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宴此时有一种“我天不怕地不怕但是就怕空空不爱我”的既视感,舒霁月觉得他为爱变怂十分有趣,言不由衷地补了句:“而且用力过猛你俩连朋友都做不成,你苦心孤诣好几年就要付诸东流。”
“你能盼我点好吗?”江宴说。
舒霁月笑了笑,拳头抵在他肩头敲了敲,说:“爱一个人到非他不可的时候,你哪还有空想他爱不爱你,只会觉得像他那样好的人自己再迟一点就被别人抢走了,没时间怂的。”
——像空空那样可爱的人,再迟一点可能真的就被抢走了。舒霁月好像忽然点醒了他,他从未这样心慌过。
高中开学之前他都觉得席之空跟着他,一回头就能牵到他的手,抬起手臂就能抱住他,甚至低下头就能亲吻他柔软的唇瓣。可他从未想过如果他一回头席之空不见了怎么办。
“席之空他乐观善良,又能坚持,虽然成绩稍微差了点,但本来就是个很优秀的人,我建议亲这边抓点紧呢。”舒霁月转过身大摇大摆地朝铁门走去,背对江宴朝他挥了挥手,话是很欠揍,可说得全都在理。
江宴听进心里去了,站在护栏边发了好一会儿呆,直到席之空的电话打进来,他才在一阵晚风扫过中清醒。
正如舒霁月所说,席之空这个人乐观善良,可爱单纯,总是能坚守本心,总是能让人在他的灿烂无邪的笑容里找到方向。这样的人,江宴觉得自己无论如何也不能让他从自己手里溜走,心中早已有千万个舍不得像尘埃一般落在他身上,渺小去又密密麻麻,慢慢侵占了全身的每一个角落。
“喂?你在哪儿呢,回不回家呀?”
席之空的声音听起来异常雀跃,江宴握着手机从护栏边往下望,正好和探出半个身子的他视线相接。
“你在那里干什么?”席之空又问他。
他握着手机的五指越收越紧,紧紧地扣住手机侧边,声音却是轻而柔:“你等着我,我马上来了。”
席之空应下说好,江宴挂了电话转身就往教室跑去。
第二十二章 拥抱
秋日的夕阳似乎烧得比夏天更加红火,挂在天边缓缓地沉下去,余晖裹着并肩回家的两个人,在他们面前拉出长长的影子。
江宴反复琢磨着舒霁月的话,时不时侧过脸去看席之空,满脑子都是“我的空空万一被人抢走了怎么办”,盯得那人皱着眉头与他对视:“你今天怎么老看我,我有哪里不对劲吗?”
江宴本能地摇头:“我发现今天你又可爱了一点。”
这话实在是——太土了吧。
席之空腹诽。
他挑挑眉:“你是不是又做什么对不起我的事了?”
江宴想,假装金主让你给我写情书,一写就是二十封,算吗?
这件事还是不要坦白了,现在说了这人只会觉得他有病吧。他于是笑道:“我能做什么对不起你的事。”
——最多我就是太喜欢你,控制不了我自己,而且情况愈演愈烈了,而已。
他还在认真仔细地想着怎么让席之空顺利接收到自己爱的信号,一不留神两人就已经走到了家门口。席之空继续往前走,他条件反射伸手勾了他的衣领把人拉住,扬声问:“前天才跟我妈说的天天来吃饭,又想反悔?”
“我没想反悔……我就是,我回家放个书包就来啊!”
席之空其实就是想反悔。
因为他晚上约了个线上的面试。说是面试,其实不过是二十四小时便利店打工,他跟老板说自己只有十六岁,老板不敢用,他就软磨硬泡说自己看上去不像十六岁的,一看就是成年学生,老板松口说那好好聊聊,方便的话开个视频。
但是这事儿肯定不能让江雯知道,他必须神不知鬼不觉的完成他的兼职事业,下个月才不至于喝西北风。
他不喜欢给人添麻烦,所以那天姑姑联系他说生活费要晚点给的时候,他虽然囊中实在羞涩,却也懂事地直接拒绝了当月的生活费。他想好了,等这个周末兼职搞定了,他再省着点,应该也能顺利上完高中。
考上大学就好了,他想。
江宴显然不吃他那套说辞,直接动作麻利地把他书包一卸,拎在手里站在四五节台阶的地方对他喊话:“先吃饭,再回家。”
“这样行不行,书包押你手里,我先回趟家——”
“你回家干什么?况且你这书包又不值钱有什么好押的。”江宴转身往上走,余光还观察着楼下席之空的动静,走上去几步又说:“吃顿饭花不了多少时间,我妈饭菜都做好了,赶紧的吧。”
席之空这最后的挣扎念头也因为江宴把江雯搬出来打消,他反身几步跟着上了楼,嘴里叨叨着:“那我等下吃了饭就回家。”
江宴不置可否,拿钥匙拧开了门。
江雯果然是做了一桌子菜等他,听到门外的动静,都没等到江宴拧开锁就开门把人迎了进去。连光济也在,一脸随和笑着和席之空招手。
四个人坐在饭桌上的时候江宴已经默认了这就是自己以后的“一家四口”,心事重重地不停往席之空碗里夹菜。
“……江宴,我碗堆不下了。”
席之空哭笑不得,把面上的几块肉夹回他碗里又说:“我也吃不了这么多,你自己也赶快吃。”
“我们宴宴知道心疼弟弟了。”江雯把汤端上来给每人盛了一碗,放下汤勺自己先尝了一口,感觉味道淡了点儿,起身又去厨房拿盐。
江宴把席之空夹回来的肉又给他分了一块过去,一边说:“我什么时候不心疼他了。”
席之空手一抖,汤勺掉进碗里。
后来一顿饭江宴都吃得沉默,饭桌上江雯恨不得把桌子都给席之空削了放碗里,席之空盛情难却,吃到最后胃里都快反酸。他放下碗想去洗碗当消食,江雯把他推出了厨房,喊江宴跟他出去走走就当消食。
江宴心情大好,抱着江雯吧唧就亲了一口。
“谢谢妈!”
席之空站在厨房门口:“……?”
几分钟后两个人一前一后出了门。他们街道再往前走两条巷子就是一个休闲公园,他和江雯吃了饭偶尔也来散散步。这会儿人还不多,公园里静悄悄的。
七点几分,园里各处的灯准时亮起。整个公园过分的亮了,看上去反倒是有些喧哗。
江宴和席之空为了避开广场舞的空地,没留心前面的路就往深处走去,等到光线越来越少周围人也越来越少的时候,席之空抬起手在两臂搓了搓,说道:“我们怎么走到这里来了。”
“嗯?啊…这里好像是——”江宴环顾了四周,觉得气氛安静得恰到好处,干脆一屁股坐在了面前的竹椅排凳上,又说:“好像环境还挺好的。”
席之空后背发凉的同时并不能认可他这话,继续搓着手臂做了个深呼吸说:“你是不是有事要跟我说?”
江宴随即抬头看他,拍了拍身边位置。
“咱俩从小一起长大,什么事你还不能直接说了,磨磨唧唧的…”席之空嘟囔着在他身边坐下,抱着手臂靠在椅背上也看着他。
四周安静,两人之间也保持了很长时间的沉默,周遭静谧得偶有几个路人看着他俩也飞快地走了。
江宴没想着现在就向他告白心意,不仅怕席之空没准备好,他自己也没准备好。
他知道这种感情的出现不是突然的,也并非毫无缘由,但这一切的一切席之空毕竟还一无所知,如果这时候他说了,难免会显得冒进。
又过了会儿席之空忍不住了,他忽然大声问:“江宴,到底什么事你说嘛!”
江宴终于清了清嗓子说话:“没什么特别的事,我就是想问问你——你觉得我对你怎么样?”
什么叫你对我怎么样?
席之空不解皱眉,又问:“你就想问这个?问这个你费这么大劲——”
“你先回答我才能继续问啊,你先说呗。”
看江宴一副“我就是耍赖”的样子,席之空又气又觉好笑,“你要是找我没有重要的事反而浪费我的时间,我可真的生气了。”开什么玩笑,这要换做别人他早就扭头走了,还跟他在这玩什么欲擒故纵的烂游戏。
“我觉得你对我挺好的,然后呢?”
席之空这还什么都没说,自己也还什么都没问,江宴这心里就跟擂鼓似的砰砰作响了。他从椅背上坐起来,换上认真严肃的表情问:“我对你挺好的,有多好?”
“……江宴,你到底想说什么?你突然这是别扭什么呢?”
“我——”江宴确实是少有的在席之空面前说话不利索,他正捋直了舌头准备抛出下一个问题的时候,席之空手机响了。
真是天不助我,江宴想。
看到来电显示席之空有点慌张,他侧键关了铃声锁了手机屏,江宴还是看到了他存的名字:便利店老板。
电话不能挂,他只能硬着头皮当着江宴的面接了。
“喂,您好。对我是席之空,嗯…那个,不好意思啊我今天刚考完试,在学校有事情耽误了…能的!能,能,明天是吧?好的,那我明天下午四点过来,好,好的,谢谢您!”
挂完电话席之空就有了他人生中第一份工作,一个便利店周末的夜班兼职,晚上比白天多六块钱,夜班上满八小时,周末两天能三百二十块,生活费解决了。
江宴脑子里别的什么想法都没了,等席之空喜笑颜开地揣好手机,他眉心拧在一处问道:“你明天要去干什么?打工?”
“那个,我跟你说了你千万不能跟你妈说啊。”席之空想了想决定先向江宴坦白。
江宴点头:“那你跟我交代清楚,我酌情处理。”
“还酌情处理…”席之空撇嘴,拇指和食指捏着衣摆把那一处揉得发皱,半晌才又闷声说:“我生活补贴…没了。”
江宴从椅子上猛地起身:“没了?什么叫没了?你舅舅和姑姑之前不是说好每个月给你——”
“是,是说好了每个月给我生活费,但是别人也不是慈善家,人家也是要生活的,我总不能一直靠他们。”席之空急急打断他,朝前走了几步手垂在身侧,缓缓又说:“而且我爸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出来,我——我想攒钱上大学。”
“不是,那你,你怎么不跟我说?你说了我能帮你一起想办法啊!”江宴心里着急,上前一步抓住了席之空的手腕,手指用力收紧捏得他手腕发疼。
席之空也把手搭在江宴的手臂上慢慢将他往下推,低声道:“我不想给别人添麻烦,我觉得大家生活都挺难的,都不容易。”
“那我是别人吗?!”江宴低头看着席之空的手背,突然抬起双臂搭在他的双肩上,追问他:“我是别人吗?我问你呢!”
“江宴!”席之空甩开他的双手往后退了一步,“所以我才不想告诉你,告诉阿姨,我不是矫情,我能好好活着,靠我自己,你明白吗?”
“你能个屁!”江宴是有一点失控了,他对于席之空的隐瞒感到非常生气。
他气席之空把他当外人,更气自己居然就这样让他独自熬过了这么长一段时间。
他自诩对席之空好,竟然“好”到对他的近况一无所知。
席之空欲言又止,转了个身说:“回去吧,好冷哦。别担心我,我只是去打工而已,比我惨的人多了去了,也不见得他们都——”
他突然说不出话来了。
感觉什么东西撞上了自己的后背,砰的一下撞得他心慌意乱,心脏像是停跳,甚至有点喘不上气。
——江宴从背后抱住了席之空,双臂把人勒得紧紧的,勒得他一颗心就要被挤压爆炸。
席之空来不及问缘由,好像就顺理成章的接受了这个拥抱——他眼眶一酸,眼前的景色都模糊起来,咬着后槽牙不敢回头看。两个人一句话都还没说,他就难过得要死。
他明明不想给身后这人看到自己那么狼狈的为了生活奔波的样子,可那些他攥在手里看似无谓的坚持顷刻间就分崩离析在这个拥抱里。
“我知道你不想麻烦别人,可我不是别人,我是江宴,是和你一起长大穿过一条裤子的江宴,是你宴哥,是你——是你最好的…朋友…你遇到这么大的事都不告诉我,你让我怎么想得通?”
江宴反复做了好几个吞咽动作,尽力把口鼻间紊乱的呼吸调整到正常的节奏。
他差一点没忍住,就说了。
可现在的席之空是无论如何也不会接受自己的,他心里明白,这人自尊心极强,只会把自己的感情也当做施舍。
“我知道你是江宴。”
正因为你是江宴,是我最好的朋友,是我最想也最容易依赖的人,我们都还没有长大,我怎么能够把已经快要压垮我的这操蛋的生活和你“分享”。
而我的生活里有你出现已经很棒了,这分明是恩赐,是我应该倍加珍惜的上天的恩赐。如果我还像小时候那样无时不刻粘着你,我怕有一天你也会厌烦、疲倦,然后我就会失去你。
席之空难过极了。他忍了又忍才把眼泪忍了回去。
上一次哭,还是他爸被捕入狱的时候。
自从他妈车祸意外离世,他爸就不再是一个完整的人。浑浑噩噩度日如年,在单位上屡屡犯错,领导善意的提醒和严厉的批评都没能改变他的状态,终于有一天他因为误签了一份文件让公司蒙受了巨额损失,上面追查下来他丢了工作,此后就在一家私企当保安,精神也渐渐变得不正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