透出夜景的窗户倒影出汪平的影子——
可能是房间里面可能暖气开得太足了,汪平脸通红,他的眼睛也因为热,而变得亮晶晶的。
汪平只坐了几秒,然后就弹跳起来,抓过季走买来的猪脚饭放到茶几上。
他小心翼翼地掀开盖子,拍了一张图,又打开黄油相机,往图片上叠滤镜滤镜,再加几个小星星,最后才嘴角翘着,把这餐饭发到微博上。
@turn on 汪平:【学校外面的猪脚饭,是影帝下戏开了一个多小时的车给我买的!我有,你没有!(猪脚饭.JPG)】
·
汪平发微博的时候,季走正坐在沙发上,啃从汪平那一袋零食中抓出来的薯片。
手机特别关心亮起刹那,季走几乎是马上就抓过来看——然后,他眉眼一弯,带着笑意,看着手机屏幕。
季走低头打字,片刻后,一条转发出现在季走的微博内。
@演员季走:【汪平哥,其实那是两份饭,我的还在你袋子里,我能来你房间里吃吗?】
@季走不一定唯一正牌夫人:【???????现在秀恩爱都这么清奇了吗???】
@走马平生SZD:【哥,你看清楚图标了吗,这是微博,不是微信。】
@给我嗑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这么不得了吗????这种事情你们小情侣自己私下商量好不好???】
@走马平生快点do:【房间都打开了你就吃个晚餐????不要怂啊你给我上他啊!!!】
可能是为了不给季走留“不怂”的机会,也有可能是汪平本身……还没决定好怎么面对季走。
总之,汪平并没有打开房门。
在季走发微博之后一分钟,汪平默默地把饭菜放到了季走的门口,然后怂怂地躲回房间里,用微信通知影帝——饭来了。
之后几天,两位朋友都没什么正常的交流。
还好他们这几天并没有对手戏,全是和汤老三个人的电影,因此,这种诡异的氛围才没有影响什么地延续了下来。
最后一天,他们拍完喻浚抓着叶明怀肩膀那场戏后,汤宏图刚刚解开钢丝,就笑眯眯地找到了他旁边的汪平。
“汪平小友。”汤宏图说,“明天就是咱们两个一对一的对手戏了,我很期待。”
“我会认真对待!”汪平马上说。
汪平说完这句话,忽然楞了一下。
不知道什么开始,面对汤宏图,汪平已经没有一开始那么紧张,或者说是期待了。
他当然还是很想得到前辈的认可。
但是……
汪平回过头,不知道在片场找什么——但马上,他要找的人,就撞进了他的眼睛里。
季走站在一棵树下,此时风吹过,把他的戏服和长发吹起;这阵风中,季走眉眼温和,笑着看向汪平。
明明就是很普通的笑。
但汪平感觉自己被粉底液覆盖的脸,不知道怎么回事,又一次红起来。
汪平和季走对视了一会儿,最终还是抬脚走向他。
“诶,季走。”汪平走到离季走面前停下,“那个……明天,我和汤老的戏,你会来看吗?”
季走点点头:“当然。”
“那好啊。”汪平笑起来,“我肯定会表现得很好,你信不信?”
汪平表面虽然笑着,但是他能感觉到,他的手指尖微微发麻——是紧张的时候,才会有这种感觉。
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
这个片场,汪平最希望得到认可的人,从吴光霁,换到汤宏图,换到了……季走。
季走微微一愣,笑了起来:“汪平哥在我心里,一直表现得很好。”
季走伸出自己的手,放在汪平的头顶上,轻轻抚摸;季走指尖的力道很舒服,汪平低着头,任由季走轻揉。
脖颈没覆盖粉底的地方有一小片粉,暴露了他真实的情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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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给季走看自己的表演,汪平必须全力以赴。
不过还好这场戏是夜戏,所以就有一整个白天能够给汪平来练习。
汪平昨晚就没睡好,今天又练习一整天,到片场时,瞌睡如期而至。
汪平早就准备好了应对这件事情的法宝,他自信地朝助理伸手:“美式咖啡!”
“喝什么美式咖啡?不怕苦了?”季走到汪平身边,一把截下助理将要拿给汪平的咖啡,换成自己手里的一杯,递给汪平。
“香草拿铁。”季走说,“两倍糖,两倍奶。”
那不就等于喝糖喝奶。
汪平犹豫了一下,低声道:“我是要提神的。”
“一样的。”季走坚持,“□□配比我计算过,保证你喝了这个之后,还是能很精神地演戏。”
“还有这种好事儿?”
汪平是真的怕苦,小时候住院吃苦药喝太多了,吃苦味东西ptsd,既然季走都这么说,他便接过来,一饮而尽。
喝完之后,汪平没像以前一样,大大咧咧地把垃圾扔给影帝,而是扔给了身后的助理。
“季走。”汪平脱下厚重的羽绒服,露出飘逸的西服,目光凌冽起来,“你看着我,我一定演得很好。”
季走看着汪平,笑了笑:“好,我看着你。”
汪平点头,往湖畔走去。
今夜,湖畔边围了一圈灯光设备,设备打光下去,模拟月光,柔和又冷冽。
彼时,萧存灯已经睡了,叶明怀趁他睡着,走到湖边。
风声瑟瑟,草木摇动,湖畔边上,喻浚背手而立。
“师父!”
叶明怀在看到喻浚的刹那便激动了起来,他三两步向喻浚身边跑去,在喻浚转身前,双膝重重往鹅卵石地面上一跪。
叶明怀眼中含着泪,他也不怕疼,直接把脑袋磕在鹅卵石上,重重三个响头。
然后,未语泪先流。
“师父。”叶明怀肩膀颤抖,“是徒儿不孝,让师父落进这样不忠不义的境地里。”
“起来,快起来!”看着叶明怀这样,喻浚简直心如刀绞。
喻浚快步上前,扶住叶明怀的手臂,准备拉他起来;但叶明怀根本不肯,他用了十足的力气,直直跪在地上。
叶明怀悲痛道:“徒儿已经不孝,师父,您就当罚徒儿跪,徒儿甘愿受着。”
喻浚久久凝视叶明怀,闭上眼睛,眼皮抖动,须臾后,他眼角滑出一滴泪。
喻浚跪坐叶明怀身旁,伸出手把叶明怀护入怀中,轻拍他的脊背——仅仅几秒钟,喻浚就像老了十岁。
“明怀,明怀——师父心疼你,心疼你和存灯……”喻浚嘴唇颤抖,“你们都是好孩子,可是正邪不两立,师父也没有办法护你们周全……”
“你是好孩子。”喻浚抚摸叶明怀鬓角,“行走江湖,不看武术高低,端看你一颗心——你和存灯,都是至纯至善,师父没有白教你们。”
喻浚说完,却又长长叹了口气,他再开口时,声音颤抖,嘶哑难听:“可是未来的路,难走,难走啊……”
喻浚心痛难当——他怀里的,还有另一个不知道何处的,是他养了十八年的孩子。
他亲眼看着他们长大,看他们打打闹闹,他比天底下任何人都知道叶明怀和萧存灯有多好,多么侠义。
然而现在,他却连保护两个孩子都做不到。
喻浚说不出,流不出泪,他所有的悲愤,都融化在他触摸叶明怀鬓角的颤抖中。
但下一刻,叶明怀伸手,反抱住师父。
叶明怀轻拍喻浚背脊,松开他,往后一跪,背脊挺直,目光澄澈。
“师父。”叶明怀抱拳,“徒儿不怕难走,再难走的路,我和存灯师弟一起走,也能走下去。”
“好——说得好!”喻浚叹道,“你们在一起,再难走的路,都走下去。”
喻浚说完,摸了摸自己的衣襟,掏出一只油纸包裹,递给叶明怀:“给你,拿好它,照顾好你的师弟。”
叶明怀接过喻浚手中包裹,拆开,里面是一张人。皮面具——面具上,是他自己的脸。
叶明怀震撼地看向喻浚。
“如果真有那么一天。”喻浚说,“你们便隐姓埋名,换上面具生活——你是叶云开的儿子,大家不会对你怎么样。”
“师父……只能护你们到这里了。”
话说到此,是真的分道扬镳。
喻浚松开抱着叶明怀的手,转过身,再一次背手站到湖边,他像一尊雕塑凝望远方,除了眼角唯一一滴泪水外,他没有情绪,没有好恶,没有看见……
今夜来的人。
叶明怀看着喻浚背影,最后一次把头按在鹅卵石地上,长长磕头。
叶明怀长长磕头。
“cut”
吴光霁这声结束非常轻,他似乎是怕打扰还在戏中的两个人。
环境极度安静,没有任何工作人员说话,汪平汤宏图一跪一站,都还在情绪里面。
季走缓过神来,有些诧异地擦了擦自己眼角的泪水。
他再看向旁边,吴光霁也好,张德年也罢,甚至唐佳林——大家都在偷偷擦眼泪。
所有人都入戏了,所以,片场才会这么安静吗?
不知不觉之间,汪平哥……真的变得,好了不起。
过了一会儿,片场的大家终于纷纷走出来。
汤宏图比汪平稍微提前一点回神,他走到汪平身边,伸手递给他,将汪平拉起来。
“汪平小友。”汤宏图脸上还有泪痕,在人造的月光下,他笑得温而不厉,“你演得真好,和你一起演戏,总感觉不是演戏,而是我们真的就在戏中。”
“真想和你多合作啊。”汤宏图感慨道,“真想和你一直合作啊……”
·
得到汤宏图这样的表扬,汪平本以为自己会很开心。
然而,汪平真实的第一反应,却既不是开心,也不是雀跃,而是下意识地回头,往吴光霁那边看。
汪平在找季走。
他并没有找到季走。
导演伞棚下,唯有吴光霁和副导演笑容满面地看监视器,在他们身边,第三把椅子空空荡荡,明明应该是季走坐的,但是上面没有人。
……人不见了。
是不是上厕所了?
汪平走到吴光霁身边,坐在季走椅子上,耐心地等了一会儿。
说实话,就算是……也该回来了,但汪平怎么等,也没等到回来的季走。
倒是等到了吴光霁的问候。
“你戳这儿不去卸妆干嘛呢。”吴光霁笑骂,“想要表扬啊?”
“我不是——”
“好好好,满足你——汪平牛逼,汪平最棒,汪平是我见过最好的演员。”
汪平:“……”
最近,吴导把人弄得必须按照他思维走的方式越来越多元化了,汪平给他臊得不行,怏怏然到化妆间卸妆。
汪平换好自己的衣服,坐下来之后,问化妆师:“姐姐,你看到季老师了吗?”
季老师三个字,堪称咬牙切齿。
“季老师?”化妆师给他卸脑袋上的假发片,回忆了一下,“啊,季老师半个小时不就坐车走了吗?”
汪平脸上的表情犹如坐过山车——在听到“季老师”三个字时,是有点期待的,然后听到“坐车走了”,瞬间就垮了下来。
好。
真的特别好!
看完就迫不及待坐车走了——表扬没有,夸奖没有,什么都没有!
什么你在我心中是最好的演员。
骗子!影帝都是演技很好的骗子!
化妆师根本不知道他手里这颗脑袋里面有如此多的想法,她快手快脚地汪平把假发片拆了,推到水下,将脑袋清洗了一下。
然后给他补了补额头因为摘假发片而掉了的妆,随即便将塑料布一拆。
“行了。”化妆师低头收拾自己工具。
“行了?”汪平看着镜子里面眼线口红齐全的自己,犹豫,“妆不用卸吗?”
“不用啊。”化妆师抖刷子上的粉,“季老师说了,给你摘了假发片就行,你们晚上不是还有活动吗?”
……什么活动,汪平并没有听说。
但汪平还来不及问,就看见化妆间的门被推开了一个小小的缝隙;唐佳林往里面探头探脑一瞬,然后又把脑袋缩了出去。
“唐佳林!”
这个人肯定知道季走在干嘛,不能让他跑了——
汪平一跃而起,还没等跑到门边,忽然,听见自己电话响。
汪平把电话抓出来,一把扯开门,然后,汪平顿在原地。
来电显示-季走。
汪平:“……”
响铃一会儿后,汪平接起电话。
“汪平哥。”季走的声音如以前一般温润,“已经换好衣服了?”
“……换好了。”
“好。”季走笑了笑,“那你现在,按我的要求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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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搞什么飞机……”
汪平一边抱怨,一边还是走到路边,按要求寻找唐佳林的车——季走要求第一项,就是坐上唐佳林开的车。
其实挺好找的,就是季走带汪平练威亚那辆车,停在路边,非常显眼。
不是季走开车,汪平不喜欢坐副驾驶。
汪平拉开后排车门,拉上安全带,忍不住问:“你老板到底搞什么。”
唐佳林在后视镜看了一眼汪平,瑟瑟发抖:“这个,老板说,如果我说了的话,我的工作明天就没有了。”
“……”
汪平只能随他去了。