瞿铮远也来气,瞪大眼睛:“跟我住还委屈你了啊?”
瞿平生说:“你都多大了,不见得一辈子黏着你姐一起住吧?像话吗?”他的声音略微拔高了一点点,听起来刻板又严肃。
这言下之意是要避嫌,因为他和谢蔓根本不是亲兄妹。
谢衍在灯光下注视着瞿平生的眼睛,觉得他像一匹聪明狡猾的老狼,先是用一些好处送给猎物博取好感,让猎物毫无防备地靠近包围圈,然后在暗中堵死所有的去路,最后,一口咬断猎物的脖颈。
这老男人诱哄着谢蔓把那破房子转租出去,再用一些所谓的伦理道德名义将他们拆开。
谢衍的背脊忽然漫出一阵凉意,这才几天,瞿平生竟已在悄无声息间将他的生活搅乱了,更可怕的是,在这件事上,谢蔓完全站在了他的对立面。
神游间,谢衍已经被谢蔓推出客厅。
“走啦,你周末的时候就跟着小远一起来这边吃饭。”
从嘉禾云筑到时光里将近三十公里,开两辆车。
谢衍还在跟姐姐怄气,选择坐瞿铮远那辆车的副驾,脚边是虎子的猫包。
至于虎子,正缩在他怀里瑟瑟发抖。
瞿铮远开车和瞿平生截然相反,又快又猛,急刹急停,要是看见对面还剩两三秒的红灯,他不是放缓速度而是直踩油门轰过去,上高架桥之后更是肆无忌惮,连连超车,不知道的还以为是真人赛车。
“我想吐。”谢衍说。
“憋着。”瞿铮远说。
憋了一会,谢衍又说:“你慢点,我真的想吐……”
瞿铮远见他脸色发白,降了点车速:“把猫抱好了。”
车顶缓缓地向后收拢,开出巨大的天窗,盛夏的暖风呼啸而过,都快把人头发给吹出犀利哥的造型来了。
漫天星辰尽收眼底,谢衍深深地吸了口气,听见了引擎的轰鸣。
总算没那么反胃了。
两侧的街景一闪而过,看不清什么,只有一盏盏暖黄色的路灯,像是蜿蜒的巨龙,不知延伸到哪里。
霓虹灯光探进车厢,忽明忽暗。
他微微偏过视线,安静地观察起瞿铮远的侧脸,他的眉毛、眼睛、鼻梁、唇峰还有那颗小小的泪痣。
璀璨的灯光柔和了冷硬的线条,谢衍的脑海中再次浮现出一些画面,微微失神。
他并不相信命运,却也在这一刻感慨它的神奇。
原以为毫无交集的两条生命线,就这样莫名其妙地纠缠在了一起。
不知是好是坏。
虽然他并不期待,但也毫不畏惧。
瞿铮远的余光感受到了来自副驾的目光,借着看猫的机会,瞥了一眼谢衍,对方果然立马别开视线。
心虚的表现过于明显了。
瞿铮远嘴角勾了勾:“你老瞅我干嘛?我脸上有花?”
“看看都不行啊?你又不是阿富汗妇女。”谢衍说。
“那你看出点什么名堂没有?”瞿铮远问。
“看到你有一颗泪痣。”
“羡慕了啊?”
谢衍一脸呕吐状:“有泪痣的人都是爱哭鬼。”
“谁他妈跟你说的?”瞿铮远不屑地嗤笑,“你觉得我像是那种会哭的人吗?”
是不像。
谢衍想了想说:“看起来像是会偷偷躲起来哭的人。”
一脚油门踩下去,强大的推背感像是要将人死死地摁在座椅上,谢衍赶紧护着怀里的猫,防止它啪叽一下摔地上去。
高架下去,视野内又是一片热闹繁华的景象。
八点多,道路两侧的商铺都还亮着灯,烧烤店的桌椅板凳已经支出来了,烤架上的白烟袅袅,随风轻扬,空气中肉香弥漫。
虎子闻见香味,昂着脖子向外看,谢衍一手护着它的身躯,一手抓抓它小脑壳。
不知道过了多少个红绿灯,车子打了转向灯,小区门口竖立着一块巨型景观石,中央竖刻着龙飞凤舞的三个字“时光里”。
这地方不及嘉禾云筑,算不上豪宅,但也算是中高端小区,楼层都不高,一眼扫出去,最高的也就八层左右,靠前两排只有四层,楼与楼间相互错开,间距很宽,不会影响采光。
小区车位充足,地面也可以随便停,谢衍从车上下来时,双腿因为长时间充血而微微发麻,怀里兜着虎子的猫包。
瞿铮远下车,锁车,步履轻快地进了一栋楼,谢衍着急忙慌地锤了锤自己的膝盖,冲他的背影嚷嚷:“你等等我啊,猫不要了吗!”
大门需要刷卡或密码才能进,瞿铮远单手扶着门框,微微侧身让他进去。
“慢死了。”嘴上还不忘嫌弃。
谢衍狠狠地剜了他一眼。
进电梯后,虎子在包里瞎叫唤,瞿铮远按了一下楼层号,退到谢衍身侧,他的余光往边上一扫,瞅见谢衍头顶的发旋。
“欸小朋友。”
又是一个新冒出来的称呼,要不是电梯里就两人,谢衍都不敢相信他是在喊自己。
“又干嘛?”
瞿铮远忽地吹出一口气,谢衍头顶的发丝随之卷翘起来,像竖起来的呆毛。
“你有一米七五吗?”瞿铮远问。
我靠。
听听这怀疑的口吻,再瞧瞧这轻蔑的表情。
简直是奇耻大辱。
谢衍瞬间收腹挺胸伸长脖子再微微踮脚,海拔立马拉高好几公分,自信又豪迈地吼道:“我有一米七八的好不好!”
“噗。”瞿铮远一时没憋住,笑出了声。
“…………”
谢衍小脸一黑,歪头侧目。
看得出来,瞿铮远很卖力地在憋笑,露出的门牙咬着下唇,但还是阻挡不住泛滥的笑意,先是嘴角没绷住,紧接着是眼睛,再接着抬手遮住口鼻,笑到肩膀直抖。
“……”
是,他的确说谎了。
他没有一米七八。
上学期末穿着鞋子测出来一米七六,但他搞不懂这有什么好笑的,歧视他个子矮吗?
一米八八了不起啊!
好像确实了不起。
“我还会长高的。”谢衍挣扎着说道。
电梯门开了,瞿铮远还在笑,谢衍高高提起膝盖就往他屁股上顶,瞿铮远一个侧身闪开,而后飞快地蹿到谢衍身后,抬手用力勒住他的脖颈。
谢衍不愿意服输,混乱间想要去踩对方的鞋子,但瞿铮远仗着身高优势,左臂狠狠擒住他扭动着的腰腹,直接将他整个人从地面拎了起来。
谢衍完全懵了。
看着不怎么地的一个人,力气怎么能这么大,这胳膊上的肌肉都能用来夹核桃了。
手臂力道加大,掐得人脸红脖子粗,额头上的青筋都凶残地冒出来。
“还敢不敢踹我了?”瞿铮远在他的耳边说话,热气扑面。
谢衍被勒得说不出话,本能地蹬着腿。
死也不服输。
瞿铮远松手将人放下,谢衍揉着脖子喘粗气,怒气汹汹地瞪人,像条小野狗。
四周很安静,没有对话,就只剩下谢衍起伏的喘息。
修长的食指触按密码锁,瞿铮远微微侧身,换上了少有的,轻柔的语调:“要不要告诉你一个长高高的秘诀?”
谢衍一脸幽怨地瞅着他。
“真的,你看我爸才一米七五,我妈也只有一米六。”
谢衍左思右想,权衡利弊,在面子和身高面前,最终选择了后者。
拉下脸,谨慎又好奇地试探:“什么啊?”
瞿铮远仰头就是一个爆笑,久久没能平静。
谢衍在这充满嘲讽意味的笑声中静等半天,等来一句“命中注定”,气到血脉逆流,他使出吃奶的劲,抬脚踹在瞿铮远膝盖窝的位置。
惯性使然,瞿铮远刚推开门就来了个单膝跪地,趁着这电光石火之际,谢衍又一脚蹬在他屁股上。
在自家门口摔了个狼狈不堪的狗啃泥,瞿铮远血压噌一下就上去了,迅速爬起来,一把揪住谢衍的脚踝猛地向后一拽。
光顾着护着猫包,谢衍的身体不受控地向前栽倒。
“咚——”
在一声巨响中,他双膝跪地,也摔了个漂亮的狗啃屎。
瞿铮远飞扑过去摁住他,又是锁喉又是挠痒痒,谢衍跟条菜青虫似的来回扑腾。
很快,瞿铮远就发现挠痒痒这招比锁喉管用,干脆骑在他大腿根上,双手掐腰挠痒。
不管是论身高、体重还是身型,谢衍都不及对方,瞿铮远认真起来,他根本毫无招架之力。
这场战役,从鬼哭狼嚎的怒骂变成断断续续的笑声,他试着拧过身子从瞿铮远身下爬出去,但是没用,他像只壁虎一样趴在地上嘎嘎大笑。
混乱间抓住瞿铮远的胳膊一口咬下去。
“嗷——谢衍!”瞿铮远皮肤薄,一口下去疼得两眼发黑,一把揪住谢衍的头发向后扯,“你他妈给我撒嘴!”
谢衍像是逮住了猎物的猛兽,咬得更狠了。
第11章 “你睡了吗?”
争吵声不断,玄关和屋外的声控灯持续亮着,差点儿把对门邻居给招过来。
谢衍从地上爬起来,整理凌乱不堪的头发和衣服,要不是瞿平生及时出现,他估计会是世界上第一个因为挠痒痒而被自己口水呛死的人。
电梯里堆满行李。
加上司机,三人一起动手,东西很快运完,当然这三人里肯定不包含瞿铮远。
他正惬意地躺在卧室里逗猫。
这边的装修风格和嘉禾云筑截然不同,以灰白为主色调的现代风格,屋内的绿植、靠垫等小物件成了最抢眼的点缀。家具多为几何形状,造型简洁,边边角角都透着设计师选料的考究,巨大的落地窗和嵌入式书柜墙营造出庞大的空间感。
一楼主要是会客厅、餐厅、洗漱间及瞿铮远的卧室,房间门锁着,瞧不见里边的情况。
谢衍抱着一大堆东西拾阶而上,又是另外一个空间。
小跃层,二楼没有一楼那么大,一间书房一间卧室外加洗手间,楼梯上摆满绿植,谢衍走得小心翼翼。
瞿平生最先踏进卧室,摸到了墙上的感应开关。
眼前骤然一亮,谢衍不自觉地“哇哦”一声。
房间干净得像是五星级酒店,一进门便闻见了淡淡的香味,和瞿铮远身上的很接近,很清新的柑橘调。
灰色的双人床,简单大气,四件套掖得整整齐齐,完全不像是有人住过的样子。除了对称的床头柜外,还有壁柜和床尾凳,脚下地毯的形状不规则,不知道是什么材质的,刚踩上去,脚步声自动消音。
谢衍来回走动,确实听不见声音。
床的左侧是墙,右侧是落地窗,卧室和隔壁书房相连通,中间的隔断墙显然是后砌的,留出一米多宽的通道,没有安装房门,能直接穿过去。
相比卧室,书房一看就常有人用,两台超大的曲面显示器搁在书桌,其中一台主机灯还亮着。笔记本、机械键盘、零食、水杯、耳机、充电器、散乱地摊在桌面,还有一盆仙人掌。
东西搬得差不多了,三人又一起下楼。
瞿平生担心谢衍住在这边会感到拘束,特意当着儿子的面交代:“这里的东西都可以随便用,不用客气。”
谢衍点点头。
“会开车吗?”瞿平生说。
谢衍点点头,他会开小电驴和三蹦子。
“楼下还有辆车,小远现在也不开了,你平常出门要是不想坐公交可以当代步车开。”瞿平生说。
谢衍愣住:“我只会开两个轮和三个轮的,我还没满18周岁呢。”
“噢……”中年男人对年龄普遍没多大概念,瞿平生两眼朝天心算了一下,确实还小,“那这样,小远,衍衍要是上学你就帮忙送一下。”
不出意料,沙发上立马传来抗议的声音:“凭什么啊?他又不是没脚。”
“你也不是没脚为什么要天天开车出门呢?”瞿平生反问。
瞿铮远略有些不爽:“他就上个学而已,不想骑车可以公交,干嘛使唤我啊我又不是他司机。”
谢蔓拉了拉瞿平生的胳膊:“没事儿的,小衍有自行车。”
“梅雨季节出门多不方便?夏天冬天杵那等车多遭罪,高峰还不一定能挤上去,反正你也不忙。”
“谁说我不忙了。”
“就这么定了。”
“谁跟你定了!?”
瞿平生进卫生间洗洗手:“那就这么着,我们先走了啊,小衍你要还有什么缺的微信上发我信息,或者给你姐发信息。”
“噢,谢谢。”
“走啦,”谢蔓临出门前掐了一把谢衍的小脸,“乖,有事儿发我信息。”
“嗯。”谢衍踱到玄关,想换双鞋子送两人出门。
“不用送了,你俩早点洗漱一下休息吧,”瞿平生说罢还不忘指着儿子叮嘱一句,“记得我之前跟你说过的话。”
“知道啦——”瞿铮远巴不得他赶紧走人,敷衍道,“和平共处,绝不惹事。”
瞿平生心满意足地笑了:“行,晚安,等我上海回来再看你们。”
谢衍一时间还无法适应和谢蔓分开住的现实,趴在阳台,一直到车子驶出视野范围也没能回过神来。
这往后两年,就要和这货同居了?
虽然同居对象不怎么滴,但这地段好环境好空气好,比原来那地方强了不止一百倍,好像是挺不错的。
事实无法改变,谢衍又开始给自己做心理建设。
反正也就两年,而且平时可以住学校宿舍,见不了几面,至于上下学有没有人送这种事情他压根都不在乎,以前连自行车都没有日子不是照样过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