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正如杜晴晴所说,游戏出现了一定的特殊性,这完全是因为他跟严岑也要在同环境中完成任务,在确定两方任务是否冲突之前,他绝不能暴露出自己与其他人不一样。
许暮洲垂下眼,不动声色地挪动了下方才半转的脚尖,好像他只是站累了,要稍微休息一下。
“原来打的是这个主意。”身穿校服的男生从喉咙里挤出一声不屑的冷笑,那笑声听起来十分含糊,显得有些阴阳怪气:“你们这些漂亮女人我见多了,哄着骗着没脑子的男人替你们蹚雷。怎么,现在要自己蹚,怕了啊?”
杜晴晴气急:“你——!”
防雨台三面漏风,只是比站在露天的操场上好那么一星半点。外头的柳絮越飘越大,已经有不少开始顺着风向往防雨台上飘。林向生怕再沾上一星半点,整个人已经退到了最后,半只脚几乎已经踏进了大堂。
“还是得进去。”许暮洲忽然开口:“虽说从概率上来讲,早一刻晚一刻都一样,但起码早一刻进去,能获取的信息就越多。”
杜晴晴看了他一眼。
在高铁副本上她就对这个男人的冷静和细致有所了解,何况不管是有意还是别有用心,许暮洲确实曾经救过她一命,她也愿意稍微给他一点面子。
见杜晴晴不说话,大家也明白了她这个态度等同于默认。
杜晴晴的手电筒被她收了起来,中年男人进门前想了想,探身从顶棚上摘下了那盏小风灯拎在了手里。
走进来才发现,学校一楼大堂并没有许暮洲想像的那么大,只有一小块地方。目之所及的墙壁都用绿色的油漆刷出了一米来高的防护墙。白墙上偶尔沾染了脚印和铅笔画出的印迹,靠近门边的传达室窗户紧闭,上头遮着一张蓝布窗帘,将里头的情况挡得严严实实。许暮洲进门时趁人不注意轻轻拧了拧传达室的把手,发现这间屋子是锁着的,无法打开。
右手边的墙上挂着一张巨大的黑板,上头画着表格,写着值周班级和流动红旗什么的。天色太暗,加上粉笔迹被抹的乱七八糟,许暮洲看不出更多的信息。
大厅的面积并不大,许暮洲在心中盘算了一下,大概按照班级人数来说,也就能将将容纳一个小班。左右两边是延伸出去的过道,与许暮洲看到的平面图很相似。
许暮洲借着微弱的风灯光亮左右看了看,虽然看不清走廊深处的情形,但按照走廊附近的两个房间之间的间隔来看,大概确实有足够的房间数。
许暮洲还惦记着那所谓的安全屋,他站在大堂靠左的走廊旁边,刻意回忆了一下那张平面图,却想起那张平面图并没有标注出大堂,所以画的应该不是一楼。
正对大门的是一条约两米宽的楼梯,坡度大约在两层楼中间,缓步台上放着一只老式的立式挂钟,挂钟外的玻璃壳不知被谁打碎了一块,钟摆正在玻璃罩子里头缓慢地左右摆动着。
缓步台左右两侧又分为两个窄楼梯向上到达二楼,许暮洲侧头往上看了看,粗略估计上头的布局应该跟一楼差不多。
每间房间上都钉着一个小小的金属牌,由于那盏风灯的照明范围并不大,许暮洲眯着眼睛努力了许久,才辨认出来他头上的房间标签内容。
一年一班。
是教室啊,许暮洲想。
进入了学校范围之后,外头飘散的柳絮似乎也在逐渐减弱,并趋向于停止。
杜晴晴谨慎地在大堂中站了一会儿,才刻意压低了声音,说:“既然现在——”
她话还没说完,缓步台上的立式挂钟忽然发出一声沉闷的钟声。许暮洲神经本来就极为紧绷,差点被这一声钟响吓出一身冷汗。
钟声响完之后却没有停下,而是一声接着一声——是整点报时声。
许暮洲定下心来细数了一下,才发现钟声响了八下。中年男人似乎也发现了这个,他举着风灯往前走了几步,抬高了灯照向那座钟。
借着昏暗的灯光,许暮洲发现,那座钟居然是一直在走动的,且现在正好指在了八点整。
还不等在场的人有所反应,整所学校忽然响起急促的铃声,许暮洲听着觉得十分耳熟,像是小时候在孤儿院听到的开饭铃声。
他站的位置似乎就在警铃底下,铃声尖利且刺耳,许暮洲只觉得耳膜生疼,不得已抬手捂住了耳朵。
参加过游戏的老玩家显然比许暮洲更明白这代表这什么,林向的脸色一变,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两步,与所有人拉开了距离。
“上课铃。”中年男人率先反应过来:“上什么课?”
他的年龄大概支撑了他必要的人生阅历,他对这种环境的熟悉远远大于其他年龄尚轻的人。
然而对于许暮洲而言,无论是逃生游戏也好,还是逻辑推理游戏也罢,只要是人为设置的、有最终目标和发展路径的游戏,那么其中出现的任何信息都是通关的关键线索。
还不等许暮洲琢磨这个上课铃究竟是让他们进入教室还是别的,头上的二楼忽然响起一阵清脆的脚步声。
“哒、哒、哒……”
就像是高跟鞋敲击着地面,频率适中,节奏缓慢,光凭这个声音,许暮洲几乎都可以想象到对方是一个怎样优雅的女性。
但这种情况放在现实世界是养眼,放在这个阴森森的废旧教学楼就显得十分令人毛骨悚然了。
高跟鞋敲击地砖的声音由远到近,逐渐走到了许暮洲头上,停了下来。对方似乎只停顿了一秒钟,高跟鞋的声音便突然急促起来,许暮洲听着那动静,对方好像是要从楼上下来了!
这么会儿功夫,许暮洲已经退到了大厅边缘,他身后就是漆黑一片的走廊,高跟鞋的声音一直不听,许暮洲只觉得眼前忽然闪过一个黑影,随即就是中年男人的一声尖叫。
小风灯掉落在地碎成了一片,整座学校里唯一的光源彻底熄灭,只剩下如影随形的脚步声顿时四面八方地缠绕了上来。
在光熄灭的前一秒钟,许暮洲只看见一个身着黑色短裙的女人一闪而过,女人的半张脸都布满了纵横交错的刀痕,另外半张脸内腐烂出了孔洞,看着狰狞而又恐怖。她的两个眼眶漆黑一片,嘴咧出了一个不可思议的弧度,看着像是一个近乎恶毒的笑容。
女人的头发长长地披散下来,她身上源源不断洒出的血滴到风灯的玻璃外壳上,溅出了一朵张扬四射的花。
第14章 实习(四)
下一秒,许暮洲只觉得腰间一紧,随即被一股大力向后拖去。
直到裹挟着腥臭气的劲风气势汹汹地从他面前掠过,许暮洲才后知后觉地发现,他方才已经僵在了原地,现在正被严岑拖着往后退。
这跟上次在高铁站上的情形完全不可同日而语,类似灾难片的非人型怪物和一只已经开始腐烂的厉鬼给人的视觉冲击完全不同。
人之所以会惧怕鬼,一半来源于对方,另一半则来源于自己。那些虚幻的,无孔不入的存在本身就会令人毛骨悚然,何况对方又明显不怀好意。
风灯碎裂之后,许暮洲习惯了光亮的眼睛瞬间坠入黑暗,在那一瞬间,他几乎是什么都看不到的——但这并不妨碍他联想,对方身上穿的黑色小西装和短裙甚至没有破损,如果忽略它身上粘稠的血液和伤口,以及那种人类难以达到的爆发力的话,对方看起来就像一个在当时那个年代略显时髦的女教师。
——教师,许暮洲在心里又重复了一遍。
许暮洲恍然觉得自己仿佛抓住了什么,但对方腐烂的半张脸那样狰狞,高跟鞋敲击地板的声音杂乱无章,步步紧逼,几乎在瞬息之间接近了他。许暮洲甚至忘记闭眼,只觉得心跳疯狂地加速,他几乎能听见胸腔里心脏泵出血液发出的嗡鸣声。
或许是潜意识里对严岑能力的信任,许暮洲居然奇迹般的没有吓蒙。他手脚冰凉,脑子居然还维持了基本的思考功能。
只可惜这种思考功能并不能阻碍他生理性的恐惧不说,甚至还为这种恐惧附上了一层有理有据的愤怒。
严岑的手臂卡在他的肋骨下方,硬得像条钢管,许暮洲最开始还能跌跌撞撞地跟上他的脚步,然而很快就被严岑嫌弃动作太慢,硬生生将他整个人拽得几乎离地。许暮洲被他这种拖行李的拖法硌得肋骨生疼,那股愤怒骤然像是泼了火油,几乎能跟原本压倒式的恐惧分庭抗礼了。
“严岑!我**大爷!我就说让你放我回去被车撞死算了!”许暮洲骂道,他已经顾不得会不会有玩家听见他的声音了,自顾自地发泄道:“你老实说,这破地方是不是穷到想连我的恐惧一起吸收!”
严岑知道他是被吓着了,也不跟他一般见识,尽职尽责地拖着他避开那位麻辣教师。许暮洲只听见他在自己耳边叹了口气,这口气极为复杂,像是无奈,又好像更接近于嫌弃。
“你怕鬼?”严岑问。
“放屁!”许暮洲几乎要气得磨牙:“谁不害怕?”
严岑没有再说话,许暮洲发完了火,顿时觉得心气儿顺了不少。正努力地试图将脑子里裹成一团乱的厉鬼形象抹出去,却忽然觉得眼前覆上了一只手。
“温室里长大的人果然很麻烦。”许暮洲又听见严岑叹了口气。
这回是彻彻底底的嫌弃了。
然而那只手掌心温热,带着一股淡淡的烟草味道,许暮洲一时愣神,竟然放过了这句话茬。
下一秒,严岑忽然脚步一转,揽着许暮洲用后背撞上了身侧的一扇门。谁知那扇门并没有锁,一推就开,严岑一下子刹不住力道,整个人摔在门口的地上。
许暮洲上半身枕着他的胳膊幸免于难,可惜膝盖就没那么好的运气,严严实实地撞在了什么东西上,疼得他龇牙咧嘴。
木门与墙壁发出剧烈的撞击声后吱嘎一声弹了回来,严岑用脚一勾,将门重新压回了门框内。
这么一折腾,方才的小插曲顿时烟消云散。从变故突起到现在细算下来也就是几十秒的功夫,许暮洲惊魂未定,第一时间从地上翻身起来,探身听着门外的动静。
奇怪的是,自从他们俩进了屋,原本还张牙舞爪的女鬼就忽然像是失去了目标。严岑悄无声息地起身走到门边,他本想将门上的锁扣拴起来,只可惜那枚锁扣已经锈得不成样子,严岑只轻轻一碰就碎成了几块。
严岑左右看了看,最后不得已,伸着胳膊将门口的拖布拿过来别在了门把手上,才算勉强将这扇门关严。
原本杂乱且焦虑的脚步声重新稳定了下来,许暮洲终于松了口气,他坐在地上一边揉腿一边侧耳听了一会儿,发现对方在他们门口徘徊了一小会儿,竟然缓慢地走远了。
严岑在门口等了一会儿,确定外头那位主不会去而复返,才回头看了看许暮洲:“腿撞伤了?”
他说着就要走过来查看,许暮洲赶紧揉了揉膝盖,避开他的手先一步站了起来。
严岑这个人一直给了许暮洲一种神秘的距离感,刚才他是吓着了才会口不择言地冲严岑撒气,他现在脑子重新清醒过来,依然下意识地想跟对方保持距离。
“没事。”许暮洲跺了跺脚:“你怎么会想到往教室里躲?”
严岑又往门把手上别了一把拖布,才拍了拍手上的灰,随口说:“刚才那男人不是说上课铃响了吗,那上课的时候当然应该待在教室里……当然,如果不好用大不了破窗出去,外面的柳絮一时半会儿又弄不死人。”
简单粗暴,但很有效率,许暮洲想。
许暮洲站起身来的时候才发现他刚才正好撞在了一张课桌的桌腿上,课桌上的书被他撞掉了一本,许暮洲随手翻了翻,发现是小学二年级的数学书。教学书的扉页上歪歪扭扭的写着几个字,许暮洲瞪大眼睛看了半天,也只看见了一行四年二班。
靠近楼梯的第一间是一年一班,这么看来,这整个一楼大概都是教室。
屋里没有灯,想要找什么线索都太艰难了,何况学校里到处都是字,许暮洲门边的墙上摸索了一会儿,才拽到一根类似灯绳的东西。然而临了要拉时,许暮洲却忽然犹豫了。
严岑看着他松开了那根尼龙绳,才问:“不开灯?”
“先不开。”许暮洲摇摇头:“我总感觉开灯不是一件好事。”
许暮洲说这句话的时候,并不单单依赖于直觉。他只是忽然想到那女鬼最开始出现的时候,明明在二楼时脚步声还一直非常稳定,直到走到楼梯口才开始狂乱。
与其他人不同的是,许暮洲极其善于梳理自己的记忆,他会将肉眼见到的大部分留有印象的画面在记忆里保存下来,并随时通过回忆画面的方式进行细节梳理。画面要比事件更容易记忆,或许也是因为这个,许暮洲才能尽可能地记住更多的细节。
他还记得在变动发生的时候,那中年男人正站在楼梯的台阶上,手中的风灯幽幽地照亮了大半个楼梯,甚至有一部分光晕顺着铺到了折往二楼的楼梯上。
抛开后续一直是许暮洲和严岑被追着跑不谈,起码在最初的时候,许暮洲明明白白看见,那位脾气不太好的女教师是先冲着那盏灯发难的。
“我在想一个问题。”许暮洲忽然说:“那个中年男人死了吗?”
“应该没有。”严岑回答得很快,他似乎一直这样冷静,所以看到的东西比许暮洲更多:“在灯光消失的瞬间,他们也消失了。”
“我当时站在靠走廊一方,第一个暴露在危险之中的应该是楼梯之上的中年男人。而灯碎了之后,所有人在遭受攻击时,这个危险比例都应该一样大。”许暮洲说:“甚至那些身处于‘审判’系统中的玩家危险比例应该更大一些,但为什么,她单单追着我们不放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