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无乡[现代耽美]——BY:顾言丶

作者:顾言丶  录入:05-20

  “怎么不是?”许暮洲一愣,他指着课表右下角孙茜的签名,说道:“这确实是孙茜的课程表。”
  “不是。”严岑很肯定地摇了摇头。
  “我在校长室看到过总课程排班表。”严岑说:“在这所学校,只有六年级才上英语课,孙茜的总排课量是每周两节。”


第29章 实习(十九)
  不等许暮洲震惊,严岑又在那堆文件中翻了翻,抽出一沓调任书递给许暮洲。
  “除此之外,还有件事我想你有必要了解一下。”严岑扬了扬下巴,示意他去看手中的文件:“孙茜名义上是外聘来的教师,实际上是下调过来的。”
  下调是一种较为委婉的说法,实际上就是因为过失错误而降职。
  孙茜原本并不是县城本地人,她在一个发展不错的大城市的私立中学就任英语教师,也同样兼职班主任。
  但当时孙茜所管辖的班级出现了一起恶性校园斗殴事件,导致其中一人落下了三级残疾。事后调查时才发现,这两个学生在斗殴之前曾经几次在班级中就有过口角和轻微的肢体冲突。当时孙茜就任班主任只有半年,教学经验严重不足,处理问题也不够谨慎,只对冲突双方进行了调节和口头警告,事后也没有再继续跟进。
  于是双方家长皆以校方失职为由追究学校的连带责任,校方惹不起学生家长,最后干脆将这次事件定义为教学事故,孙茜一个人背了处分,被下调到了下属的县级市小学做了老师。
  调任书到此结束,但许暮洲知道,这只是孙茜不幸的开端。在三年后的某一天,这位可怜的女人终于被最后一根不知名的稻草压垮,选择在一个深夜结束了自己的生命。
  许暮洲放下手中的文件,脸色有些难看。
  “所以就是因为这个,孙茜才来到这所学校的?”许暮洲问。
  “对。”严岑发觉他脸色看起来有些不对:“……你怎么了?”
  “关于孙茜的执念,我好像摸到了一点边。”许暮洲重新坐回椅子上,他有些疲累地捏了捏鼻梁,低声问:“我们之前在茶水间见到的那张排班表,你还记得内容吗。”
  严岑的记忆力称作过目不忘也不为过,他点点头,回答道:“记得。”
  “在那张值班表上,孙茜有不止一次在周六日有全天的值班安排。”许暮洲从那堆散落的纸张中找到那本排班表递给严岑,又接着说:“但我比对着其他班主任的值班安排过后发现,所有的班主任值班安排都集中在工作日,也就是跟他们看管班级的时间重合……除了孙茜。”
  严岑靠坐在桌沿上,端着那本排班表,却并不翻开,而是说:“你怀疑这里有猫腻?”
  “对。”许暮洲点点头。
  “刚才王志刚这里的课程表你也看见了,但你又告诉我说,在校长室看到的总课表并不是这样的。”许暮洲说:“其实从排课的合理性来说,我更倾向于那一份是真实的课表,那么问题就来了——”
  许暮洲从抽屉里取出那张畸形的合照,按在桌面上推到严岑面前,屈指在上面敲了敲,低声说:“在这些多出来的课程和值班中,孙茜是到底去做什么了。”
  他话音刚落,严岑已经侧头看了过来,荧光球在他眼中映出细碎的光,他的目光无波无澜,像是已经明白了许暮洲未曾出口的一切不堪。
  许暮洲也没有说话,他们在微弱的光芒下沉默着互相对视了片刻,许暮洲才苦笑一声:“你也想到了,对不对?”
  “我在档案室看到了一张孙茜的处分通知。”严岑说:“上面的罪名是‘为人师德有亏’,我本来还在想这个所谓的师德有亏是什么,但后来我又在校长室找到了一张请假条,请假时间是一个半月,请假原因被人为用黑笔涂掉了,无法复原。但从调任书上的调任日期来看,孙茜请长假的时候正好她就任第二年的秋季开学……她刚刚过完了一个暑假,还有什么急事是需要请假这么久的。”
  “……是一张病假条吧。”许暮洲问。
  严岑点了点头:“对。”
  许暮洲垂下眼,有些无力的叹了口气。
  犯了错被下调,在本地无依无靠的一个普通女教师,性情温顺好欺负,会被人惦记上是再正常不过的一件事了。
  许暮洲甚至不需要再多的佐证,那张照片上的信息已经将丑陋的私欲淋漓尽致地撕开在了他的眼前,阴暗角落里衍生出的强占欲和无望的肖想总有一天会化成实质的行动。而胆怯的试探如果没有得到遏制,那股恶意就会随着欲望的膨胀逐渐渐变得愈加肆无忌惮。
  “王志刚以职务之便,使用了一些非正常手段与孙茜交往。”许暮洲缓慢地说:“或者干脆逼迫孙茜——”
  再难听的话许暮洲说不下去了,然而他话音刚落,沉寂许久的绣球花忽然剧烈的发起烫来,差点灼伤他的皮肤。许暮洲手忙脚乱地拉着皮绳将项坠从衣服里拽出来,才发现绣球花不知不觉间,已经有一半完全变白了。
  “我早该猜到是这种破事儿的。”许暮洲看着那朵绣球花,厌恶地骂道:“这个畜生。”
  严岑没有对此发表任何看法,他随手拿起那张照片看了看,说:“你觉得她是被迫的。”
  “对。”许暮洲大方地承认了,他顿了顿,又补充了一句:“但我没有感情用事,我是合理猜测。”
  “你已经在感情用事了。”严岑一针见血地戳穿他:“你在愤怒。”
  许暮洲目光不善地抬眼看着严岑,后者大大方方地与他对视。几秒钟后,还是许暮洲率先败下阵来,先一步撇开目光,沉默下来。
  “不过我同意你的看法。”严岑话锋一转:“我也觉得她是被迫的。”
  许暮洲抿了抿唇,没有说话。
  “生气了?”严岑觉得他这种情绪外露十分有趣,笑着说:“不过从实际情况来看,能达成孙茜这种执念程度的,确实大多数情况下都是无辜者。”
  “为什么。”牙尖嘴利的小狐狸反击道:“你这种主观认知不算感情用事吗?”
  “人是一种情感极为丰富的生物,环境所衍生的道德和法律标准是根深蒂固在每个人心中的那杆秤。在这种约束下,人会在潜意识里对自己的行为进行评估。”严岑勾了勾唇,并不接他的茬,而是继续说:“所以相应的,主观生成的执念与自我评估之间有着直观联系。如果主观意愿自己并不无辜,是不会产生如此纯粹的执念的。”
  他说的很客观,也很理智,许暮洲不得不承认这个。严岑似乎永远比他要看得更长更远,也更加冷静。
  许暮洲向后靠在椅背上,看着严岑眸子中倒映的荧光,他觉得自己可能是魔怔了,竟然觉得那光亮闪闪的,像是一缕冰冷的符号。
  “严哥。”许暮洲忽然问:“在你眼里,人的任何情感,都是可供具象化的计算数据吗。”
  严岑自然听得出来许暮洲的言外之意。他沉默片刻,并没有对这句指责做任何解释,他的眼中似乎闪过一丝极快的落寞,快得连许暮洲都还来不及捕捉,就已经消失不见了。
  “不是。”严岑放下手中的照片,他轻轻眨了下眼,才开口说道:“人的情感是这个世界上最不可控的主观概念,是值得敬畏的存在。”
  他音调平平,从语气中也听不出任何破绽。
  许暮洲百般不解,严岑说的和做的仿佛是两个极端。从最开始进入游戏,严岑教他怎么对付那些玩家开始,一直到刚才评价孙茜。许暮洲才忽然惊觉,这个人面对情感似乎冷静过头了。
  人心在他眼里仿佛就像是一道复杂精密的数学题,是可以被拆解,然后进行精确计算的。
  许暮洲不由得问:“但你为什么——”
  “正是因为如此,你才要保持客观。”严岑少见地打断了许暮洲,他面色严肃,及其郑重地对许暮洲说:“调节世界远比你想象的更加严谨……这次是一个完全封闭的环境,你除了需要面对任务目标之外不用考虑任何事情。但之后呢,清理系统的任务要去往各个时间线,在那些完全真实的世界中,你不但要面对任务目标,还要面对千百个人。”
  “一个人能辐射出去的人脉关系是及其广泛的。”严岑捻起那张不伦不类的合影:“在之后任务中,你甚至有可能必须要直面那些世界的‘王志刚’,你如果不能保证自己的完全客观,要怎么才能完成任务。”
  从进入游戏开始,严岑一直都给了许暮洲极大的任务自由度,放任他把控任务进度和自主思考,大多数时候都在尽力配合他。直到现在,严岑才终于有了些“老员工”教训新人的样子。
  严岑向来在原则问题上说一不二,许暮洲闷头听了半天,虽然觉得他说的似乎在理,但脸上又挂不住,最后不情不愿地撇开脸,从嗓子眼里挤出了一个嗯。
  严岑对他这种消极态度很是不满,他不耐地啧了一声,弯下腰,伸手捏着许暮洲的下巴将他转过脸来,不依不饶地问:“听清了没?”
  这姿势太奇怪了,许暮洲毫不客气地一巴掌拍在他手上,嘟囔着:“知道了知道了!”
  小狐狸脸皮薄,被人驳了面子下不来台,力道也没个准,将严岑半个手背拍红了一片。
  严岑皮糙肉厚的也不嫌疼,收回手来将那张照片夹在排班表的文件夹内,随意问:“教务处这里还有别的线索吗?”
  “没有了。”说起正事来,许暮洲不由得叹了口气:“能找到的东西其实很少,现在的一切都只是猜测,没有确切的佐证。”
  “不需要佐证。”严岑直起身来:“只要找准了那个点,能将孙茜身上的执念清理干净就行,找到的真相又不用服众。”
  “也对。”许暮洲不纠结这个:“倒是你,你刚才不是说要去孙茜的办公室吗,怎么转头又去了校长室。”
  “这件事正好是我想跟你说的。”严岑说:“绣球花只变白了一半,说明我们还没有找到最终导致孙茜自杀的实际原因……孙茜现在就躲在她的办公室里,我一会儿去将她引开,你趁机在她办公室中找找线索。”


第30章 实习(二十)
  缓步台上的那只立式钟表还在勤勤恳恳地一格一格挪动着,时针已经悄然转过了好几圈,眼瞅着已经要跟分针秒针重叠了。
  一年二班的教室中,杜晴晴正在跟林家父女对峙着。她搬着张板凳坐在讲台上,端着那支银色的手枪,一刻也不敢放松。
  许暮洲拍拍屁股,潇洒地去完成自己的事儿了,临走时却给他们留下了一颗定时炸弹。杜晴晴已经不是那个刚刚进入系统万事不知的傻姑娘了,她哪怕不清楚高阶玩家的实际含义,也明白那不是个什么好词。
  但撕破脸已经成了定局,一对二,杜晴晴怎么都不占优。她甚至觉得,要不是自己手中有一把枪,恐怕早已经被林家父女拆吃入腹了。她不敢先一步发难,也不敢放松警惕,只能徒劳地维持着这种不上不下地对峙,希望外头的天赶紧亮起来。
  说不准天一亮,NPC就被阳光消灭了呢,杜晴晴一遍遍地试图安慰自己。
  但可惜的是,她这种阿Q精神对紧绷的神经没有丝毫帮助,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她手心的汗湿了又干。黑暗将人心中的焦虑和恐慌不断拉长,杜晴晴的睫毛颤了颤,眨掉眼睫上的一滴冷汗,觉得这次的游戏比前几次加起来都还要难熬。
  前几次游戏她无时无刻不疲于奔命,一秒都不能停歇。死亡如影随形地踩着她的足印攀上她的脊背,她必须及其专注才能争分夺秒地成为生还人数的其中之一。
  但这次游戏中,除了狂暴状态下的NPC之外,看起来根本没有任何危机能够威胁到她。杜晴晴觉得自己的神经已经在长期的沉默和等待中松懈下来,她直觉这是一件非常危险的事,但几次试图集中起注意力,却都宣告失败了。
  林向和中年男人不再刻意掩盖他们二人之间的关系,林向百无聊赖地坐在一张课桌上,她的凉鞋被脱下来放在一边,脚在半空中晃啊晃,晃得杜晴晴眼晕。
  中年男人就坐在她身边的一张木椅上,手里拿着一只小巧的透明药瓶,正在给林向被柳絮扑伤的小腿和胳膊上药。
  可能是身上那层需要浪费心力维持的假面已经剥开,林向看起来反倒比杜晴晴自在多了,她有一下没一下地晃着小腿,让身上的药水快速风干。
  杜晴晴咽了口唾沫,她的目光因长时间聚焦黑暗,已经出现了稀薄的光晕,黑暗像是漾出了一层又一层无声的涟漪,将原本可见的物体轮廓冲刷得模糊不清。
  她必须每隔一段时间移开目光看看别的地方,才能让自己的眼神重新聚焦。但每次杜晴晴被迫移开目光,她都觉得头顶上悬了一柄达摩利斯之剑,摇摇欲坠地,不知道什么时候会落下来。
  杜晴晴生怕自己某一个恍神间,对面的那对父女会突然发难,几次紧绷又松懈循环往复,自己浑身都要被冷汗浸透了。
  “杜……”不知过了多久,中年男人才终于开口,杜晴晴猝不及防被吓了一跳,整个人差点从椅子上弹起来。
  中年男人刚开了个头就卡壳了,他挖掘着脑子里那点贫瘠的记忆,试图想起来杜晴晴的名字。
  “杜晴晴。”林向小声接道。
  “哦,杜晴晴。”中年男人把药瓶拧紧揣回兜里,他看了看杜晴晴手里那把枪,放软了声音:“咱们一直在这干坐着也不是个事儿,妹子,咱们好说好商量,怎么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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