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抱着三文鱼饼干,独自站在原地承受着周围人打量的目光。
我果断转身逃了。
我端着一盘食物和一杯香槟,一路溜达道一个观景阳台上,这个阳台布置成了西式庭院的模样,很有欧洲小别墅飘窗的风格。从这个角度看下去,刚好可以尽览舞池和吧台的全貌。我一眼便瞅见边尧,在各类年龄层的人之间穿梭、打招呼、搭话,处理得游刃有余,一点不显得社恐,居然把冰可乐端出了威士忌的风范。不知道是不是以前小时候就认识过这些人,还是说他家的名头足够响亮,大家对他态度似乎都很热情。
不过边尧穿西装真的好帅啊,我又开始流口水——他人高腿长肩膀宽,西装撑得十分好看,不像我,感觉就是学生为了要面试硬穿大人衣服。不过想到我不久前沉迷西装小蛇色相之后,遭到了怎样非人的对待,又难免有点浑身不自在。
我就靠在这窗台边吃光了盘子里的东西,又喝了一整杯香槟,海风一吹,顿时晕陶陶的。之前不记得在哪里看过的——起泡酒虽然度数不高,但因为里面的空气会加速**吸收,使得酒||精更快进入血液之后,所以特别容易上头。
我瞭望远方,月亮隐藏在薄雾之后,海面上漆黑一片。我们这艘船上灯火通明、歌舞升平,同整个大海的沉寂形成了鲜明的对比。风卷起了海浪,但在这二三十吨的巨轮面前只能偃旗息鼓,船体甚至来轻轻的摇晃都没有。但我身侧轻飘飘的白色纱帘却随着海风飘荡着舒展开来,我这才发觉原来一道拱柱的背后,另一扇飘窗后还站着一个人。
那人的身影被扬起的白纱挡住了,不知道为何,我心里忽然涌现出一股异样的感觉。这感觉微妙却无法忽视,说不清道不明,我只知道自己情不自禁盯着那个身影看。
海风带着咸腥的水汽徐徐不息,终于等到风停片刻,白色的纱帘回落,背后露出一张年轻的脸。
有这样一种人,其实你只见过一次,但由于那一次印象便过于深刻,以至于再次见到的时候,你心中只会充斥着“是他!”的惊讶,而全无辨认的难度。
相无征转过脸来,冷冷地看着我。
第98章 丰饶之海的浪潮 (9-4)
在看到相无征脸的一刹那,我浑身血液凉透,酒都醒了。
他面上无波无澜,完全没有我十分之一的惊讶,让我不禁怀疑他已经站在这里多久了。
我喉头紧了紧,试图不动声色地观察周围环境——在这个没有月亮的夜晚,除开灯光普照的地方,其他角落都显得过于幽暗。我迅速扫视了一圈,也没看见他的搭档在哪——我记忆中那是一个身材十分高大健硕的男人,应当很显眼才对。
相无征开口道:“别找了,没别人。”他低头抿了一口红酒:“我不是冲着你来的。”
“哦,”我说,“那你是冲着谁来?边尧吗?”
“呵,除了你就是他?”相无征冷笑了一声,“你以为我没别的事做?”
我也板起脸,道:“就已经分手很多年了,不要再执着念念不忘,相无征你放下吧。”
“咳咳咳咳……”相无征成为今晚第二个在我面前呛到的人,他抬起头来瞪着我:“你听不懂人话吗?我愿意在哪呆着,和你根本没关系!”
他深呼吸了一口,重新平复了表情,又恢复那副拽了吧唧的样子:“我自刚才看见你们之前,根本不知道你们俩也在船上,这样说你满意了吗?”
“哦,一般满意吧,我才不信你。”我说。
世界这么大,在一个城市中都难得相遇,更何况是同一条航线的同一艘游轮。相无征的存在只能说明一个问题,也就是这艘船上还有Lunatic的其他人在——他们不久前才派了人意图伤害甚至杀死我和边尧,要说在这么一艘船上相遇完全是巧合,而对方还不带任何恶意,饶是我这种傻白甜都不会信。
我退开几步,满脸警惕道:“我可警告你,最好不要搞什么花里胡哨的。如果你有任何轻举妄动,我就要大喊大叫了。”
相无征满脸黑线:“大喊大叫?”
“对,”我理直气壮地点头道:“你敢欺负我,我月哥和范哥都在楼下,他们立刻跳上来咬死你。”
“呵,你也就知道仗着别人了。”相无征冷笑一声,大约是想到上次他暴揍我之时却被翟齐冲进灵域秒杀的事。
“对啊,我人缘好不行吗。”我故意道,却被我听见相无征小声自言自语了一句“你月哥”。
我愣了一下,才想起小时候他和边尧一起训练长大,应该当时和边尧爸爸以及月哥都是认识甚至熟悉的。
不知怎的,我面对他的心情顿时有些微妙,真有点像现女友见童养媳的既视感了。我迟疑道:“话说……你站在这个地方,这个角度看出去——难不成你真是无意间撞见我们,然后就躲在这里偷窥边尧吗?”
不料相无征闻言即刻怒了,提高音量道:“你到底什么毛病!我他妈就是找个地方躲清静而已,今天本来不想动手的,你别逼我!”
“脾气这么大呢。”我咕哝道,“被戳中了呗。”
相无征的眼睛危险地眯了起来,但我忽然想到他的本体是一种渡鸦,忽然又觉得有点好笑。我清了清嗓子,试图用正经的语气问:“所以你为什么会出现在这艘船上,难不成要我相信真的是巧合?”
“你爱信不信,”相无征说,“我没义务和你解释,也没必要听你废话。”
“没必要听我废话”这句话在我脑内立刻被翻译成了“我出现在这里是因为别人的废话(吩咐)”。想到月哥之前说相无征现在Lunatic应该是个小干部,那么能够差使他的也就是……
我问:“所以你是听了谁的令上船?Lunatic的高层?话说你们这个组织结构到底怎么回事啊,什么下流生意都掺和,有没有一点企业文化和企业信念啊。”
相无征冷冷看着我,我又说:“我是真的很好奇,你们这个邪教敛财组织到底是什么制度,集团股东制?那你有基本工资吗?你干了这些缺德的坏事有绩效提成吗?你可以作为员工入股吗?如果全是黑色交易的话,股东怎么进行财务监督和审计啊?”
相无征端着酒杯转身就走。
“诶诶诶你别走!”
他充耳不闻,走得更快了。
我又说:“相无征,你上次是认真想要伤害我们的吗?如果我们在餐厅的时候就听你的话放弃、不追出去,你那埋伏在外面的搭档是不是就不会强行发动灵域开战了?”
相无征停下脚步,但是没有转过身来。
“你故意安排他在外面等的吧,比如劝他说留一个人在外面看着什么的,然后自己先进来和边尧说话。其实呢?我不觉得你会愿意伤害他。”
相无征转过来,他看起来十分冷淡:“你什么都不知道。”
“的确,我不认识你,也没有亲眼见证当年发生了什么,但是……”范无救记忆画面中那个趴在小边尧身上嚎啕大哭的少年浮现在我眼前——他的五官没有太大变化,但是气质已经截然不同了,“即使之后发生的那些事,但我从没听过边尧说怪你。”
“那他就是个傻子,”相无征没什么感想道,“你也是个傻子。”
“不过你有一点说的对,你不认识我,也不知道我是什么样的人。今天我不想和你动手,单纯是因为不在计划之内,我也懒得费那个事。可是下次,如果下次再有这样的好机会,我是不会手下留情的。”
他说罢转身就要继续走,走到楼梯口时却忽然顿住了,后退两步略欠了欠身道:“景先生。”
景先生?相无征也认识景先生?我正要欣喜地朝对方打招呼,却看见白天那位景先生走上来——他身穿一套较白天更正式的礼服,走上前来,手搭在相无征肩膀上:“怎么啦?两个人说什么说得这么严肃?”
我不明所以地盯着他,盯着他亲昵地撑在相无征肩膀上的手,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太协调。
相无征毕恭毕敬地回答道:“没什么景先生,这就准备走了。”
不对劲啊?我想着,船上的工作人员尊敬他,因为他是客人,而且大概率是个有头有脸的VIP客人。可是相无征呢?他也是客人啊,即使打招呼也未免恭敬过头了吧。
等等,他虽然不是这艘船的工作人员,但却是Lunatic的组织成员。他说自己上船是听了吩咐,也就是Lunatic的头领或上级吩咐的,那么这个景先生就是……
我不可置信道:“你是Lunatic的人?!”
景先生顿了顿,而后才一边摇头一边笑起来:“Lunatic,这个名字我们内部倒是不常用,都忘了在外面的品牌这么响亮了。”
他这样说,无疑是承认了。可是怎么可能,这个温和又亲切的人,怎么可能是那个恶魔组织的一员!
男人不禁笑起来:“怎么了,瞧你这副模样,下午我们不是聊得挺好吗。”
他刚微微朝前迈了一步,我立刻后退两大步——可惜这个小阳台面积并不允许我进一步拉开距离。就在这时,我看见楼梯口又走上来一个身影,他直直从男人和相无征之间穿过,相无征被迫朝一旁挪了半步。月哥转过身,留给我一个背影,说:“景宵,离我的人远点。”
月哥语气虽不强硬,动作却称不上有礼貌,可男人丝毫不恼,道:“哦,眠月啊,怎么了,我就是想和小朋友叙叙旧嘛。”
我小声解释道:“月哥,下午我出来转圈的时候已经遇过他了。”
月哥却摇了摇头,侧了侧头说:“他说的不是这个。”
“什么意思?”我纳闷地盯着他——难道我之前真的见过这人?怪不得我老觉得他有哪里很熟悉。
“游戏里,SIP跑团。”月哥说。
我不由得更茫然了。
景宵微笑起来:“张乔治,我是你的调查员同伴,铁柱啊。”
我满头问号——啥玩意儿?
相无征也听得一脸茫然,但根本不及我万分之一的震撼——铁柱?!就是跟我们跑了整整好几周的团、人民教师铁柱?!
“当时我进游戏,就是因为他。”月哥简短地解释道,我却忽然反应过来了——彼时月哥说要参与和我们一起游戏的时候,我单纯以为他不放心我和边尧的安全,还担心自己会不会太耽误他时间了。可后来月哥说自己是因为“对有些人比较在意,有想要调查清楚的事情”,我也没有再追究。现在想想,搞不好当时我和边尧接委托的当下,月哥其实早就知道我们在干什么了——我们看新闻讨论案件的时候,我们在晚餐时候和R聊天的时候——以月哥的听力,怎么可能什么都不知道。
如此想来,其实他本来可以让我们自己玩游戏的,却因为发现Lunatic有高层下场,才临时改变想法加入我们,并且还默许了翟齐的一起加入。
这样一想,难不成翟齐也知道这些内幕吗?他与这两方组织虽然都没什么交集,但是师兄本人太过精明,就算全都知道我也不会觉得奇怪。
“论空间创造能力这家伙才是行家。”月哥又转回去冲着景宵,“那两个猴子只是吃了些药就制作出那么复杂的灵域,也是你教导有方吧。”
原来如此,我顿时醒了——我和边尧一直以为自己在玩游戏,在和游戏里的恶意和游戏外的管理员斗争,殊不知原来月哥和师兄一直表面卖萌装傻,实际整个过程里都在从看似队友的人手中保护我们。
景宵扬了扬眉毛:“说什么呢,我只是从没见过龙,想近距离地看看罢了。是不是小相,你可是亲眼见过龙的人,虽然上次回来什么也没说,还是老高告诉我的。”
“老高”大概就是相无征的搭档,也就是那面“鼓”。
相无征再次低头道:“上次没能好好完成任务,不敢多说话,也不敢找借口”。
“是嘛,是因为这个原因啊。”景宵淡淡地说。
他语气似乎有些微妙,但相无征面不改色:“惭愧,不过如果您愿意再给我一次机会。”说到这里,他忽然抬起眼恨恨地瞪着我,我情不自禁往月哥背后缩了缩。
景宵轻松地笑了起来:“别这么紧张嘛,年轻人真是,大家上船就是要玩的,你们这么剑拔弩张地干什么。”他招了招手,说:“走吧小相,别打扰人家好好玩。”
他转回身去准备离开,走到楼梯口时忽然又转过身来深深地看了我一眼。他嘴角仍是挂着毫无差别的笑容,我却再也感觉不到一丝温和有礼——他假面的背后,闪烁着某种让我毛骨悚然的残忍。
直到看着两人的身影完全离开,我才问道:“月哥,你怎么上来了,你怎么发现我和相无征在这的,我以为你在忙呢。”
“是在忙,但是看见景宵那个家伙我就觉得要出事儿,看他上楼了,我就找了个借口溜走上来看看。”
月哥说,“我们所在的海洋星辰号只是一艘游轮,整个海洋系列一共有十一艘游轮,背后是环球海洋游轮集团,这个集团诸家和景家都有很大额度的股份。虽然平时和这些人不对付,但在投资领域总绕不开的时候。而且你不去争抢份额,就等于拱手让出了垄断权,这样对其他领域的竞争和资源整合都很不利。”
“哦哦。”我似懂非懂地点点头,跟在他身后一块走下楼去,回到人群之中。我远远瞧见边尧一边冲某个正在激情盎然和他说话的人礼貌点头,嘴上不知说了什么,而后礼数周全地溜了。他端着一杯一口未动的香槟,迈着长腿走到跟前,却不料刚一靠近,就立刻用旁人听不见的声音开始撒娇:“你们跑哪去啦,留我一个人,我要走了要回家了,我不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