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宋回过头看张媛媛,恍然意识到这个重伤的女人分明已经踩在死亡边缘。他的目光怔怔地在张媛媛和郑昊轩之间飘过,心口一沉,放开张媛媛,沉默地站起来退到一边把靠近的人群往后遣。
“光天化日之下,就这样带走是不是不大好?”陆聿扬略微向后仰了仰,低声问道。
徐青初凤目微垂,帽檐下的视线在陆聿扬的鬓角停留了一瞬,落到他的弧度漂亮的耳朵上,凑近了些,轻声道:“没事。”
那声音隔着口罩几乎贴着陆聿扬的耳廓响起,带着轻微的嗡嗡,他的耳朵轻轻一抽,敏感得差点原地跳起来,稳住心神后飞快地扭头瞥了徐青初一眼,默默往前走了两步,干干地说道:“那就好。”
耳根,红了。
耳朵,会动。
徐青初一瞬不瞬地盯着陆处长的耳朵,如是想到。
这众目睽睽的,徐道长的视线实在扎人,陆聿扬感觉自己的耳朵有点失控了,像是要刻意彰显薄弱了这么多年的存在感似的,一动一动的,节奏和心跳如出一辙。
妈的,兔子都没这么能跳!蹦跶个什么劲儿!
陆聿扬暗自咬牙控制住自己想要拉耳朵的手,努力把注意力放回郑昊轩和张媛媛身上。
半个小时前,他和李益同时找到了郑昊轩,一个找到的是被困住的鬼魂,另一个找到的则是被藏匿的尸体。
亲眼看到被安放在冰柜里、自己僵硬的尸体时,郑昊轩瘫倒在地险些崩溃,他愣愣地抬头看向冰柜后的巨大相框里的女人,自语似的喃喃:“对不起,竟让你一个人活着。”
郑昊轩是名医生,看惯了生老病死,压住精神的打击后,他很快接受了身死的事实,缓缓起身,视线在三人面上扫过,停到了穿着警服、看起来最靠得住的李益脸上,上前一步:“警官,请你带我去见见她!”
然而李益看不到郑昊轩,他只能从陆聿扬和简霄的表情和没由来的阴冷猜测有什么东西在身边,因此只是一脸严肃地看着郑昊轩的尸体,没有作出回应。
一旁的陆聿扬适时出声道:“他看不到你,你知道张媛媛在哪儿吗?”
郑昊轩一愣,转向陆聿扬,苦笑道:“不知道,但我想这一次,她恐怕……再也出不来了。”
张媛媛的呼吸逐渐微弱,郑昊轩握着她的手,眼神温柔得像是在等待穿好鞋要一起去约会的爱人。
张媛媛看着郑昊轩牵着自己的手,轻轻合上眼,很快没了生息。
紧接着,简霄竟眼睁睁看到郑昊轩从张媛媛身体里牵出了另一个虚体的张媛媛,那是……张媛媛的魂?等等,大白天的,这这这不会灰飞烟灭吗?
简霄连忙看向陆聿扬。
陆聿扬抬手食指立于唇前,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示意他看张媛媛的大帽兜,简霄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隐约在帽兜下看到了一张黄符,登时会意,松了口气。
见郑昊轩牵着张媛媛站起来,陆聿扬向他指了指不远处一条阴暗的小巷子,他点点头,一手执黑伞,一手紧紧握着张媛媛的手,低头与她对视一眼,带着步入婚姻殿堂般的真诚与爱意,在众人的因看不到张媛媛而疑惑的视线中,缓缓向早已等候在小巷中的白无常走去。
“啪嗒”一声,黑伞掉落在地,伞面在地上旋了小半周,孤零零地立在巷口,陆聿扬走过去,弯腰捡起地上一片小纸人,打火机点燃烧掉,才将伞合起随手塞给身后的简霄:“收好。”
简霄受宠若惊,忙把它小心翼翼地抱在怀里。
那头救护车很快赶到,但胖子和张媛媛都已经咽气了,胖子的魂也被白无常一并带走了,即便死了,等待他的依然会是一场审判,地府的判决,是没有任何辩解的余地的,照陆聿扬想来,判他和那个同伙沦入畜生道都毫不为过。
尸体被运走,围观人群也很快散了,李益刚要问陆聿扬要不要送他回去,没想到一转头却见陆处长已经跟在那个神秘男子身后,自顾自钻进了一部外形低调的黑色迈巴赫里。
他默默回头看了眼自己的夏利,一把拉住忙不迭要跟过去的简霄,微笑道:“表弟,驾照到手都没碰过方向盘,要不要练练手”
简霄一眼看出这家伙想去蹭好车,拒绝得当机立断。
李益抱着“有福同不享”的操守,直接把人推进车里铐住,还不忘一脸贱兮兮地说:“那我送你回去吧!”
简霄:“……”
看着突然钻进自己车里的男人,徐青初有些意外,但什么都没问,只是伸手指指示意他系上安全带,随后掉转车头向碧海湾驶去。
等待红灯的间隙,陆聿扬开口了:“你说,我们是不是该交换电话了?”
徐青初“嗯”了一声,从上衣口袋里拿出手机递给他。
纯黑色的果机,没膜也没壳,低调沉稳,一本正经。
掌心传来机身带着的微热体温,陆聿扬十分心有旁骛地摁下自己的电话号码,拨通,待车厢内响起铃声后,挂断,备注好自己的名字,把手机还了回去。
徐青初不是没话找话的性子,陆聿扬也没再开口,沉默一直进行到进了公寓楼,出电梯各自回家,连句“再见”都没有,整个过程意外的没有多少尴尬可言,反而有种自然感,就好像两人已经熟捻到不需要说客套话了。
不过进门前,陆聿扬还是问了句:“来吃晚饭吗?”
徐青初点点头:“打扰了。”
陆聿扬眼角弯了弯:“客气。”
回到家,林琳和阿沅正坐在电视前打赛车游戏,林琳的身体跟着赛道左拐右摆,嘴里不知道在碎碎念些什么。阿沅含着颗棒棒糖,面无表情地稳稳坐在地毯上,像块气鼓鼓的小木桩。
见陆聿扬回来,阿沅咬碎了糖果,凑到他面前,鼻翼轻轻动了动,幽怨地看着他:“冷冰冰的味道,你喜欢他吗?”
陆聿扬在自己身上闻闻,在心里对阿沅的鼻子表达了崇敬,蹲下身和他平视:“徐青初?喜欢的含义太泛,我目前算是欣赏吧。”
阿沅板着小脸,金眸紧盯着陆聿扬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道:“别傻了,他看中的只是你的身体。”
陆聿扬黑人问号脸:“是……吗?”
第15章
“那女孩看起来也就十七八岁的样子,可孩子都上小班了呀!算下来,这得是十四五岁就跟了他吧!”
“啧啧,要真是这样,有够丧心病狂的!我看我们得找个机会问清楚,好把他绳之以法!”
“赞同,我们可是警察啊,怎可姑息养奸?是蛀虫就得趁早捏死!”
这话一出,茶水间内登时响起一片掌声。
陆聿扬刚从总务处签了确认收到新打印机的字,路过茶水间把这几句对话听了个一字不落,话里话外怎么听那只“蛀虫”怎么像自己,他本想装没听见,未料门忽然就打开了,空气凝滞了整整五秒,他若无其事地走开了。
他一走,茶水间的门“砰”的一声又关上了。
“都听到了吧?”
“嗯,都听到了吧。”
“我去!他平常不是都窝在PIO吗?今天怎么这么巧就出来了?!”
“听到就听到,怕个毛线!”
“虽说是正规途径进来的,但那家伙可是空降处长啊!背后绝对有大山,要是一个不顺心把我们一起捆了打包送山区咋整?”
“山区就山区,去哪儿不是为人民服务?再说了,PIO处长就是个空头衔、吃白饭的,能咋地?话说,还记得上次那个来送别墅钥匙的玛莎拉蒂吗?估计就是那大山了,我寻思着,他就是一边吃软饭,一边偷着养小情人的,这还养出个小包子,他哪儿敢造作啊?”
“有道理,对了,李益好像和他挺熟,要不拖过来问问?”
“可拉倒吧,李益那小子就知道打哈哈,而且他表弟可在人家手底下打杂呢,穿一条裤子的,能问出什么来?要我说,直接找那女孩儿,警徽一亮,绝对水落石出!”
“赞同,我刚看她跑隔壁小超市去了,跟过去?”
“正好,走!”
***
推开办公室的门,简霄一如既往猫在角落里玩手机,隐约听到他手机里传出变声处理后的说话声,陆聿扬猜测他应该是在看直播。
扫了一圈,见林琳不在,陆聿扬心下一咯噔,拿起办公桌上的玻璃罐子,摇了摇里头所剩无几的硬币,忍不住扶额。
他是说过有需要自己拿,但没想到林琳按着一日三餐的份儿需要的。
天气热,麒麟属火,小姑娘火气儿大喜欢吃冰他完全能够理解,吃冰就吃冰,大小布丁、老冰棍你看不上眼也没啥错,但是一天三顿哈根达斯,就真是让陆聿扬一口老血堵胸口了。
此时此刻,他不得不庆幸,阿沅是个忠贞不二的碳酸饮料爱好者,便宜!
夏日午后的时光往往是闲暇的,办公室里的空调不怎么制冷,27度的室温伴着声声蝉鸣很容易让人乏倦。
陆聿扬顺了本书往靠椅上一瘫,笔直修长的两腿架上桌,随便翻了几页书盖在脸上,闭上眼长舒出一口气,打算眯会儿。
昨天的晚饭,他被鸽了,徐青初到点没来,陆聿扬倒没觉得什么,毕竟他身兼两职,忙,可以理解。只是万万没想到,转头竟收到了徐青初的第一条短信:抱歉,突然有事(>_<、)
这短信陆聿扬反反复复看了十来遍,确定后面的颜文字不是自己花了眼冒出来的,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徐道长这是在卖萌!
陆聿扬当场笑出声来,要不是配上这颜文字,他怕是再多活个百来年都不可能从徐道长那张淡漠俗尘的脸上读出这种像是期待被打破、不得已含泪道歉的味道来。
为此,他咬着筷子格外傲娇地回了个:( ̄^ ̄)
回想起两人一来一往的幼稚,陆聿扬忍不住在书下低声笑了起来。
角落里看灵异直播的简霄突然听到瘆人的诡异笑声,禁不住浑身恶寒,抬头向他看去,视线落到才没几天就见了底的玻璃罐子,怀疑自家掰着手指算发薪日的老大是受刺激了。
同情之余,简霄的内心在劝说林琳适可而止和为玻璃罐子“添砖加瓦”之间犹豫了三秒,默默选择了低头不语。
林琳是麒麟大小姐,他不敢惹。至于“添砖加瓦”,那玻璃罐子多在林琳眼皮底下存在一天都是无底洞,他那绵薄之力,不尽也罢。
这么想着,简霄默默地把注意力放回了手机上。
主播梅旦旦不愧为宅男女神,虽说当初网络诗词大赛搏出位的方式引起了不小的争议,但人家是混血,口音天生的,可爱是真可爱啊!深水鱼雷三连发,走你!
这头陆聿扬刚乐呵完,又连带着想起昨晚收到的另一条短信,那是来自白无常的,短信内容格外简洁明了:普拉成。
他花了点时间在网上查过,这是个地名,是云城西南部边陲深山里的一座小镇,相传那地方存在了千百年,在古籍中确有记载,但因固步自封,那地方早已被人遗忘,直到今年年初从山中走出一名妙龄女子。
女子名叫素水,具体年龄不详,说得一口古腔。她言说自己来自普拉成,出山是为了寻找十年前误入普拉成出山后杳无音讯的情郎,但被问及普拉成具体方位,她却缄口不言。因其各方面无可探究的神秘,以及类似桃花源的出生地,她被称为桃花女。
闻讯前往云城的人很多,多数人抱着她精神失常的想法接近她,结果却发现她虽单纯但十分聪慧,言行举止完全不异于常人。因而外界对千年古镇普拉成的存在多了一份希冀。
不过桃花女的热度因为她的守口如瓶而散得很快,她本人也在日新月异的各类新鲜事儿报导中迅速消失在众人的视线里。
直到三个月前,“桃花女身亡”这三个字在各大新闻平台掀起了一轮风暴,若只是单纯的“死亡”这一事实,顶多激起一朵小水花。但诡异的是,桃花女的尸身被发现时处于高度白骨化的状态。要知道高度白骨化起码需要三五年,如此一来,她的死亡自然变得不同寻常。
这事先是引起了小规模的震惊,之后经法医鉴定,确认其死亡时间竟是在三千年前!
妙龄少女身死近三千年不异于常人,新闻一出,桃花女和普拉成都不可避免被推上风口浪尖。无数人涌入云城探访西南部深山,可惜皆是无功而返。普拉成似乎真的就是那一处桃花源,十年前误入的神秘男人便是那有幸被邀还家的武陵人。
先不论那个神秘男人究竟存在与否,白无常的意思再明显不过,楚淮原的尸身怕是有一部分便遗落在普拉成,只是这个地方目前无迹可寻,陆聿扬也只能将它暂且搁置,但云城深山里的小镇已然在陆聿扬心头刻上了烙印。
普拉成,普拉成……
随着意识模糊,隐约听到远处飘来素水的轻吟,古老悠扬的歌声,无意义的单音节字符温柔地哼唱着普拉成的山山水水。
断断续续的歌声如温水般舒适,润物无声地一点点瓦解他最后的意识。搭在靠椅扶手上的小指轻轻一弹,手臂慢慢滑下扶手,无力地垂在一侧,呼吸变得绵长……
“唯物祖义呢,不相信鬼怪。凶宅啊,其死俟一个负面磁场,以各总途径干扰你的情绪,让你变得暴怒、悲悯、焦躁,对敏感且刚招遇不幸的人来唆,呆在仄样的地方,就容易被影响,做粗过激的行为。”
“嗯哼,没错,我就俟学心理的。仄屋子荒废很久了,阁楼不透光,点根蜡烛再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