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楼迦痛苦的扭曲和吟呻简直令他开心。
听到破窗的巨响时,安成刚剥光曾楼迦的衣服,准备用刀子割曾楼迦的头发叫他就范,回头,一闪巨大的身影如风走来。
接着是锤子的问候。
只砸了一下,安成旋即如扭曲的虫子一样滚在地上,捂着断裂的肩膀不停蠕动,嘶嚎的声音如同一只垂死野兽。
赵铳虚弱跪在地上,拣起刀子割开捆绑曾楼迦的绳子。
把人搂进怀里以体温焐着,“迦迦,是我,迦迦,别怕。”
曾楼迦冥冥中感知到是他,艰难睁开眼一瞧,赵铳乱七八糟的脸上,居然带着熏暖又虚离的笑意。
烫心。
“你跑回来干什么,你这傻子!”恢复意识的两人紧紧相拥,赵铳转手把身上的毛衣脱下套在迦迦伤痕累累的身上。
掏出手机毫无疑问,直接拨打110报警道,“喂,这里是金碧阁小区36号12楼,这里有两个……”
曾楼迦问,怎么了?
赵铳像是极度痛苦地说了一句,“杀人了……”
血液逐渐凝固,曾楼迦起身,安成像孤注一掷的饿狼,拣起地面的刀子,毫无理智,毫无疑惑,一刀从侧面狠狠刺入赵铳的腹部右侧,接着连刺两刀,通红的眼底隐藏着无情的杀意。
“啊?阿铳,阿铳!”曾楼迦简直吓傻了,赵铳伸手捂住他的眼睛,从地上拣起锤子。
本来要锤扁安成的头。
但是他没那么做,而是手腕送劲,捣在对方的胸口,将已然不堪一击的安成掀翻在地,再也不能直起腰来行凶。
“阿铳,让我看看你的伤!”曾楼迦颤巍巍从地上站起,扯着赵铳的胳膊搭在肩上,“我们去医院,去医院!”
赵铳摇摇手,他从没被刀子捅过,那种穿肠破肚的感觉最初是一阵热麻,待剧痛钻进感知里的时候,恰似一道激怒的恶寒,自他的血肉里扭绞。
“别怕,迦迦,镇静点。”赵铳的脸色瞬间变得苍白,黑沉的眼睛失去了往昔的活力。但是温柔尚在。
曾楼迦拿起电话,疯了一样拨打120,单手用碎衣料摁压赵铳中刀的位置,他只看见血从切开的皮肤外不停地汩汩流淌。
“请帮帮我们……”急救中心的电话拨通之后,曾楼迦整个人都不好了,隔着听筒抵死恳求着,“有人腹部中刀,他在流血……救救他,快来救救他!”
紧锁的大门被强硬地撞击声连续不断挤压,两秒钟后有人破门而入,进来六七个私人保镖,他们一路从澳洲追来,还是晚了一步。
领头的人一看赵铳攥着手中的刀柄,另手搂着惊悚异常的曾楼迦,两个人倒在血泊之中彼此依靠,像一对岌岌可危的易碎品。
这下完蛋了,夫人不会辞退他们,而会杀了他们。
特意留下两个人看着现场,等警察来处理,另外两个人取来简易担架,把完全不能移动的赵铳放上去,另外一个人找来羽绒服递给曾楼迦。
曾楼迦顾不得穿,一路握着赵铳的手,尽量保持冷静的语气唤着,“阿铳,忍着点,忍着点,马上就到医院了。”
他真的好害怕,虽然只有短短十几分钟,可是赵铳的精神状态明显糟糕,他不说自己痛,更不说不痛,眼睛木然地盯着自己,沉黑入星昼的色彩一层一层在减淡。
好像……好像……要永远闭上眼睛了似的。
曾楼迦狠狠咬了自己一口,警告自己不能瞎想,绝不能胡思乱想,对于生命流逝的惧怕,让他恐惧得浑身颤抖。
他无端想起溺死的妈妈从水中打捞起的场景,虽然有人捂着眼睛不让他看,指缝间依稀看到泡胀的肢体和惨白的脸。
鲜活的生命从此在记忆长河里,留下灰白的遗痕,永不消退。
他不想让赵铳变成记忆!
车子在飞驰,曾楼迦攥握赵铳的手,他警告自己不能流泪,泪水反而像骤降的雨珠一般狂砸在二人交叉的十指中间。
不要死,不能死,阿铳。
他心里的祈祷被赵铳感应了似的,赵铳倏然扒开沉重的眼皮,应该是不怎么帅气地,但努力饱含温度地对他笑了一下。
“你第一次为我哭呢。”
“对不起,对不起,都是我的错。”
“不是你的错,是我的错。”赵铳恍惚地扫量着曾楼迦满身的伤和残留的血,竟难过又心痛到禁不住皱眉。
他来不及说责任出在前一辈的恩怨,因为时间来不及说那些,如果,万一,假设......
他即将要死了。
说些该说的吧。
曾楼迦看懂他的意思,把耳朵贴在赵铳的唇瓣上,耳朵的温度是人体的核心温度,他竟敏感地感觉到赵铳吐出的气息,是渐渐冷却的寒凉。
他说,“迦迦,你有三句话从不对我说,一是赵铳去死,二是赵铳我还要,三是……赵铳我爱你……”
“第三句我说过的。”曾楼迦忍不住泪流满面。
“太少了,次数太少了,”赵铳干白的嘴唇泛起死亡般的青色,“如果我大难不死,后两句,你要反复对我说无数次。”
“好,”曾楼迦吻着他的手背,“你好好坚持一下,医院马上到了。”
赵铳轻声说,“如果有下一次,好想换你来一遍,用力喜欢我,爱我到疯掉。”
眼睛好重,好重地,要把整个世界都关起来。
曾楼迦用力咬他的手背,咸涩的泪汁,沿着鼻梁滑入口腔,令他不禁呜咽着,“你会好起来的,马上要到医院了,不要再说这种像遗言一样的话好吗?”
我没有你想象的那么坚强,求求你别吓唬我了。
赵铳缓缓闭上眼睛,眼角落下一痕泪线,“爱本来就是遗言,不说出来,谁会知……道……”
“阿铳?阿铳!”
曾楼迦轻微摇了他一下,跟私人保镖们惊恐地问着,“他怎么了?为什么一动不动?阿铳这是怎么了?”
好冰,好冷!
曾楼迦瞬间更荒神。
那几个私人保镖摁强行住他的身体,单独把赵铳抬下车,领队的跟赵文丽通过电话,赵文丽的回答是,不许姓曾的再靠近赵铳,如果可以,叫他滚去死。
曾楼迦发疯一样地看着赵铳被抬走,而他被三个人强行控制在车里,看着赵铳熟悉的身躯在自己眼前一点点消失殆尽。
他应该抓紧他,抱着他,拼命说爱他,很爱他。
曾楼迦反复求着,“大哥,我什么都不做,就让我进去看一眼行吗?”
“大哥,我的血型是A型,阿铳流了好多血,把我的血全输给他好不好?”
“大哥,我给你们磕头行吗?求求你们!让我最后看他一眼!”
私人保镖都是拿钱办事,根本不可能让曾楼迦再有机会接近少爷,死命地摁着他的手腿,直到他身上的创口滚着串串血滴,耗尽最后一丝力气。
蓦地,后车门被一股蛮力打开。
曾楼迦迎着刺眼的光线,看到赵文丽严肃地丈量自己,那份凝视又沉重又怨恨,泰山压顶亦不过如此。
眼神竟能将一个人彻底碾碎。
押着曾楼迦的保镖们缓缓松开双手,他一找到疏漏,伸出手去拉扯赵文丽的衣袖。
“阿姨,让我看一眼阿铳好吗?求你?”
“做梦,”赵文丽的眼神再一次凶狠地折磨着他疲惫不堪的身影,“我早警告过你,不许再接近我的儿子。”
“那我不再接近他了,”曾楼迦绝望地落下眼泪,“我只想知道,他是否安全。”
是,或否。
他仅仅只求一个答案,再不贪心多要了。
赵文丽的唇角濡缩,仿佛承载巨大的悲怆与难过,她是个果决精干的女强人,在孩子的面前,却也不过是一位普通的母亲。
“因为你可笑幼稚的感情,因为你自以为是的纠缠,”她极具恨意地甩开曾楼迦探出的手指,“令我们失去了他。”
“永远!”
什么意思?
曾楼迦的脑子被五雷轰顶。
“阿,阿,赵铳他……”
就是杀死他,搅碎他,让他再也不能看清世界一切。
他也说不出那一个代表绝望与毁灭的字眼。
“愿你的一生有魔鬼相伴左右!”
赵文丽残忍地留下无尽的猜想,命人将曾楼迦从车里拖出来。
曾楼迦好像整个世界崩塌的孤儿,他被全世界遗弃了,只因为他爱了不该碰触的人。
他该死,他该下地狱……
可是赵铳有什么错?!
曾楼迦木然地保持着一种姿势,警察局里问话的时候,赵文丽安排了律师陪同,他从始至终只需要回答。
是,不是,好。
这次案件被定性为防卫过当,庭审的时候只有曾楼迦和安成被警察带到法院,安成估计不坐十年牢,也得蹲个五年。
审判后,律师把曾楼迦放在不知道什么路口的时候,问他家究竟在哪里。曾楼迦突然扒着他的车窗,失魂落魄的疯子一样反复问。
“赵铳,就是你那个雇主的儿子。”
“他怎么样?”
“你知不知道,他究竟怎么样!!”
“抱歉,我无权知道。”律师见惯不怪地回复他,“请不要拉扯我的车窗,修复费用恐怕你也掏不起。”
曾楼迦穿着赵铳的羽绒服,负伤的身躯蜷缩在里面像失去航舵的行船,他已经快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而活着,纵使冷嘲热讽在耳畔回旋也不会再刺伤自尊心。
松开手,曾楼迦如同无家可归的流浪狗,悲惨地蹲在路口的空地。
小半月过去,他错过了新的大学,错过新的人生,错过整个世界繁华与喧闹的亲昵拥抱。
因为他失去了赵铳。
代表一切世间美好,唯一能紧紧拥抱着他的人。
手机一直没有充电,并不知张小严打过多少次电话,什么都不知道,警方退回了他的只有一把永远也打不开门的钥匙。
医院并没有留下任何关于赵铳的记录,仿佛这个人从没有被血淋淋地送进去,或者这个人只是曾楼迦脑海里虚构着,来热爱自己一场的幻影?
曾楼迦好像快疯了,找遍N市所有的医院。
没有这个病人。
没听说过这个患者。
你去别家医院打听一下吧。
没有,没有,没有!
他放弃了,想找个地方躺着一动不动直到死去。
可是他连身份证也没有。
入冬的南方冷得缠绵,每一滴寒冷的水汽都可以是一根细小的芒针,从他每一处旧伤的结痂里刺进去,掀开疤盖,创造一个血淋淋的新伤。
曾楼迦走进一家乌漆麻黑的陈旧杂货铺,里面的老婆婆慈眉善目,从他狼狈进来的一刻就观望着他。
曾楼迦拿了瓶白酒,掏出口袋里最后的五十块钱。
他已经山穷水尽了,在空无一切的尽头,他还是没有找见赵铳的影子。
老婆婆看他的脸白得枯槁丧丧,头发杂乱地粘在一起,裹着过于肥大的脏羽绒服,想死不想活的走尸一般。
转身从旁边柜台里取出半管剩余的冻疮膏,递给他。
"孩子,你手上的冻疮好厉害,溃烂要发在骨头里,拿去抹抹吧。"
“漂漂亮亮的孩子,怎么一点都不知道珍惜自己。”
“唉。”
曾楼迦突然捂着脸蹲下,指缝间咕咕地钻着泪滴,吧嗒吧嗒跌落地上,像极了溅碎的心。
“珍惜我的人不在了,他好像不在了,我好像找不到他了。”
好痛苦,真的要被逼疯般地痛苦。
“婆婆,婆婆,能不能借一下手机充电器。”
他不行了,单薄的肩膀真的扛不住了。
安静给张小严打个电话,大约描述一下自己的位置。小严那边说话支吾,像要再说点什么,被人夺走手机强硬关机。
曾楼迦瑟缩在说定的位置,埋头蹲着,路过的男男女女扯紧孩子,生怕他突然扑起来咬人似的。
等着,等着。
等来了三辆异地牌照的路虎车,从车上像走出打手似的冒出来几个彪形大汉。
曾楼迦木然瞧着几个杀气腾腾地围过来,竟然毫无抵抗力,更无心逃跑。
“确实是迦少爷。”打手里有人认出他那张堆满憔悴的脸。
“快快快,把人先弄走,大哥那边还着急要人呢。”
几个凶神恶煞的家伙拽起他,二话没说,先将人塞进车去,匆忙驶回闹市区。
张兴民最后一巴掌响亮地抽在张小严的脸上时。
他手下得力的助手小刘快步走过来附耳低语,“迦少爷找到了,半小时就送酒店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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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8章 奇怪的问题
张小严在站台等曾楼迦许久,直到傍晚,火车早离去得无影无踪,李勋然与他恰好擦肩而过,而拖着两个大行李箱的张小严回家找哥哥的时候。
被赵文丽通知来的张兴民活捉个正着。
张兴民衣食无忧膀大腰圆,五官气派,但是按面相分析他那鹰钩鼻形又充满阴厉的算计,冷不丁凝视别人的时候总叫人背脊生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