怎么说话呢?”陶君皱眉。
陶令吃痛,睁开眼,发现是床头的书脊一角抵在额头上,压久了,生疼。天还没亮,他看了一眼床头的钟,才五点半。
再躺下去已经睡不着了。
他打开手机,发现微信里有个好友请求,备注是夏朝阳。
犹豫了一会儿,陶令点了通过。
夏朝阳不知是没睡还是已经起床,消息立马就发来了:“陶师弟,往后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可以找我。”
陶令:“谢谢夏老师。”
步入秋天以来陶令心情就不怎么好,这一天尤甚。
学生助理弄错了一个重要文件,错的地方陶令再三叮嘱过要注意,结果不仅错得轻易,任务居然还是压着线交上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