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倒不是介意瞿平生给他找后妈,一把岁数了,想要找个对象彼此依靠将来一起跳跳广场舞也正常,但找的姑娘一次比一次小这也太不符合常理了。
对方冲着什么来的还不够清楚吗?
瞿铮远翻了个白眼,嘴下丝毫不留情:“都够给人当爸的了还谈恋爱,只怕是你把人家当女友,人家拿你当干爹。”
瞿平生深呼吸,稳了稳心率:“你从小到大,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有资格嫌弃别人?”
瞿铮远噎住,虽然老爸经常嫌他挣的不如花的多,但还是第一次拿他跟一个外人比,说的话直白又令人难堪。
“怎么不说话了?”瞿平生笑笑,“我说没说错?你住的房子、买的衣服、鞋子、车子,哪样不是花我钱买的?自己都没混出模样来呢,还好意思说别人吗?”
瞿铮远撇了撇嘴,不甘示弱,“我姓瞿她姓什么?况且我这不是正积极努力地挣钱么,以前那些就算你的投资,将来肯定会有丰厚回报的,给别人那可是泼出去的水,再也收不回来了。”
“脸皮可真够厚的,投资在你身上算是高风险……”
瞿平生话音未落,忽然“咚”的一声,什么东西撞到了车子。
瞿铮远被吓了一跳,下意识地向后望去,透过后挡风玻璃,看见一个男生撑在后车盖上,角度问题,只能看见他身穿一件带卡通图案的T恤,斜挎着一只容量不大的运动风小包。
“什么声音啊?”瞿平生问。
“车子被人撞了一下。”瞿铮远边说边下车。
江呈也听见动静,从路边的便利店里冒出一脑袋,嘴里还叼着支没来得及点燃的香烟。
“严重吗?”瞿平生立马问,“碰着你人没有?”
“没,就被一骑自行车的蹭了,我先下去看看。”
瞿铮远绕到后备箱位置,先是扫了一眼罪魁祸首,一个比他矮了半个头小男生,看模样大概是中学生。
车身上多了两道清晰的、凹陷的划痕。
大概是知道自己闯祸了,男孩身体僵硬动都不敢动,直勾勾地盯着车盖,嘴唇微张,小脸煞白。
短短几秒钟功夫,他的脸上细汗密布,肉眼可见的战战兢兢。
“对不起……”谢衍从自行车上下来,站到一边,表情凝重,活像是个犯错误被家长发现的小孩。
“说对不起就能把这划痕变没了?”
谢衍抬头。
向他走来的男人个子很高,大概有1米88左右,宽肩窄腰,身型挺拔,微卷的短发向后拢着,抓出造型,脖颈十分修长,一件Gucci的白T配一条破洞很多的黑色牛仔裤。
这打扮,应该不是司机也不是代驾,那么极有可能是车主。
男人的鼻梁上架着的墨镜是黑色的,根本瞧不见眼睛,但从他紧抿的嘴唇、走路的气势以及纠着的眉心可以感觉到他此刻的心情很糟糕。
果不其然,他对着电话里的人说:“先不跟你废话了,晚点再说。”
谢衍的心里咯噔一下,准备迎接狂风骤雨。
他虽然极少关注车子,但车标还是认识的。
保时捷,卖了他都付不起首付的一款车子。
维修费大概也很惊人,短短几秒,他的脑海已经闪过上百种不同的死法。
“怎么回事儿?眼睛里糊苍蝇屎了?”瞿铮远认出了男孩扶着的山地车,就是刚才占着车位被江呈推走的那辆,“骑个自行车都能顶我屁股上?”
什么叫顶你屁股!?
谢衍差点儿没绷住笑出声来,可这种时候,只能忍着。他赶紧解释道:“刚才我想从这道里穿过去,一只大狗冲我嚷嚷,吓我一跳,我一时之间没稳住车头,不小心栽在你车屁股上了,实在不好意思。”
他不敢提维修费的事情,心底抱着那么一丝丝侥幸,希望对方能够大人不记小人过。
瞿铮远四下看看:“哪有狗?”
“跑了,”谢衍指指不远处,“我看它往那巷子里跑了。”
瞿铮远:“你怎么不按住它?”
“啊?”谢衍感觉莫名其妙,但还是弱弱地回了句,“我怕狗,它冲我龇牙我就想逃。”
瞿铮远耸耸肩,一副爱莫能助的表情:“那既然它跑了,只能是你负全责了。”
谢衍:“……”
早说啊!
要知道这样他刚才就算是死也会擒住那条傻狗的!
瞿铮远弯腰,指尖抚过划痕,这车他刚买不到两个月,面上风轻云淡,心里头在淌血。
“嚯,”江呈叼着香烟挨过来凑热闹,“这么长的口子,去店里补一下漆吧,这也太丑了。”
瞿铮远蹙着眉没接话,谢衍面如死灰,心脏跳得跟刚跑完一公里似的。
“对不起……”他再次道歉,希望能获得“减刑”,“这个补一下大概要多少钱啊?”
瞿铮远车技不错,从没有过擦碰,补漆这种事情还真不知道要多少钱,转过头问江呈。
江呈说:“去4S店的话,起步价三千,但是喷一小块可能会有微弱的色差,就看你能不能接受了,不能接受就喷全车,按平方算,这个还得看是什么漆,进口的贵一些。”
午后的阳光很烈,谢衍被晒得两眼一黑,脑门上的汗哗啦啦地往下淌。
三千块就已经是他好几个月的生活费了,更别说补全车了,得多少万啊?
这是要索他的命。
“那个……”谢衍的手指无意识地攥紧了车把,“能分期吗?我暂时没那么多钱。”
瞿铮远抱着胳膊,背靠在后备箱上:“那你有多少钱?”
谢衍翻遍裤兜和小包,挖到一把零钱,摊在掌心数了数:“五十六块三,我存钱罐里还有,不过不多。”
瞿铮远:“……”
他都不知道毛也算钱。
“五十六块三,”瞿铮远搓了搓额角,“这么多啊?”
谢衍怯怯地瞅了他一眼:“你是在跟我开玩笑吗?”
瞿铮远:“听出来了?”
谢衍握着钱,小腿僵硬,进退两难。
江呈被晒得冒汗,不耐烦地插嘴道:“那就赶紧打电话给你爸妈,他们总归有钱帮你还。”
“爸妈”两个字,将谢衍拉到一个很遥远的时间点,有画面,但一切都很模糊。
他摇摇头,垂下眼眸:“我没有爸妈,他们都走了。”
“走了?”江呈追问,“走去哪儿了?”
瞿铮远联想到什么,撞了撞江呈胳膊。
谢衍没看见他的小动作,小声回答:“都去世了,我很小的时候就走了。”
江呈和瞿铮远对视一眼,他们都是因为各种理由而撒过谎的成年人,所以对任何故事的可信度都会抱有一丝怀疑。
车流不断,沿街行走的路人叽叽喳喳地聊着天,有些会将目光投到他们身上,好奇他们在为什么争执。
谢衍手里还握着那把零钱,越握越烫,到后来,脸颊也是热的了。
修理费对于瞿铮远而言算不上什么,但也不代表他能忍受别人犯了错不用接受任何惩罚,想了想说:“我也不黑你,给个三千块这事儿就算了了。”
谢衍面露难色,江呈看着他,很是惊讶:“三千块都没有啊?”
谢衍老实地点点头,别说三千,他连三百都没有。
“那还有别的什么亲戚朋友管你没有?”江呈问。
“我还有个姐姐,不过她也没多少钱,”谢衍抬眸望向瞿铮远,他的直觉告诉他,这个男人应该比较好说话,“能分期付给你吗?我每个月有生活费,省两百下来没问题。能不能别告诉她,我不想让她操心。”
瞿铮远完全无法体会这种每个月省两百块零花钱的滋味,只觉得有些荒唐可怜。
在某个角落里,总有人过着他意想不到的生活。
太阳钻入厚厚的云层,瞿铮远摘下墨镜,细细地瞧着这个男孩的模样,虽然只是件短袖配运动短裤,但五官算是比较出挑的那类,一眼就能记住长相。
皮肤白,豆绿色的印花T恤穿他身上显得清爽干净,眼神中透着股文质彬彬的书卷气,看着挺靠谱,像那种经常被拉去文艺汇演或是上台演讲的三好学生。
瞿铮远的头顶不断地飘过红色弹幕。
——以貌取人是不对的。
——他说没父母就没父母?万一是个演技精湛的小骗子呢?
——你之前借出去的钱,有收回来多少?
——他只不过是你第一次见面的陌生人。
即使这样,瞿铮远仍然听见自己的声音。
“成,我可以等你慢慢还,不收利息。”
谢衍如获大赦般地松了口气。
江呈一脸不可置信地嚷嚷:“我上回问你借8万你让我还9万,还不让分期。”
“你爸妈不都在么。”瞿铮远说。
江呈:“……”
谢衍望向瞿铮远:“谢谢哥哥,你人真好。”
“少跟我套近乎,”瞿铮远斜眼睨他,“有身份证没有?放我这儿当抵押。”
谢衍抓了抓后脑勺:“我没带身上,要不然,你跟我回去取一下?挺近的,穿过马路,过两个红绿灯就到。”
瞿铮远看看江呈:“要不然你先上去点东西,我一会就到。”
“成。”江呈点点头。
谢衍说了挺近的,瞿铮远便没有开车,他怕毁了发型,连帽子都没戴,这会正是一天中暑气最盛的时候,两侧的树木够高却不够密,光有聒噪的蝉鸣,就不见绿荫。
瞿铮远的头顶都快被烤得冒烟了,还没过第一个红绿灯就开始后悔。
“热死我了,还要走多久才到啊?”
谢衍推着车,放慢了一点脚步:“大概一公里多吧。”
瞿铮远瞠目结舌,眼珠子差点儿弹出来:“你管一公里多叫很近啊!”
“很远吗?”谢衍解释道,“这条路我一般都是骑车过的,很快,没觉得多远。”
“……”瞿铮远往回看,“我们刚才都已经走了快一公里了吧。”
“哪有,撑死了五百米,”谢衍想了想说,“要不然我载你?保证不出五分钟就到。”
瞿铮远下意识地扫了一眼他的车子,后边是有个座,可他跟对方又不熟,坐上去也太奇怪了,况且自行车带人这事儿可够暧昧的。
他上学时候都没坐过别人的车,也没载过人,更别说跟一男的了,被路边的人瞧见了多不好意思。
谢衍的心思就没他那么复杂,还以为他是怕自行车质量不够好,伸手拍拍后座:“你放心吧,胎里的气前天才打,很足的,我同学比你胖一圈都坐过,没问题的。”
瞿铮远摇头摇得很决绝:“算了。”
“为什么?”谢衍不明所以,“我技术很好,不会摔你的。”
“我不习惯被男生载。”瞿铮远接过一位路人派出的传单,一张对折扇风一张用来遮阳。
谢衍“哦”了一声:“那你带我呗。”
瞿铮远拧着眉头看他,仿佛要在对方身上射/出两窟窿来:“我这辈子都没载过人!”
“那就试试看嘛,我的脚尖会垫着点地的,不怕摔。”谢衍说。
“……”瞿铮远觉得跟小屁孩儿沟通真挺累的,这人咋一点眼力见儿都没有呢?
于是只好将话说直白了:“我的意思是,我不想被载,也不想载人!”
一会嫌热,一会嫌远,不想走路,拒绝被载又不愿意载人。
可真他妈矫情,谢衍心想,跟他处对象的人大概会很辛苦。
第3章 “你就想象一下自己是女的。”
没有共同话题,一路沉默无言。
刚要过第一个红绿灯,瞿铮远的手机又响起来了。
瞿平生关心道:“怎么样?事情解决没有?你刚才说被什么撞的,我都没太听清。”
“一个骑自行车的小男生,估计骑车望天呢,怼我车屁股上了,蹭出了点划痕,不严重。”
谢衍撇了撇嘴,看来这人根本就不相信他刚才的解释,莫名的憋屈。
“不严重就好,对了,我之前说的事情你别忘了,这周日晚上一起吃饭。”
瞿平生这话题转换的十分生硬,语调虽平淡,但瞿铮远已经感觉到了他的急切,怕是那女的着急要搬进瞿家大门。
“上哪儿?”瞿铮远问。
“嘉禾云筑。”
瞿平生早些年的投资大多都在房产和商铺上,现在大部分都出租掉了,嘉禾云筑是最早装修的,独栋小别墅,离公司和老宅都很近,是瞿铮远小时候最常住的地方。
那时候他妈还在,爷爷奶奶还没退休。
瞿铮远读高中后,就搬进附近的学区房里,一直到现在,他也就逢年过节才回一次嘉禾云筑。
瞿铮远没好气地说:“这事儿你跟我说没用,跟爷爷奶奶说去吧,他们去我就去,他们不去我也不去。”
绿灯亮了。
谢衍走了几步才发现旁边那位不见了,转过头一看,还站在原地叭叭叭地打电话。
谢衍退回去,轻轻扯了扯他侧腰的位置,又指指对面的绿灯。
瞿铮远微微颔首,急若流星地往对面走去,边走边说:“你跟他们说那女的对大岁数么?到时候见了面你让我管他喊阿姨还是姐姐?”
瞿平生:“随便你,你想喊什么就喊什么。”
谢衍边上有个白发苍苍的老头,佝偻着背,骨瘦如柴,三轮车里堆满了废旧的硬纸板,不知道是上哪儿捡的,他踩得有些费劲,绿灯还有不到十秒,浑浊的眼睛里充满了焦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